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什么, 今年到神庙参加新年初诣的人格外多,无论哪个角落都是人潮拥挤, 一眼望过去,全部都是一家几口或者是手挽手的情侣组合,总而言之,别人基本是有伴的,这就显得树下那个孤零零的、正在面树思过的身影越发可怜凄楚。
这人个子极其出挑,新雪似的发丝在阳光照耀下折射出炫目的光彩,只不过此刻, 这人怏怏地垂着头,背影萧索,全身上下连同原本张扬的头发丝都透出一股浓浓的沮丧之意, 发尾蔫蔫地搭在额前。
这种浓郁到快要化为实质的颓废气息成功让他在一片喧闹中鹤立鸡群, 招来了不少不明真相的路人同情的目光。
但禅院真希丝毫没有产生怜悯之心,脸上写满了不耐烦, 不甚优雅地翻了个白眼, 从嗓子眼里挤出了一声冷哼, 对着那个还在装模作样的某位白发教师说:“活该, 谁叫你这个混蛋老是欺负深见老师。”
像是被这句话打击到了一样,五条悟开始抬手死命抓挠着树皮,从远处看就仿佛是一只正在磨爪的大猫似的,动作幼稚到离谱——可偏偏这家伙从来不在意旁人眼光, 不出几秒,就把可怜无辜的树皮给挠秃了一块。
真希嘴角抽了抽,给出一个言简意赅的精准评价:“白痴。”
“太过分啦, 今天我们可是来初诣的哦,这么重要的时刻, 琉衣酱竟然狠心把我丢下,还放话说不许我跟上去——”不知有意还是无意,五条悟将头偏过去一点点,让右侧脸正正好对着自己学生的方向,好叫他们能看清自己脸上那格外显眼的红色巴掌印,“被未婚妻推开这种事,老师已经足够伤心了,真希你再这么打击我,老师可真的要哭给你看了哦?”
或许是想象了一下这家伙真哭的表情,包括禅院真希在内的几名高专学生不约而同露出吞了十斤薄荷的微妙表情,条件反射似的,齐刷刷仰头退了一大步。
五条悟:“……喂喂,就算不安慰一下老师,也不必表现得这么夸张吧——你们后退的动作是认真的吗?”
伏黑惠一向冷淡的酷哥表情龟裂了一瞬,目光移开,像是极为不愿跟五条悟扯上关系一样:“与其在这里跟我们抱怨,作为罪魁祸首,你这家伙倒是给我好好反省一下自己啊!”
伏黑津美纪也露出不赞同的表情,坚定地站到了弟弟这边,认真道:“琉衣姐是女孩子呢,脸皮薄,您这么戏弄人家,也不怪她会生气。”
顿了顿,津美纪又想起刚才五条悟暗搓搓向他们秀恩爱的模样,脸上浮现出一丝忍俊不禁的笑意,在心里轻叹了一声:五条悟这家伙到底知不知道,他抱着深见琉衣炫耀、却又小气吧啦地把人按在怀里不给看的态度,真的……特别招打。
想到这,津美纪瞄了眼五条悟脸上刻意展示的印子,心里为之前被五条悟隐晦的调笑话弄得过度羞耻、因此愤而下手呼了这人一巴掌的深见琉衣竖起了大拇指。
怎么说呢……不愧是五条悟的未婚妻,轻易做到了咒灵与诅咒师们做不到的事情呢。
相比津美纪,禅院真希就直白多了,她懒得分给五条悟一个眼神,冷酷无情地说:“深见老师唯一的缺点就是太心软了,下手太轻,怎么就不用点力,把你脑子里那些废料都给甩干净呢?”
于是五条悟又装模作样地开始抹起脸上不存在的眼泪,控诉学生们的无情。
看见五条悟倒霉,是他的学生们最高级的乐趣,禅院真希顿时感觉神清气爽。
然而就在这时,一直作壁上观的乙骨忧太默默举起手,在众人皆转头看向他时,小声开口:“那个……五条老师说话太放肆被打我能理解,可是……”
无视了五条悟“忧太你为什么能理解这种事情”的嚷嚷,乙骨忧太犹疑地提出一个关键问题:“既然拥有反转术式,五条老师为什么还要把那个巴掌印留在脸上?
此话一出,四下寂静。
几秒过后,五条悟若无其事地转过头,继续假装自己是一只猫,重新开始摧残脆弱的树皮。
猫猫能有什么坏心眼呢,猫猫只是想展示一下伴侣在身上留下的印记,以示自己有主罢了,有什么错呢?
禅院真希&伏黑惠&伏黑津美纪:“……”他们太大意了!这个没什么羞耻感的男人,居然还能别出心裁地从这个角度来炫耀自己有老婆!
未婚妻都已经被气跑了,这家伙到底在对着空气得意个什么劲啊!
……
神社的一角,家入硝子好笑地戳了戳身旁女孩不自觉鼓起的脸颊,得到了深见琉衣犹带着羞愤的嗔怪后,忍不住笑起来,劝道:“好了好了,悟那家伙脸皮厚得很,你跟他较劲,最后反倒自己闷了一肚子气,不值得。”
深见琉衣下意识垂眸,由于刚才跑得太快,她急促地喘了几口气,脸颊漫着桃花:“太过分了……”
太过分了。她想,五条悟怎么可以这样欺负她呢?明明都已经求饶了,却还不肯放过她,无论如何都不愿停下来,还用手掰着她的脸,强迫她一直看着镜子,不允许视线偏移一分一毫,而且把她折腾得走都走不动也就算了,却还、却还在硝子和学生们面前说那些不正经的话……
怎么可以这么过分。
深见琉衣的声音还带着一丝哑意,与她平日里温柔清越的嗓音大相径庭。硝子的反转术式虽然让她勉强恢复了自主行动能力,但过度使用的嗓子却没那么快能恢复到正常状态,弄得她现在都不太敢开口讲话,就怕又得到硝子揶揄的眼神。
她咬了咬唇,手指不自觉地绞着和服的带子,半晌又回想起五条悟是如何用这根腰带把她双手反绑起来的,顿时像触了电似的,立刻把手指挪开。
硝子并没有注意到深见琉衣的小动作,她去向神社的巫女要了一杯温水,递给深见琉衣润喉。
对于深见琉衣甩了五条悟一巴掌并踹了他跑路这件事,硝子简直举双手赞成,于是两个女人也不着急回去找人,径自在神社里闲逛起来。
期间,硝子特意挽着深见琉衣的手臂,让她得以借力,不至于因为偶尔腿软而摔倒。
对于好友贴心的举动,深见琉衣朝硝子递去感激的一瞥,轻声嘟哝:“硝子,还是你最好了……今晚我去你家睡可以吗?”
硝子眼角一抽,瞬间浮现出苦恼的神色:“别,我可不想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家被拆了。”
就凭五条悟那走到哪儿都恨不得将深见琉衣踹兜里的架势,尤其现在已经把人吃干抹净,怎么可能会放任琉衣睡到别人的床上去——尽管这个“别人”跟琉衣是相同性别也不可以。
家入硝子可不愿意以身试雷,挑战那疯子的占有欲。
深见琉衣抿着唇,挽着硝子的手紧了紧。
说话间,家入硝子瞥见琉衣无名指上戴着的钻戒,不由挑了挑眉。五条悟的速度也太快了点,这头刚把人抓回来了,转头立刻捆得严严实实,这是生怕深见琉衣再跑掉了啊。
还有这钻戒的颜色……
剔透纯净的蔚蓝色,色泽漂亮得不可思议,就宛如从天幕里切割了一小块下来,镶嵌在了戒指上,从棱角反射出的光芒中,依稀能让人联想到无限延展的晴空。
——像极了五条悟取下绷带后,缓缓睁开的那双天空之瞳。
钻石易得,但像这一颗的颜色与纯度,却是稀世难寻,也不晓得五条悟到底是从哪里挖来的。
硝子仔细端详了一下,突然开口道:“早在你刚进入高专时,悟就已经开始托人留意戒指的款式了,我当初还笑他太着急,人都还没追到,就想得那么长远,就不怕最后跌了跟头吗?”
深见琉衣一怔,慢慢眨了眨眼。
硝子并不需要回应,语气平淡地继续说下去:“后来我看明白了,他只是将一件以后一定会发生的事,提前完成了而已。”
停顿片刻,硝子转过头,凝视着深见琉衣,像是在叹息:“五条悟,他给自己和你,都只留了唯一的一条路——无论过程如何,他只允许你最后走到他身边。”
——然后,属于他。
最后几个字,硝子并没有说出口。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深见琉衣并没有流露出太大的反应,她仍是家入硝子初见时那副软和模样,但却勾了勾嘴角,眸中闪过一丝罕见的促狭,她以同样平稳的语气回答:“我知道的。”
这下,家入硝子倒是惊讶了一瞬:“你知道?”
深见琉衣点点头。她不是傻子,心意相通之后,再回看过往的种种,很轻易就能发现五条悟是如何一步一步诱使她主动跳进猎人布置的陷阱里的,但情爱之事,从来不是单方面的逼迫或者计谋就能推向圆满结局的。
只有两情相悦的合谋才能做到。
“硝子。”难得看到家入硝子震惊的表情,深见琉衣没忍住,轻轻晃了一下她的手臂,弯弯的眉眼俏皮而可爱,“偷偷告诉你一件事,你可千万不能说给悟君听哦……其实,我很喜欢这个戒指。”
硝子慢了半拍,反应过来她是什么意思,顿时深吸了口气:“你……”
头一次在别人面前承认这件事,深见琉衣有点不好意思,手指下意识卷了卷长发,似乎这样能分散一些紧张的心情,声线也随之放轻:“……因为,它上面的钻石颜色跟悟君的眼睛很像。”
刚才还因为五条悟的举动而闹别扭,但此时此刻,那种羞恼的心情早就烟消云散,半点也想不起来了。
家入硝子能清晰看到,倒映在深见琉衣眼瞳深处的亮光。
“这颗钻石的颜色,非常漂亮,是我平生所见的极致。”深见琉衣此刻的声音宛如在糖罐里浸泡过,家入硝子听着,感觉就像是有人在往她耳朵里滴着蜜。
深见琉衣:“所以,我很喜欢。”
她喜欢这颗钻石,喜欢钻石的颜色,喜欢与这种颜色极为相近的眼睛。
——所以,同样喜欢着,为她戴上这枚戒指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