史蒂夫发誓自己只是想和管家说说话,但结果却是他扛着鼻青脸肿的中年男人来到了角落里。
三位队友看过来的神情或惊讶或意外,在看见管家的惨状后眼神越发微妙。
“他不愿意和我一起离开。”美国队长一脸正气地说道,“这只是手段的一种。”
二战期间他还会从敌军俘虏中拷问情报呢。就是管家实在太嘴硬,就算问了“你不是真正的管家”也没得到多少信息。
这并不值得在意,在场人士无视了昏迷的管家,就接下来的情况进行了讨论。
在档案室内他们决定分头行动,身份上与管家城主相识的史蒂夫最适合去把人引到这里,于是另外三人则开始探查日记本中所说的“禁地”。
经过这样那样的探查,在察觉整个阿普里尔并没有可以称之为严防出入的“禁地”时,他们不知为何触发了“剧情快进”,时间从黄昏刹那间进入黑夜,此刻夜幕低垂,星月闪烁。
接下来的事就简单了起来。
目的地是钟楼。
*
“晚上好,年轻人们。”金发绿眼的青年蹲在墙头,笑眯眯地伸出手和他们打招呼,长发被浅绿色的丝带束起,从兜帽里泄出几绺,随着动作滑落下去。
此刻月色明澈,围绕着深色夜幕上那轮明月的云层在没有任何微风的夜晚像是画笔涂抹,向上望去充满了深邃的神秘感。
背对着这样的月景的青年生得年轻,眼神明亮,笑容也友好得像是邻家好孩子,但语气听上去就像一只无聊过头、于是漫不经心拨弄花花草草的大猫。
“你们想敲钟吗?”
通往钟楼的长街寂静无比,夜幕降临带走了城内全部居民的生气,街道上只有他们的脚步声,在突然而至的招呼下,进行游戏的四人队伍停下了脚步,连带着被揍醒后绑住双手缀在后面的管家。
“晚上好。”布鲁斯态度自然地致意,拉克·乌瑟尔——源深不可能是敌人,只要他确实是那个人,但也许会有什么特别的想法。“有事吗?”
史蒂夫也轻轻向他颔首。
与城主同龄的管家棕红发里掺了点白丝,外表仍是壮年,他被突然出声的拉克吓了一跳,但看见对方后的视线却变得直勾勾的,介乎于困惑和震惊之间。
正饶有兴致观察拉克·乌瑟尔的夏洛克瞥他一眼,不知想到了什么,神情若有所思起来。
“你们有点慢。”乌瑟尔如实道,“不会要弄到明日吧?”他托着下巴,眉眼间带上苦恼,“再不结束,我的挚友就要来了。”
挚友……是尤恩吗?
娜塔莎有些好奇在副本里的尤恩会是什么样的——现实中的源与尤恩,虽然确实能看出曾有过亲密关系,但立场不同,很难想象他们的过去。
也不知道尤恩是如何获得源的信任的。
这是现实中与源深接触过的人都会关心的问题。
“你不想他来吗?”布鲁斯平静地问了一句。
乌瑟尔双手交叉搭在膝盖上,沉默了一会儿,道:“……也不是不想,毕竟我还挺黏他的。”
四人:“……”
夏洛克眨眨眼,插话道:“你既然知道我们来自哪里,就不好奇吗?”
军医约翰对他的影响很深,他没大喇喇指出自己了解到的“未来”对方可没黏着挚友,反而决裂成了敌人。
“我很了解我自己,而且也擅长观察。”乌瑟尔从墙头跳下,双手插兜,“你们忌惮他,信任我。”他仍旧笑着,绿眼睛里看不出情绪,语气也平平淡淡——这样对布鲁斯说,“他是我的挚友,毋庸置疑。”
无论那时他们是什么样的关系,只要那个未来对方存在,便让此刻的他觉得满足。
潜台词甚至不需听者思考,表达的坦坦荡荡清清楚楚。
这副金发绿眸、不笑也自带两三分笑意的异国人样貌,使得他此刻的神情绝不违和:温柔,明朗,笑意融融。教人一看便知他所说的话不掺丁点虚假的水分,发自内心。
但现实中的东方人绝不会在提起「尤恩」时露出这种表情。
——他可以笃定和坦然地承认「尤恩」是挚友,也从不掩饰那百年过往留下的深刻痕迹,却永远不会对自爆真实身份的邪神重拾脆弱而珍贵的正面情感;只要他认可「尤恩」等于奈亚。
没有人不会为这样真挚的感情动容。可邪神不会,祂只会更加肆意地去利用并消耗这份感情:即使清楚源深本人对此万分珍惜。
毕竟祂连人都不是。
布鲁斯知道他们不该沉默,但他确实认为在此刻无话可说是正常的事——此刻说出这样的话的乌瑟尔,真的从未怀疑过挚友身份吗?
被无视的夏洛克摸了摸下巴,道:“真让人好奇,既然如此,什么样的原因会让你放弃?”
“……福尔摩斯!”布鲁斯差点用上蝙蝠侠的嗓音,咨询侦探天不怕地不怕,但乌瑟尔之前固定人设的眼神却也清晰地表明了他的危险性,这问题完全是在雷区边缘!
“这是未来的我该去思考的事。”乌瑟尔说,“我只是一个已经结束的片段。更何况……”他用一种古怪的口吻道出嘲讽之语,“在那个时间,我还愿意和谁建立深厚的感情?得了吧,他都要成异类了。”
如此苛刻恶毒的话,很难想象是本人对自己的未来发出评判;但在布鲁斯和夏洛克作出反应之前,一直沉默着听他们交谈的管家就惨叫出声:“你、你是——那个人!”
……
他惊恐地瞪视着金发绿眼的青年,即使外貌不同,但那双眼睛里的情感却是一样的——
残酷的、漠然的、凝聚着世间最恶的傲慢。
只有人类才会有的情绪。
那些盘踞在黑暗、深渊和宇宙的存在,从不会在蝼蚁身上投诸感情。
只有人类才会为弱者垂首。
管家颤抖着,面色苍白,皮肤下似乎有活物乱蹿。
被设定好的副本本该静止于固定的时间,但抓取自数年前的片段仍旧有着残存的痕迹。
他——它想起来了!
数年前,几十年前,百年前,被同类捕获精神的那个异界之人,那个弱小无比的人类,那个反过来获得控制权并销毁所有【塔塔尔】的……反叛者!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管家尖叫出声,皮下的东西涌动的愈发激烈,“你这个反叛者,不是要去北方吗?!为什么又来了!”
“哼,谁知道。”乌瑟尔不是很喜欢和这家伙说话,换了个姿势,冷淡地道,“你当我还想和你见面啊。”他觑了对方一眼,皮囊下的东西仿佛要冲出来,四个外来者已经警惕地退开了。
啧,真麻烦。他没什么情绪起伏的想,斥了一声:“老实忍着,这游戏还没通关。”
“……”扎根的畏惧让皮下的东西静了下去,管家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你为什么接受得这么迅速——就不好奇到底是谁吗?!为什么不愤怒!”
把这个过去化为片段去让人类探索,模糊记忆和时间——这样仗着力量的傲慢行为!
正巧,它问出了四个外来者都好奇的问题。
与布鲁斯相比,夏洛克的观察光明正大得很,甚至显得有些失礼。
“谁说我没有生气?”带着笑的青年睁眼说瞎话,“这不是祸头子不在这儿吗?”他摊手,眉眼间的笑意染上无奈,“我这个NPC可没有价值,主要角色可是你们。”
“继续吧。”他击掌,装模作样地鼓励道,甚至有点欠揍,“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夏洛克冷不丁开口:“你在害怕见到挚友,即使知道这只是片段。”
语气平淡,近乎挑衅。
布鲁斯:……
弟弟这么大胆,英国的那个福尔摩斯肯定很头疼吧。
但出乎四人的意料,乌瑟尔的反应不带任何起伏,道:“这也没办法吧?毕竟我都知道未来了,还没想好要怎么面对他。”
“这与你们的目标可没关系。”他这时候倒像个纵容晚辈的年长者了,语气温和而不容置疑,“年轻人,别多想,都是过去的事了。”
……
他来得突然,离开得也毫不犹豫,不准备插手的打算让似乎只是心血来潮来与外来者们搭话。
月色依旧澄澈,四人连同已经完全放弃挣扎的管家继续向目的地前行。
夏洛克搜刮着脑内的词汇,头一次发觉遣词造句是个困难的活:“他……是这样的人吗?”
他超困惑的。
约翰,他的室友也是他最好的朋友,脾气好,对他的容忍度也高,但在被欺骗后也依旧会发怒给他一拳。……非常狠的一拳。
人之常情。
但怎么这人还能好声好气?
“……”布鲁斯沉默片刻,“没有人能理解他,毫无疑问。”
“矛盾的存在也无法掩盖真实的过去。我是这样认为的。”史蒂夫这样说道,回忆起了一同长大、生离死别后又在五十年后重逢的友人,笑容带点伤感,但没有动摇,“源是个好人,好人容易付出感情。”
没有挚友的娜塔莎:“……”
果然在挚友这个话题上,队长与源很有共同点。
“……哇哦,听上去像个悖论。”夏洛克思考片刻,“他对挚友和对自己的态度截然不同,真是令人意外。”
这话是随口一说,布鲁斯却一怔,从里面捕捉到了什么:“截然不同?”
“当然。”夏洛克道,不是很能理解人类感情、但在与约翰相遇后也逐渐变得带有人情味——虽然他很少表现出这一点——的他,客观地描述着自己观察到的事情,“我不认识你们认识的那个人,但拉克·乌瑟尔确实对自己怀有一种不正常的嘲讽和冷淡,与之相反,他没对挚友发出任何批评。”
“……甚至有意转移话题,即使他承认。”布鲁斯补充,思绪越发清晰,隐隐抓到了什么。
但还缺乏最关键的一点。
娜塔莎默默补充:“赌约。”
在阿斯加德里,她与队长听到了尤恩主动提起了“赌约”,源对此不是很乐意,之后也再没听他们之中的任一方提起。
——当然,也许是私下里解决了,但可以确认,在“因对人类的态度不同而产生的对立”中,尤恩更加主动。
……所以才让人怀疑那到底是不是克苏鲁邪神。还是那位。
于是三人沉默了。
而情报不足的夏洛克很快推测出了差不离的情况:“这算什么?默契吗?他们真的决裂了?”
“呃……”史蒂夫迟疑了一下,“好歹是百年挚友?”
“大概是不满意吧。”布鲁斯冷静地说,“祂似乎乐于见到源的失控和负面情绪。”
他们见到的源深,态度一直很好。
“这很过分。”史蒂夫皱起了眉。
被夹在中间的管家沉默地望了他一眼,神情带点轻蔑,终于忍不住开口了,道:“你们人类真是、真的那么喜欢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