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升飞机顺利地停在了甲板上。
驾驶室的浓烟散去, 邵麟半身负血,控制着贺连云一瘸一拐地走了出来。他抬起头,看着直升机舱门打开, 跳下三个身穿蓝色迷彩、全副武装的男人,心头顿觉百感交集。那些淤青切口, 这才被引爆似的疼了起来。
来人各个带着头盔与防风镜, 邵麟看不清面孔,他张嘴刚想做自我介绍, 可话才说了一半, 就顿住了。只见那个背着抢的男人一推目镜, 露出夏熠那张胡子拉渣的挎脸,还是严肃又生气的模样。
邵麟眨眨眼,一时间还以为自己是被烟雾弹给懵晕了, 以至于看到幻觉。
倒是夏熠身边的战友先冲上来嘘寒问暖:“同志同志辛苦了,你有没有受伤?”
另外一个战友从邵麟手里接过贺连云,裹粽子似的把人给固定了起来。
就只有夏熠独自远远站着, 沉默着,直升机头顶旋转的灯光打在他脸上, 显得晦暗不明。邵麟突然鼻子一酸, 下意识地垂下眼,咬着嘴唇说不出半句话。
他整个脑子都乱的——他怎么来了?
“磨叽个啥呢?!”机长在螺旋桨的轰鸣声里大吼, “人接上了没有?接上了咱们就回!船上可能还有其它布置,咱就四个人,别冲动,指挥船已经在路上了, 咱们先回去!”
双方也来不及寒暄,迅速回舱。
六个人挤在机舱里, 移动空间顿时显得小了。夏熠那两个队友,像是有一肚子的问题,围着邵麟与贺连云叽叽喳喳,但无论如何,贺连云都缄口不言。邵麟尽量捡最重要的信息讲,却时不时地偷偷瞄夏熠。废话罐子突然变成了一个闷葫芦,邵麟这心里七上八下的,但他突然想起自己离开燕安前对傻狗干的事,怎么都没脸先说话。
观察手大约是心情好,话也就跟着多了:“本来我们是打算追那船的,可后来听到鸣笛声掉头,我拿瞄准镜一看,哎呀妈呀,差点没把我看得魂飞魄散!还好熠哥那一梭子就过去了!”
邵麟想起那一瞬间也觉得心惊胆战,含笑看了夏熠一眼:“好枪。”
夏熠依然没说话。
倒是那个观察手,忍不住拿胳膊肘捅了捅他:“熠哥,你咋回事啊?刚不肯等支援非要直接开火的人是你,听到鸣笛心急火燎要回来的人也是你。这么着急,指挥中心的号令都不听了。这回人总算是捞到了,怎么突然不说话了呢你?”
邵麟忍不住“噗”的笑了。夏某人看见,脸色顿时更黑,邵麟连忙把那个笑容过度成了“被伤口痛得龇牙咧嘴”。
“刚才那叫什么情况?他们火拼双方,刚好两败俱伤,正是最懈怠的时候。这种便宜不占还是人吗,啊?”夏熠瞪了观察手一眼,怒道,“行了,你能不能让人先休息一下,叭叭的就你话多!”
观察手白了他一眼,嘴里小声嘀咕:“问两句话又怎么了,这是海上丝路地教父诶!不让我好奇啊?抢了你的肉似的。”
邵麟对夏熠调皮地眨眨眼,夏熠立马扭过了头。他心里也纳闷,明明见到人之前,这满心满脑子都是邵麟,恨不得立马飞到人身边,把人揉进怀里。可这会儿总算千难万险地见到人了,心里却开始清算之前那桩桩件件的烂账,偏偏还碍着队友的面儿没法说,原地气成河豚。
“哎,等等!咱们怎么离这个GPS点越来越远了?”另外一个队员抱着平板,有点疑惑地看向邵麟,“定位器难道不是在你身上吗?我知道定位有点误差,但之前这点离咱们还没这么远……”
邵麟连忙解释:“趁Tyrant不注意,我把子弹塞进了他的弹匣。在他发现问题之前,这应该就是Tyrant的位置!”
“太好了太好了。”那队员喜出望外,连忙拿起对讲机,开始引导后援二队往GPS光点上去。而夏熠却射来两道愤怒的目光:“你就这么一个定位器,竟然还不随身带着?”
“好了好了,这不都没事么。二队出发堵人去了!”观察手也不知夏熠怎么就和吃了炸药包似的,连忙打起圆场。
邵麟垂下眼,不说话了。当时突发事件一个接连着一个,他命悬一线,生死之间,早把以前的计划抛了个干净。枪声交错之际,他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那就是不能浪费这枚有定位器的子弹。万一他真的出事了,对方最后追到Tyrant,总比追到他的尸体强。
不过,现在什么也不必再解释了。
观察手拍了拍邵麟肩膀:“离指挥舰还有点时间,要不你先休息会儿?”
邵麟点点头,似是无意地换了个姿势,但其实暗中往夏熠身边挪了两下,但夏熠同志表情严肃,平视前方,一脸“出任务闲人勿扰”的模样。邵麟眼珠子一转,靠着机舱开始闭目养神,待直升飞机在气流里一打弯,邵某人那脑袋就“啪嗒”一下,“碰巧”搁在了夏熠肩上,并且熟睡不醒。
夏熠:“……”
他依然表情严肃,平视前方,像尊雕塑似的借了邵麟半个肩头。
等一机人落地指挥中心的船,邵麟心里还觉得一切有些不太真实。他一只脚踏上甲板的时候,海平线上已经泛起了白光,指挥船正向着黎明的方向缓缓航行。
贺连云很快被人带走了,船上的医护人员跑过来给邵麟做了检查。除了几处子弹擦伤,就是玻璃裂开时碎片溅射进了皮肉里,都是比较轻的皮外伤,没什么大碍。那漂亮的小护士拿着一盘消毒工具正打算进门,就被夏熠一把抢去:“都是些小伤,我还有些事要问我战友,我来处理吧。”
小护士眨眨眼,哎了一声,夏熠便“嘭”的一声锁上门。
那消毒用的不锈钢盘子被重重地搁在床头,镊子与剪刀浸泡在酒精里,“叮当”地晃。邵麟一个激灵抬起头,抬头看到夏熠那张脸,顿时觉得事情要糟。
夏熠也不和人说话,粗暴地一把扒了他的上衣,去检查他右肩胛下的弹伤。伤口愈合得还不错,已经长出了粉色的心肉,夏熠心里一堵,却什么也没有说,才小心翼翼地挑起了玻璃碎片。别看他一脸“你完了”的凶狠模样,但镊子却拿的格外仔细,生怕碰疼了伤员一样。邵麟乖乖趴着,心底突然泛起一阵温柔的甜意,懒洋洋地“喂”了一声。
夏熠不理他,只是将一片片碎玻璃被丢进不锈钢盆。半晌,两人谁都没有说话,夏熠将最后一片染血的玻璃碎片挑出,拿起一卷消毒纱布,这才硬邦邦地开口:“痛吗?”
邵麟演技浮夸地“嘶”了一声,龇牙咧嘴:“痛死我了痛死我了。”
“痛?痛tmd就对了!”夏熠给人包扎完伤口,这才把憋心里的不痛快一股脑发泄出来,“你之前不是很能吗?突然消失去干这么危险的事,为什么还不和我说?瞒着我很好玩儿,心里还觉得自己忒英雄,是吗?!”
邵麟咽了口唾沫,又舔舔嘴唇,腹诽:不就是怕你知道了冲动,你看,故意瞒着你你人都跑这儿来了!不过,这句话终究没有说出口,邵麟讨好似的看了他一眼,吐出一句“不是怕你担心嘛”。
夏熠瞪圆双眼:“你这样走了难道我就不担心了?你拍拍屁股走了,我就能假装从来都没有认识过你?你你你这种行为——叫做抛夫弃子懂不懂,特别不符合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
邵麟自知理亏,低头抿嘴不说话,乖巧地就往人怀里蹭,想要去给夏熠一个拥抱。
“撒娇?撒娇没用!”话虽如此,但夏熠语气还是缓和了不少,“这种事儿商量都不和我商量就走,我真生气了我和你说。这事不讲清楚咱们没完。”
邵麟扑进人怀里,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是是是我的错。
“你竟然还给我下安眠药,”夏熠想起那天动弹不得看着邵麟离开的绝望,心里那火气就噌噌噌地蹿上三尺高,“你做的这是阳间事吗?这叫袭警你知不知道?!”
邵麟持续啄米,态度十分诚恳:是是是我的错。
“你你你干完这种事,还,还亲我!”夏熠顿时又委屈了起来,“亲完我就那么不负责任的跑了,你这叫下药猥亵!我小账本上都记着呢!”
邵麟:“……”这头怎么都点不下去了。这话听着咋就这么不对劲呢?!
“有什么事是你不能和我说的?有什么事是我不能和你一起面对的邵麟?!郑局知道王睿力那个傻逼都知道凭什么你就让我不知道?!”
邵麟听的眼眶又有几分发胀,他熊猫挂件似的挂在男人身上,在他耳边服了个软:“那要不,我也给你一个猥亵回来的机会?咱们小账本上扯平了行不行?”
夏熠:“………………”
邵麟突然双臂用力,紧紧抱住对方:“夏熠,我有好多好多话想和你说。”
大约是邵麟伤口有些发炎,夏熠觉得怀里的人格外滚烫,他粗重地吐出一口气,把下巴埋进对方没受伤的那侧肩膀:“我也有好多好多时间,听你说。”
两人就这么静静地搂了一会儿,邵麟能感受对方的心跳渐渐慢了下来。
夏熠摸了摸他的肋骨,忍不住埋怨:“你说贺连云怎么也不把你养得壮一点再宰,就这么点时间,怎么瘦了这么多?”
邵麟一手勾着对方脖子,低声骂道:“……什么叫养得壮一点再宰,你按斤卖钱呢?!”
“你再这么轻下去,咱那毛儿子都要比你重了!”
邵麟眼前浮现出一只圆滚滚的哈崽,顿时大惊:“你是把它养成猪了吗?!”
“哎哎哎——那不是你突然走了,儿子抑郁不吃饭,我只能每天拿零食引诱他,就吃多了还不运动!”
两人还没讲正经事,光斗了半天嘴,等小护士忐忑不安地来敲门,两人这才走了出去。
甲板上,这次任务的总负责笑吟吟地迎了上来,给大家做了正式介绍。邵麟与之前参与救援的队员一一礼节性握手拥抱,可最后到夏熠的时候,又把自己整个人给挂了上去。
观察手更纳闷了,腹诽这两人刚直升机上还不对付,现在又亲成这样,亏得他一个外人瞎操心。任务总指挥笑呵呵地看着两年轻人,内心也是有些触动。他知道一些夏熠那个“不合规矩”调动的内幕,心说这是老战友见面,果然是要比旁人亲热点。
后来指挥官也忍不住别过了眼睛。
这是被章鱼怪诅咒了还是被502胶水黏上了???
海风清爽,邵麟在那一刻短暂的静谧里,又想起了儿时父母的不告而别,想起了那些年里日夜困扰着他的委屈与愤怒,想起了自己是如何绝望地学着林昀在左侧腰上纹上了那朵黑色玫瑰……十几年来,他追逐着过去的幻影一路奔赴未来,而此时此刻,尘埃落定,东方既白,他在海风中终于释然。
脚下的甲板随着海水浮沉,邵麟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游乐场的那座独木桥上。他颤抖着双腿,像是站在很高很高的地方,咬紧牙关,胆战心惊地走了过去。而林昀就坐在桥的那头,眼神严厉地看着他。记忆里的迷雾终于散尽,孩子惊魂未定地扑进了爸爸的怀里。
林昀温柔地撸了一把孩子的脑袋,低声鼓励道——
Be o. .
而如今,邵麟再次落进一个温暖而有力的怀抱。他终于放下了过去所有的包袱,紧紧拥住了他的未来。
这是他父母,用生命给予他的第二次新生。
……
行动组第二小分队,根据邵麟在Tyrant弹匣内留下的定位,成功追上了逃匪的快艇。Tyrant带头负隅顽抗,直接在海上被击毙,有一个马仔跳海,生死不明。至于当时与Tyrant兵分两路离开的直升飞机,警方没能再发现他们的行踪。
贺连云落网,由公海遣送回华国境内,检方立刻起诉,据说还给人配备了最好的医生,生怕开庭前这人就要嗝屁。回到燕安之后,邵麟也有无数的报告与审查要做,但这次行动从结果上看非常成功,王睿力也没再处处与他为难。
“蓬莱公主号。”夏熠内心忐忑地走来走去,“我现在可以知道,那艘船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吗?王睿力收到的那个视频——”
邵麟知道他在说什么,迅速地打断了他:“不是我开的枪。”
“你如果再仔细看一下这个视频,就会发现我确实拿枪指着那人,但枪响之前,我的手枪根本就没有开火,枪响之后,他就倒了下去,我被遮住了。”
夏熠把视频一帧一帧地放慢,才发现确实是这么回事。只是那个瞬间非常迅速,再加上邵麟那句“你才是告密人”,太容易让人误解。
邵麟顿了顿,才说道:“开枪的人是Tyrant。”
“他也在船上?!”
“没错,他当时还救了我一命。蓬莱公主号爆炸时,绑匪是潜水走的,当时船上的潜水装置不够,Tyrant把他的备用气头给我,才把我带上了潜水艇。后来我是真的不记得了,他们给我注射了大量镇定剂与肌肉松弛剂。我当时就觉得自己在一艘船上,然后一直有个模模糊糊背影,似乎和我说了什么话。当然,现在我才知道,那是贺连云。”邵麟缓缓吐出一口气,“这事我之前没说,是因为很长时间以来,我都以为那人是林昀。”
现在再谈起林昀,夏熠也是一阵唏嘘。他消化了一下邵麟刚说的话,又追问道:“那既然是Tyrant开的枪,这人还真的是卧底了?你为什么要拿枪指着卧底啊?”
“你是怎么想的?!”邵麟皱起眉头,“这段视频是谁发给王睿力的?这段视频是贺连云发给他的!目的就是让王睿力怀疑我,希望我去找他千里送快递。Tyrant杀的这个人,根本就是贺连云的手下,那四个绑匪之一,所以贺连云手里才会握着这段视频!”
夏熠恍然“哦”了一声:“靠,我都被你们给绕晕了,那到底谁才是卧底?该不会是死在爆炸的那艘救生艇上了?”
一提到那艘逃生艇,邵麟眼神顿时暗了。他沉默片刻,才回答道:“那艘船上,根本就没有什么卧底。”
夏熠惊奇:“什么?但王睿力那边,确切地收到了贺连云开会的消息啊?”
“是。没错。我上船了以后才了解到,当时会议时间,是他们在一个完全封闭的小房间决定的。那个屋子,隔音屏信号,除了他们自己的人,谁都进不去。如果有消息传出去,那一定就是他们自己内部传出去的。这个道理其实非常简单,唯独那个小头目——也就是后来Tyrant击毙的那个人——竟然不从屋里的人开始怀疑,非要在船上那十二个人里找个背锅侠。这个行为就太不合理了。”
“后来Tyrant和我说,当时那个小头目想搞掉贺连云上位不是一天两天了,他早准备好了撤退路线,就等着借警方的手杀人呢。只是不巧事情暴露,贺连云要求他找出那个泄密的人,碰巧又一眼认出了我,才有了请我上船找内鬼的事。”
夏熠这才恍然:“原来是他们内讧……”
“逃生艇、以及蓬莱公主号上的炸弹,都是这个小头目装的。”邵麟眨眨眼,叹气,“我的错。我不该心急送他们上船,反而害了他们。倒是Tyrant杀了他之后,成功晋升一级,吞了那人原本负责的业务。”
夏熠想了想,索性把自己还没想明白的事一块儿问了:“王睿力还给我看了一份银行流水,你那个很多钱的海外账户又是怎么回事?藏私房钱还用比特币,高级,昂?”
“我私房钱你都知道了?”邵麟颇为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反问,“我生日什么时候?”
夏熠不解:“11月21日!干嘛突然问这个,考我啊?我可记着呢!”
邵麟一翻眼睛:“那我账户里多少比特币?”
夏熠懵了:“啊?”
“1121个。”邵麟微微一笑,“我爸出事前一年,刚有比特币这个概念。大约是他觉得,这可能是未来地下交易的新风向,也有可能他就是图个新鲜——反正当时一比特币的价格只需要二十五美分,他就买了1121个。”
1121个比特币,在当时不过280美元,可现在,高位的时候,一个比特币就能卖到一万四美元。
夏熠愣住。
“当然,我之前也不知道,全是这次贺连云在船上告诉我的。贺连云找高位把这些比特币卖了,说是我爸给我的。”邵麟耸耸肩,“大概就是希望王睿力查到,怀疑我,让我日子不好过吧。”
“艹,这老变态,是真的狗!不过,咱爸这钱加起来,”夏熠突然把钱给算明白了,双眼一圆,惊道,“靠,那岂不是一千万美金???”
“是啊。”邵麟故意叹了一口气,“我家里好像比你还有钱,啧。”
夏熠:“……”
邵麟挑起一侧地眉毛:“不过呢,这聘礼恐怕要上交国家了,你可别嫌我穷。”
夏熠哈哈大笑,竖起一根手指:“我要求不高,彩礼,你只需要给我这个。”
邵麟嫌弃地瞥了他一眼:“什么啊?一百万?”
夏熠神秘兮兮地摇头。
“一个比特币?”
夏熠又摇头。
“哦,我懂了!”邵麟难以置信地看了他一眼,随后非常理解地点点头,“你不用说的这么隐晦,我觉得当1我也能行。”
“……想什么呢。”夏熠大笑着把人搂进怀里,吻了吻他额头,“我说的是一辈子。傻瓜。”
作者有话要说:
三次元比特币2009年才有,1w4是2020的价格,但爸爸17年前就去世了,架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