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说到温烟,”镶金边的藏青色咖啡杯落在盘子上,碰出“砰”的声响。
温景霁拇指在杯柄上来回摩挲,然后直接了当:“我确实不太想让你们在一块。”
“喂?好歹是朋友,这么看不上我?”邵嘉凛的靠在椅背上,懒散地笑。
两人认识这么久,知根知底。
温景霁盯着眼前人,忽而也笑了下:“那作为朋友,我问问你,这次你是认真的吗?”
“当然。”他点头,玩笑道:“比你保险柜里的黄金还真。”
那日,他去他家找他,真见到机关重重。
温景霁带他去看,那里真的锁着金条。
温景霁摇头笑笑,气氛缓和不少。
他叹口气,然后摸出支烟来,想了下在咖啡馆,跟邵嘉凛说:“我们出去走走吧。”
滴水成冰的冬日,温景霁走在前面,绕到那直插云霄的大楼背面。
那里有处露天的篮球场。
停在栅栏外,温景霁看邵嘉凛只穿着件黑色皮衣,皱眉问:“冷吗?”
邵嘉凛但手捉着那铁丝网,摇头。
和温景霁在球场的记忆,已经太久远了。
“来一根?”温景霁递烟给他。
“戒了。”他摆手。
温景霁淡淡陈述:“我们自小家境普通,钱是用来买必需品的。13岁又不是大日子。所以,那年她没有拍过照片。”
“没有照片?”
他没想过,温烟的十三岁竟然没有拍过照片。
“嗯,14岁也没有,15岁也没有。你们不一样。”温景霁看着他,像是在提醒他们是两路人。
邵嘉凛装作听不出他的画外音,略一思忖,又问:“你记得她长什么样吗?我找个朋友来,公安的模拟画像师。”
“13岁的事就这么重要吗?”温景霁抖了抖烟灰问。
“她是我亲妹妹,20岁的事我自然早想办法弄清楚。”
“温烟认死理,又胆小。既然敢再和在一起,我也不是迂腐的人。只是她是这世界上我唯一的亲人,我不想她太伤心。”
温景霁接着说:“你的抱负和我不同,我这人染铜臭也没什么,没你那般侠肝义胆,只想守护想守护的人。”
他看着邵嘉凛的眼睛问:“可现在,你要守护的人那么多,我妹妹怎么办?”
温景霁光听说林渊去医院探望他就不下数十次。
他有他的英雄主义,可温烟怎么办。
“你还挺会直中要害,”他懒散笑笑:“确实,我最近也在考虑。”
温景霁的闹钟响。
他低头掐掉钟:“我一会还有会,回头再聊。”
“好,”邵嘉凛点头。
“哦,对了,”温景霁刚折身要走,又回过头:“我当初明知道你在凭大,没有让你们认识,是因为我知道她注定会喜欢你。”
“你去试试,温烟写你的签名,能做到和你一模一样。”
像是有预感,邵嘉凛的喉结艰难滚动下。
他眼睛盯着温景霁的唇,看他缓缓吐了四个字“一模一样。”
温烟写你的签名,能做到和你一模一样。
这句话,让心里那个隐隐的念头终于破土而出。
复杂的情绪翻滚,让他的心脏酸酸痛痛,名为心疼。
他试探想把卡在胸口的气吐出来,却像是吐不尽,胸口重的像压了具巨石。
温景霁已经离开许久,空气里残存的最后一点烟草味也散尽。
他失焦地盯着篮球场,在那站了许久,脑子里乱糟糟。
好像有念头,又好像没有。
终于,他迈开脚步,给李格去了电话,下午不去看望他了。
那天很冷,吹得人透骨的凉。
邵嘉凛一脚油门,急匆匆回了家里,用电脑登上很多年没有登过的q.q。
一张张地翻着自己空间的照片,那些聚会、那些合影,却找不到要找出的东西。
他又去找温景霁的空间,发现他这样的好学生,高中竟然没有社交账号。
温烟的q.q空间,他早翻过很多遍,也没有他存在的痕迹。
邵嘉凛试图去回忆,和温烟的第一次见面究竟是什么时候。
可那记忆,太过遥远,而且大脑有一种功能叫做保护性记忆。
成漪把他丢给生父后,他生活真的一团糟。
自那以后,他会选择性地遗忘那些糟糕的过去。
与糟糕过去一起被丢弃的,还有些起初看似不经意、不起眼的珍贵回忆。
他好像找不回来了。
对于温烟最后的记忆,仍只停留在母校邀请他作为优秀学长返校传播经验,那会他都上大学了。
那次他演讲完,被校方邀请重温校园的时候,远远看到一群人聚在不远处。
问了几句是女生宿舍着火,他听着人群里有人说温景霁的妹妹在里面,没多想就进去。
那天究竟是什么情景。
邵嘉凛失力地靠在沙发背上,努力地回想。
那场火来得突然,却并不算大。
一群人围在宿舍门口,指手画脚地指点江山,却没一个人去救人。
他要进去的时候,甚至有人拦着他,说已经打了119,要他理智些。
可现在的火势不大,不代表一会不会触及易燃物,不代表里面的人能够撑得过毒烟。
他直接冲进去。
他抱她出来,低头就能看到温烟的脸已经被浓烟熏得不成样子。
只能辨别出一双明亮的眼睛。
那么清澈的眼睛,却一直躲闪着不肯看他。
连说话声都变得结巴,和支支吾吾。
他只是以为她吓坏了。
好像那个时候,她精准地叫出了他的名。
他把人放到地上,为了安抚温烟的情绪,和她闲聊几句,问她怕不怕。
她小小声地说:“邵嘉凛,我已经尽量勇敢了。”
如果没有那团熏黑人的烟雾的话,他大概就能看到她羞红的脸颊。
邵嘉凛丢下电脑,驱车去了最近的初中,试图从那些同龄的小孩身上唤醒一些记忆。
下午的学校,大门口冷冷清清。
只能看到,几座耸立的大楼孤零零立着。
校园里,没有几个走动的学生。
只有操场边,有人在上体育课。
立在门口,看着渐沉到楼顶的夕阳。
他想起他整个高中,过得浑浑噩噩,自我放逐。
那时候,和他告白的女生不在少数,他也都没怎么放在心上。
可那个年纪的学生,总喜欢风言风语地传一些谁和谁在一起的绯闻。那个时候,大家总把他的名字和一个女生挂在一起,说他们登对。他澄清几次,却越演越烈。
那她听说的时候,会不会很难过。
她是怎么做到签名,和他一模一样。
临摹一百遍够不够。
一千遍呢?
“老板,来包烟。”邵嘉凛走进三中对面的小商店,声音有些哑。
“要哪个?”
“硬中华。”
店铺老板指着玻璃柜面推荐:“要不您来盒软的吧,硬的没货。软的好抽,不辣嗓子。”
邵嘉凛低头扫了下台面,指了款:“要这个,白将。”
火刚点着,跟心电感应似的,手机响了。
温烟打来的微信视频。
温烟上午通过了邵嘉凛的微信后,只是寒暄两句,他就说哥哥来了。
再后来,两个人的对话就停了。
他再没回音。
一小时后,他虽然又开始和她联系,但对话都很短。
温烟很担心,是不是温景霁说了什么。
她还是有些隐隐担心,所以直接拨通视频。
好在,这通电话很快被接通。
那么直男的死亡角度,仍不掩他的剑眉星目。
看到人的那刻,温烟吁了口气。
他看起来还算正常。
“你这是在哪啊?”温烟观察着视频里的背景辨认。
“出来透透气。”邵嘉凛扯了个笑出来。
温烟盯着视频看了好久,想找出那人的破绽。
却也说不出有哪里不对,她只好试探性地问:“温景霁都和你说什么啦?”
“就随便聊聊、叙叙旧,”邵嘉凛一边走出那个小商店一边说:“还带我去看了他们的员工篮球比赛。”
“哦,这样啊,”温烟点点头,看着好像也问不出什么,就想着回家再说。
“看过我打篮球吗?”他忽地问。
“当然看过,”温烟不假思索地答,而后又支吾地温吞补充:“见过你和我哥哥一起打。”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也不说话。
正当温烟被看得不好意思,要挂电话的时候,他才张口:“晚饭,来三中这边吃吧,这里有个小吃街。”
“什么?三中?”温烟错愕地眨眨眼睛。
三中离她单位不远,可怎么忽然要去那吃。
“等着,我去接你。”他把左手刚点好的烟扔进垃圾桶,不容置疑地说。
温烟被带到三中的时候,还觉得挺新奇。
每次他带她约会的地方,总是出其不意。
他来的早又准时。
五点二十,他们就到了三中。
邵嘉凛把车停到了路边,两人下了车。
这么早,温烟还不太饿。
但她还是很新奇:“你以前来过这儿吗?这里的小吃街是不是很好吃?”
“凭北的每条街我都摸熟了,”他把温烟让进不靠马路的那侧,淡淡解释道:“摸清地形,救援的时候心里有数。”
“这儿的小吃街口味一般,”他把她领到胡同口,朝里面扫了眼:“但是,图个新鲜。”
五点来钟,学生陆续下学。
三两结伴地朝那条街走。
“想吃什么?”他站在巷子口问。
巷子里,一处一处的小店,透着橙色微光,看着就一副价格亲民的样子。
她一回头,就看到背后那家店的招牌,一份热干面只要五块钱。
“哇,这种感觉真好!”温烟满足地看着整条巷子,像个山大王:“我实现了小时候的梦想,今天的我可以在这里想买什么就买什么!”
邵嘉凛揉了下温烟的头发:“那好啊,今天就温大夫请客吧。”
“万恶的资本家!”温烟瞥了他一眼,然后大方地说:“你想吃什么随便点!”
邵嘉凛笑了下,然后扫了眼巷子口醒目的标志说:“咱们先运动再吃饭,你是不是还不饿?”
“运……运动?”温烟退了一步,皱眉看他:“去酒店吗?”
他错愕地看着她笑,指着第一家店说:“溜冰场,不过你的提议也行?”
“去溜冰场!去溜冰场!我刚刚就是……近墨者黑!”温烟闷着头不理他,直直地朝溜冰场走,接受了这个提议。
三中这家溜冰场是旱冰,场子不大,一小时十五块钱真的是亲民。
这年头,看场电影都要50起步。
里面的学生倒是不少,眉目还没有长开,有一小撮还穿着蓝白的校服,透着青涩和稚嫩。
他俩在里面,还有点格格不入。
换好鞋子,捉着溜冰场边上木扶手的温烟看着场子里蹙眉:“咱们俩是不是岁数太大了?会不会被他们笑话?”
邵嘉凛满不在乎地滑过去,立在温烟边,比这场子里的小鬼们高出两三个头。
他懒散地说:“笑话什么?你要是乐意,可以包了他们全场的费用。”
“是哦,”温烟弯了弯唇角,想起自己的“土豪”身份,看着场上的人又问:“可怎么这里这么多情侣啊?”
他直接把右手伸过去,攥住温烟的左手举起来然后说:“除了咱俩,不一定都是情侣。”
十五六岁的年纪,有许许多多是友达以上,没有捅破窗户纸的暧昧关系。
只有这种机会,才敢伸出自己的手。
温烟看着眼前那个因为被男孩子牵手而低头脸红的姑娘,忍不住问:“那你呢?你当年有没有和别人溜过冰?”
他当年那么受欢迎,大概接受过不少这样的盛情邀请。
邵嘉凛攥着她的纤细手腕的手一点点下滑,改为一根根和她五指交握。
温热有力地将她的手一点点熨帖地温暖起来。
攥紧人的那刻,他稍一用力,把温烟带离了场边的扶手,语气霸道:“我的手凭什么给不相干的人牵?”
百平米的溜冰场,灯光大亮。
温烟看着四周借着溜冰掩饰才敢牵手的学生,仿佛回到了自己的高中。
那时候,她们班期末考完试也喜欢约着一起去溜冰。
班里暧昧的三两对,趁这个机会极其不好意思又迫不及待地双手交握。
她那个时候常常想,如果有一天能牵到他的手就好了。
她紧了紧左手,好像偷偷吃到了一颗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