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事情到这里,并没有完。”
太子继续道:“又有一个人来到了现场——冯嫔。”
所有人视线立刻放到了冯嫔身上,这件事与她有什么关系,她为什么出现?
“她的目的,稍后请她自己说,孤只言自己的判断和推测,”太子眼梢微转,看向冯嫔,“你进来,看到了死去的四皇子,一时间非常慌张,以至于连退数步,蹭到了孤房间里小几,上面新刷过的金漆,便也留在了你的衣裙配饰上。”
冯嫔眸色微动。
这一点没法否认,章皇贵妃都发现了,太子敢说,就不可能没证据。
太子又道:“但你毕竟曾是宠冠六宫的贵妃娘娘,心智思虑一样不缺,慌张一瞬,立刻冷静下来,还大胆做了决定,拿走了四皇子带在身上,本欲给孤下的毒——现场也就变成了,我们大家一起发现时的那个样子。”
看起来就像四皇子被毒死了,但毒物在哪,怎么入的口,找不到源头,房间里没水,茶杯上无渍,像是被谁下手毒死了,又不太像,像是误食了自己带的毒,感觉又有些违和……
因为他所中之毒,根本就不在现场,而是提前很久就吃下去了,但他自己并不知道,也未察觉,带在身上的毒,也被人拿走了。
“所以四皇子这个事,”太后说话了,“是误服?”
太子颌首:“皇祖母说的是,此事的确是误服,但却并非出自任何人加害之手,而是章皇贵妃和他自己。”
太后:“此言何意?”
太子看向章皇贵妃:“四皇子晚饭是和娘娘一起吃的?餐桌上有一道烤兔肉,因其加了香料,味道过于浓烈,娘娘不喜,四皇子却很喜欢,甚至其他的菜都没碰,单把这个吃完了,是不是?”
章皇贵妃手已经颤抖了:“你是说……”
太子:“这只兔子,是那日四皇子的猎物,早早送来,养在娘娘的帐篷外,想吃时剥皮现杀,新鲜的很,在杀之前,娘娘还喂了它一餐……娘娘好好想想,喂了它点什么?”
章皇贵妃愣住。
太子:“天仙子,一些常用的药材而已,娘娘本来想装扮自己,让眼睛美一些,老去的晚一点,还能和冯嫔多斗些日子,并没有想害死自己的儿子,对不对?”
章皇贵妃脸都白了:“不,不可能……我儿不是我杀的,不可能!”
“这的确是一个意外,兔子既然已经是你们的猎物,你们也打算好了要吃它,不喂它东西不就行了,非要喂的话,找点萝卜蔬菜什么不行,非得喂药材?”
太子眼梢微眯,语气越发犀利:“营地这么大,山这么高,林这么阔,为什么不喂别的,非得喂药材,是因为章娘娘手里,有些药材无法处理,对么?”
章皇贵妃瘫倒在倒,很想诉冤叫委屈,又不敢。
大家一看,就知道这里头有猫腻。
太子继续:“冬猎在外,很多事有所不便,你和四皇子想要杀孤,需要自制一份毒药,可有些事再能操作,也不能过于明目张胆,你们不想让人知道这个毒药是你们做的,材料取自哪里,毕竟你代掌凤印,管着用资调度,还有皇上那里的用度,皇上要用的药材,怎么可以在你手里变成毒药?你只能伪造出药材丢失的假象,就算以后有人注意到了这一点,也查不到实情。”
“可药材丢失,总有丢法,被人偷了,可以查到偷窃者是谁,焚烧殆尽是不起眼,但药材焚烧,味道会有所不同,很容易被人察觉,假做煮了用了,一样可能会被人注意,把它们喂给猎物……不就神不知鬼不觉了?”
“可猎物虽是山野小兽,也不是不挑食,什么都吃,你只能找了许多猎物,一起喂给它们,是也不是?”
“就是这样!”
姜玉成再次举手作证:“我查到了!苏小懋说感觉不对劲时,我就去查了,别人家的猎物,想接下来吃的,都没有喂东西,就算喂东西,也不会喂乱七八糟的药材,就你这的不对劲,你还不是自己喂的,以为悄悄的,做隐秘点,让心腹去干,别人就想不到查不到么!”
太子又言:“不能丢的所有药材,都是你们用来制毒的配比,如果皇上发现,会很容易查出来,于是你很聪明的,这样丢一点,那样丢一点,连你平时要用的都丢了点,混淆进去,对于有毒性的药材,你处理得尤为谨慎,药材这种东西的毒,需要看剂量,看配比,一点点的话,猎物吃了并不会死……但你知道的毒物,你都注意了,不会催发出毒性,唯有不知道的,天仙子,你喂给了兔子,而这只兔子烤出来,全被四皇子吃进了肚子。”
“我不信,我不信……”章皇贵妃已经有些癫狂,“你是故意这么说的,我儿的死肯定不是因为这个,你故意这么说,是袒护冯嫔!你和她做了什么交易,是她害了我儿,是她!她还拿走了我儿身上带的毒药,藏了起来,她不告诉我这件事,同我只说了毒药的样子,包的纸包,最外面的帕子,她说她在大皇子那里见到了!”
姜玉成皱眉:“你不是怀疑六皇子么?”
章皇贵妃:“我起初是怀疑他!因为冯嫔那夜去过太子帐篷,又不肯说,我去寻她对峙,她还要以此拿捏我,让我紧张难堪,让我去求她,结果天助我也,第二日六皇子就对太子下手了!他栽赃苏懋,不就是想让太子分心,不想让太子继续查案子,除了凶手,谁会不想让案子告破?他怎么可以还活着,我必须杀了他,为我儿报仇!”
“可我杀完了,冯嫔才紧张了,说这件事根本不是六皇子干的,是大皇子!她同我描述了毒药的样子,我不得不信她的话,这毒是我和我儿亲自制的,是我亲自包了,给我儿的,除了我儿子,没一个人知道它的样子,除非见过!”
太子:“你有没有想过,冯嫔为什么这么做?”
“她想拿我当枪使……”
章皇贵妃看着自己颤抖的手,突然泪眼婆娑,脊背再也没有力气挺直:“她想让我替她杀人,也想让我为杀了六皇子付出代价……哈哈哈哈,她会也心疼六皇子,我还以为她只是想让六皇子做她的狗,为她出生入死,她为卖命呢!真好,六皇子死了,她再也没有助力,她还是个嫔,怎么跟我斗!”
在场众人看了这一切发生,有些唏嘘,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死了两个皇子,一个昏倒在床,生死未知,甚至死的这两个中,有一个是亲生儿子,章皇贵妃竟然想的还是宫斗……
她竟然以为犯了这么大的事,对皇子都敢下杀手,她在皇上那里还有机会,皇上还会宠爱她么?
房间安静了片刻,太子才看向冯嫔:“六皇子的死,让你意识到,你犯了错误,对不对?你从未想过要害六皇子,章皇贵妃来寻你,你只想拿捏她,利用她,没当时说破,也只是想抻一抻她,或者还没想好怎么用她,你并没有想到,第二天,六皇子就因为担心你的处境,独自做了决定,利用苏懋来对付孤,而这个行为,让章皇贵妃瞬间误会,以为他是凶手,当即也利用机会,杀了他。”
冯嫔闭了闭眼睛,没有说话。
太子:“你和六皇子虽是联盟,但有很多事,你瞒着他,并未让他知晓。比如所有皇子都想对孤动手的那夜,大皇子二皇子四皇子都在动,孤不信六皇子不想来,他没来,当然不是不愿意,是他不能,是你阻止了他,因为——你要来。”
“你想对孤做什么?你又有什么秘密,六皇子不能知道?”
冯嫔神色未变,没有紧张,没有哀痛,也没有得意,从始至终都很平静,就是没有说话。
不说话,就是想让别人猜了?
太子眉锋隐现:“孤猜,你大概率不是来杀孤的,孤死了,对所有皇子都有好处,对你而言却收益有限,就算孤死了,下一个太子可能是大皇子,可能是四皇子,也可能是别的皇子,不一定就是六皇子,于你来说接下来仍然有很多风险,可你若能获宠于圣上,就能影响决定更多事,你想要的,其一,也最重要,是皇上的宠幸,其二,才是其它的可能性。”
“你自认对皇上而言,无可或缺,因你有倚仗——丹药。但这些丹药,只对父皇有用,下一代就未必了,孤猜你过来,无非两个可能性,一,你自以为猜到了皇上的意思,要对孤做什么;二,你想告知孤一些东西,卖孤一个人情,这个人情的用处,不在此刻,而在未来。”
“你的脑子很清醒,能掌控在手里的事,全部要掌控,掌控不到的,比如孤,孤不可能为你所用,但若欠了人情,至少会还你。”
他只着重说的第二点,至于第一点,他没有着重分析,但在场的人都懂。
既然说了,冯嫔目前最倚仗的,想要的,就是皇上的宠爱,她之行为是猜到了皇上的意思,要对太子做点什么,一个皇宫宠妃,能对太子做什么呢?
连章皇贵妃都知道,为了名声,要同太子避嫌,冯嫔一个独宠后宫十数年的女人,怎么可能想不到?她被人称为妖妃,容貌妖娆妩媚,性格也是,把她和太子住的帐篷联系在一起,会想到什么样的画面呢?
最容易猜想,也最容易说不清的,只有一种——
勾引,厮混,私情,丑闻。
而只要这个头起了,太子这边的麻烦会继续扩大,甚至不死不休!
这种事,当然不能让六皇子知道了!谁都不能知道!
太子仿佛没想到这一点似的,仍然看着冯嫔:“你对六皇子,并非全心相护。”
冯嫔:“我只是对他有救命之恩而已,为什么要全心相护?”
章皇贵妃冷笑出声:“呵,到现在了还不肯说实话,你不会以为你和六皇子那点事,别人都不知道吧!他对你如何爱慕体贴,挂在心上,宫里所有人都知道,你自己也心知肚明,行尽暗自勾引,吊着之事,只是瞒着皇上而已!”
“你敢勾引六皇子,引其堕落,怎会不敢勾引其他人?你说,你那夜去太子帐篷,是不是想勾引太子来着!”
豁,这个猛,直接戳破窗户纸了!
众人眼睛不由睁大,看向太子的眼神透着怜悯。
这接二连三的都什么破事,怎么就冲着太子一个人怼呢!
姜玉成眼珠子转了下,悄悄扯了扯苏懋袖子,冲他挤眉弄眼——你说的对,这样效果才最好!太子表兄这么可怜,被欺负的这么惨,当然要所有人都看到!
冯嫔唇角勾出讽刺弧度:“刚才不是还要和我争宠么,现在就换了话锋?四皇子死的真不值啊。”
章皇贵妃眼珠子都红了:“你以为你又能怎样,你我都跑不了,我死,你也别想活!”
冯嫔看向太子:“殿下猜到我想对付大皇子,遂一直盯着,守株待兔,等着章皇贵妃撞到你的网上?”
这个问题都不用太子,小郡王就能回答她了:“废话,四皇子六皇子都出了事,太子你又够不着,最不听话,最有威胁的,当然是大皇子!”
冯嫔侧头:“嗯?”
姜玉成:“就二皇子那身子,能有什么机会!”
二皇子:……
感觉有被内涵到。
不过……在场所有人其实都是这么想的。
说完所有,太子朝皇上拱手:“当夜事情就是这样,四皇子之死乃是误食毒物,并非谁有意为之,而之后的六皇子,大皇子,则都是章皇贵妃为复仇,盲目行动。”
四皇子的死是个意外,六皇子的死是个悲剧,大皇子的死,只能说是被误导所致,后宫者两个女人,够凶。
整个事件,几乎所有皇子都陷在里面,一下子折了三个,除了太子无辜受累,站在这里的,唯有二皇子。
而二皇子,是个病秧子,寿数都被太医断了,不会太长,没想到这一回竟得了渔翁之利。
众人看向二皇子的眼神并没有不敬,但难免多了些叹息。这些叹息里或许有遗憾,遗憾为什么活着的不是别的健康的皇子,或许有嘲讽,嘲讽一个病秧子能干什么,或许什么都没有,只是寻常的叹息。
但二皇子并不认为这是寻常的叹息,他自小病体,身子不好,情绪也最为敏感,总感觉别人在骂他,尤其所有皇子倒霉,就他和太子站着,太子如日耀光,灼灼灿烈,他却面色苍白,站都快站不稳了,像只阴沟里的老鼠,给人提鞋都不配。
往日野心不甘,在这次针对太子的行为里,悉数展现,别人已经看到了他的样子,同样想害太子,还跟着大皇子准备蹭好处,他再也不是以前温和谦逊的形象,也不可能再被人称道惋惜,就算别人都死了,他于大位,也是无缘的。
“为什么你不去死?”
他盯着太子,眼底是藏不住的怨毒:“为了家国,你为什么不去死!你不是从小到大标榜爱民忠国,敢以自身鲜血,换家国安平?为什么这一回不算数了,你的坚决果断哪里去了,你为什么不自尽以谢天下,换边关永远安平!”
“你也是虚伪的,自私的,你想要的,和我们并没有任何不同,你不过是想踩着所有人的心血和生命,登上那至高无上的王座,除了你自己,谁都可以牺牲!”
“你明明已经被废了,明明已经心如死灰,为什么还要回来!你为什么非要和我们争,为什么就不能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