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麟躺在床上, 手脚冰凉,脑内飞速复盘了一遍现状——
现在是8月5日晚,原本定了6日“林昀来”, 7日“开会”,然而, 听贺连云的意思, 他似乎今晚就打算带着人转移去做手术,但之前那个做胸外移植手术的医生, 对此全然不知, 还会在明后天按计划上船, 以用行程迷惑外人。
贺连云混到这个位置也不是没有道理,做事缜密到这个地步,好一招金蝉脱壳。
可是, 这样就把邵麟推进了绝对的困境。上船这么久,邵麟第一次感到了彻骨的寒意,恐惧像是无数蚂蚁, 密密麻麻地啃食着他的骨髓。
上一次离死亡这么近的时候……
邵麟想到了那次货车坠湖。
冰冷的江水“哗啦”一声淹没了记忆,耳膜胀鼓鼓的, 车舱外传来了多么美妙的敲门声。他在黑暗中感受着水线一寸一寸将自己淹没, 可就在那绝望的生死瞬间,那个人却在门外……
拼出了一个“WOOF”。
就是那四个简单的字母, 突然往邵麟心里注入了一股巨大的力量。他握紧拳头,指甲差点没抠进掌心——再不自救,就彻底没救了!哪怕是死了,也得把消息给传出去。他邵麟能坦然接受死亡, 但绝不接受死得像个废物。
不。
他怎么能死在这里!
可就在这个时候,房门再次被人推开。
邵麟连忙装昏, 唯独单眼眯起一条缝,看着一个护士推着一辆药架走了进来。他记得这个护士。
因为她个子比其他东南亚护士要高出了一个头,棕色皮肤,涂着又浓又长的黑色眼线,显得眼睛格外大些。邵麟仔细瞄了她一眼,心里腾起一股莫名的怪异,可一时半会儿,也说不上来怪在哪里。
他目光转回护士手里的药水,脑子“嗡”的一声:完了,躲得过初一,躲不了十五。怎么办,有的药打下去,恐怕是再也不能醒来了。要不要垂死挣扎一下?
现在,或者永远不。
可正当邵麟在大脑里天人交战之际,他却发现这个护士竟然对吊水袋动了手脚!只见她把一个标着葡萄糖的标签撕下,换成了一个肌肉松弛剂的名。
这是什么意思?把原本的肌肉松弛剂,改成普通的葡萄糖,她这是在帮他?!邵麟眼皮一跳,却被护士敏锐地发现了。
“哦?”护士神色惊喜,“你竟然还醒着!”
她连忙摘下了口罩。邵麟盯着那五官,才发现这人竟然是阿秀!
只见他带着假发,脸到脖子所有裸露在外的皮肤上都摸了棕黄色的涂料,黑眼线一描,再带上医用口罩与手套,把化妆玩成了易容。
邵麟突然鼻子一酸,他见到tyrant的人,从来没有这么感动过。
“嘘——”阿秀竖起一根食指,手里忙着调换药瓶,“这个药打完你就废了,咱们换成葡萄糖,再缓几小时。”
邵麟一颗心从喉咙口落进了肚子里,连忙点头,忍不住问道:“你怎么在这?”
“这就是你不了解father了。”阿秀微微一笑,“你要是与他多相处一段时间,就会知道这是他惯用的伎俩。每次有重要的事,他第一次通知出去的时间,或者是让大家以为的事,一定全是烟雾弹。”
邵麟想到贺连云之前在燕安市的“假死”,顿时深以为然。
阿秀狡黠地眨眨眼:“Tyrant其实早有怀疑,便让我化妆成护士,前几天随着补给船上来的,就怕情况有变。当初选护士的时候,我们就特意挑了几个个子高瘦的,方便我替换身份。”
邵麟脑海里闪过一丝疑惑:不对劲,这傻大个儿怎么脑子突然这么好使了?
“不过,你不要担心。”阿秀甜甜一笑,“原本计划的那个医生,是Rosie的人在盯着,咱们的人灵活待命。我也是刚才知道father打算提前转移,最多两小时,tyrant就到了。他不会让任何人离开这艘船。放心,你不会有事。”
邵麟疑惑:“Rosie?”你们难道不应该打起来了吗?
“这个世界上没有永远的敌人,当我们有了共同的利益,那转眼就能放下之前的不愉快。”阿秀解释道。
“对不起,”邵麟垂下脑袋,“是我给你添麻烦了。”
“说什么话呢。”阿秀突然抓住邵麟的手,眼里亮着异样的光彩,“要不是你发现了father移植的秘密,我们恐怕还在与Rosie干架。我现在可算是知道,为什么father突然大发慈悲,把本来由Rosie负责的业务交给了tyrant。原来,就是想在这节骨眼上,让我们忙着自相残杀,他好去偷偷干自己的‘大事’!”
阿秀扬起脑袋,语气坚定:“Father年纪大了,海上丝路早该易主了。”
邵麟点着头,第一次认真地打量起了阿秀。
他一直以为,这人不过是个tyrant最喜爱的小宠物,毕竟男人扮相清秀,女人扮相妖媚,好这口的谁不称一声绝色。邵麟以为,阿秀不过伺候伺候tyrant生活,偶尔换上女装传传话,就是一个中看不中用的花瓶。可就凭他方才那一番话,邵麟觉得自己完全低估了这个男人。
对于警方来说,找人混进贺连云的团队简直难上加难,但对于Tyrant来说,就简单了许多。
阿秀给邵麟解开束缚带,准备好针头,放了点水,对说道:“我先给你挂点葡萄糖,一会儿你听到枪声就出来。”
邵麟乖乖地伸出手,又点了点头。
这组织里的人,套路真是一个比一个还深。
还好,暂时捡回半条小命。邵麟一只手摸了摸胸口,在上头比划了一个“WOOF”。
正当他的葡萄糖水吊了一半,枪声突然炸响夜空。贺连云还没等到他的直升飞机,漆黑的夜色里,Tyrant带着一直升机的武装空降。
远处,一座直升飞机上也炸开了锅。
“咱们GPS到这个位置感觉精度不是很准确了,但这种地方,精准不了也很正常,应该就是这艘船。”
“打起来了打起来了,呼叫指挥中心,目标船只上发生枪击!”
“艹,不是说8月7日才行动么?怎么现在自己先打起来了?咱们飞近点看看?”
国际刑警这边,眼看着海上的GPS坐标离岸边越来越远,便也出动了指挥船,每天都有直升飞机或者商业渔船,轮班在GPS坐标附近转悠,远远地对它进行观察。
夏熠甚至二话不说,直接掏枪对准了船。
“哥,冷静冷静,咱们观察机啊!”直升机驾驶员苦着一张脸,猛地旋转着拉高机位。可是,哪怕他们与大船相距甚远,也能听到船上传来噼里啪啦的枪声。
“奇怪,”夏熠在瞄准镜后眯起双眼,“这人怎么还不少啊?”
观察手忍不住附和:“对啊,少说十几个起步吧?咱们巡逻小分队才四个人,不宜贸然卷入,还是别蹚这浑水。熠哥,你别冲动,让他们先内耗一下。”
夏熠转了转观察镜,死死盯着目标船只,眉心锁得愈来愈深。
观察手说的没错,现在他们人太少了,带的武装也不够多。可现在……船上是有了什么突发状况?邵麟也在船上么?内耗……如果他在船上,这样的交火下,他能安全吗?
这么多天没有消息,说不定人早就已经——
夏熠及时掐死了脑袋里惊悚的念头,沉声道:“向指挥中心申请武装支援。GPS子弹就在这艘船上,咱们不能退,保持安全距离跟进。”
观察手似乎有点不满地压低声音:“熠哥,这不是事先计划好的!”
夏熠冷冷地又重复了一遍:“跟进。”
……
交火刚开始的时候,贺连云就派BIG查房,对方见邵麟昏迷着输液,就立马转身投身战局。邵麟听人都走远了,立马掀了被子,趁乱摸到了船上的信息中心——船上唯一一个拨打卫星电话的地方。
天知道他觊觎这个电话多久了!
Tyrant与贺连云的人干了起来,这种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他怎么可以错过!等双方两败俱伤时,国际刑警来人便能坐收渔翁之利。Tyrant在,贺连云也在,一时半会儿都跑不远,而更妙的是,他们现在正在公海上……
最开始的交火,全都在甲板上,船舱里的人基本都出去了。邵麟倒是一路无阻,但他的手刚摸到卫星电话上,也不知道谁的冲锋枪连着几梭子向他的方向射来,唰唰唰地穿透门板,钉入他身前的桌子。邵麟抱着电话,一趴一滚,膝盖磕到船板上,才发现方才两颗子弹擦着自己大腿飞过,但邵麟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挣扎着伏地前行。
对方那子弹追着他,一声声的枪响,邵麟觉得自己耳朵都要聋了。突然,他身边传来一阵脚步声,随后几下点射,击倒了那个追着他打的人。
Tyrant一把将邵麟从地上拉起来,低吼:“你不要到处乱跑,流弹不长眼,你是抖m中弹上瘾吗,啊?!”但很快,他注意到被邵麟死死拽在手里的卫星电话,眼底闪过一丝狐疑:“你拿着这个干什么?!”
“我——”邵麟惊魂未定地吐了一口气,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电话,又抬头看了看Tyrant,一脸被枪战吓傻了的模样,结结巴巴地解释,“我怕贺连云又叫后援。你,你就这么点人。不——不能让他们通知其他人过来。”
Tyrant眼神一寒:“没错!”
他从邵麟手里拿过卫星电话,拆了电池,大步走向窗边,把电话往海里丢了出去,转身再次加入战局:“你先找个房间躲起来!”
邵麟黑着一张脸,心底气得不行。那么长一串电话号码都快输完了,怎么偏偏tyrant横插一脚!
这下好了,大悲大喜,大起大落,一朝回到解放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