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花挑落,纵横交错的棋盘上,黑白子相互厮杀,势均力敌,一时间难分上下。
沈暮白子落下,陷入沉思。
他自然不会忘记,那日宁世崔撕毁议和条约时,是何等嘴脸。
假意求和,虚伪嘲弄,将一纸契约撕得粉碎,连带着百姓的希冀统统捏碎,将远在京城的当朝天子颜面狠狠踩在脚下。
宁世崔就是想羞辱那个所谓的九五至尊,通天帝子。
让天下人看看他们的皇是怎么被拉下神坛的,看看他们的年轻帝王是多么软弱无能,对敌人摇尾乞怜。
他可以死,但国不能破。
军帐被围,从兵被杀,他便知道此去无回了,但他想赌一把。
同僚中的一位被拖出帐外杀鸡儆猴,死前仍不忘痛骂宁世崔狗贼,以死明志,其他人也依旧面不改色地与之对峙。人固有一死,死便要死得其所。
接下来便是暗无天日的囹圄,他与同僚分离,宁世崔把他关了起来,没有杀他。
他知道宁世崔想收买人心。
他怎么会与叛国者为伍呢,除非置他于死地。
宁世崔拂起一抹桌尘,看向神情无波无澜的沈暮,笑道:“沈郎君少为探花郎,才貌经纬,自不必说。早前略有耳闻,现下也少不得惊艳再三。”
“宁节度使的夸赞沈某可不敢当。”沈暮眸色冷淡,并无曲意逢迎之意,言语中也含着些许讽刺。
“傲骨这东西,得用到实处啊,”宁世崔不怒反笑,“比起这些虚无缥缈的念头,权与利不是来得更为值当么?”
“人各有志,道不同,不相为谋。”
“好一个道不同,辅佐那废物皇帝就是你所谓的道吗,辅佐谁不是辅佐,达官富贵,金银美人,世人所求的只在你一念之间。”宁世崔转了转扳指,循循善诱道。
“过眼云烟罢了。”沈暮冷冷说道。
“如今我有心招揽贤才,小女对你也是颇为上心,在这里奉劝沈郎君一句,还是好好考虑一番,日后官路亨通,也不枉今日做出的决定啊。”
宁世崔说罢,拍了拍沈暮的肩膀,他该说的都说了,识时务者为俊杰,他相信他会想通的。
沈暮眄了一眼他离去的背影,嗤笑一声。
自古乱臣贼子,如若做不到定心,那下场大抵不过是众叛亲离,死于自己的自以为是。
宁世崔为人刚愎自用,处事手段也极致粗暴,动辄打杀,屠城之恶屡见不鲜,叛军过处无不怨声载道,哀鸿遍野,成为众矢之的只是迟早的事。
勾结北夷,行经野蛮,他做不得皇帝,江山更由不得他来易主。
沈暮心中似明镜,他现在必须做的就是暂时稳住宁世崔,好借机去与北边其他藩镇联系,游说他们联手抗敌,再与南方援军里应外合,一举剿灭叛军。
叛军钻了内忧外患的空子一路势如破竹,但是终究不能一口气吞并这泱泱国土,想要直捣都城,洛城是必经之处,但想拿下这关口也绝非易事。
最起码这一段时间内不可能拿的下。
直至宁世崔之女宁璇清的到来,沈暮才从她那里得知同僚接连被处决的噩耗。
宁世崔是在通过斩杀议和官员来示威,从而扰乱洛城那边的军心。
“沈暮,我父亲也给你这么久的时间考虑了,”宁璇清与他对席而坐,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你当真不愿娶我?”
“不愿。”
沈暮冷冷吐出二字。
“到底还是舍不得家中如花美眷,可怜我一片痴心,竟是向了个无意郎。”宁璇清微微蹙眉,拈着帕子抹了抹泪。
“宁小姐装模作样应当要情真意切些,此番假哭叫人想信都难。”沈暮淡淡回道,转而变得极为认真,“若要答复,我只有一句话说与你,我沈暮此生唯柳朝一人,宁小姐还是死了这条心罢。”
宁璇清听后噗嗤笑出了声,放下帕子索性也不装了,不禁赞叹:“早年那旷世情缘之说果然不假。昔日沈探花一朝打马游城,满城贵女皆来相看,竟比那状元郎风头更甚,只道惊才绝艳,貌比潘安。”
沈暮一副风清云淡的模样,听她这么说也没什么反应。
“她们都说可惜,”宁璇清料他不会有反应,自顾自地叹了叹道,“娶了一个地方官之女,柳氏女早些年虽有些才名,但随年岁渐浅,在京贵们看来便已是少了门面。你娶了她,众人都道你委屈……”
“宁小姐有话直说,不必如此弯绕。”沈暮越听越荒谬,便出声打断。
“你与你夫人情真意切,我好生感动。”宁璇清不假思索道。
沈暮:“……”
“起初我对你确实起了心思,翩翩浊世佳公子,有谁不会心旌动摇呢?”宁璇清笑了笑,话里多了分真挚,“只是见你与尊夫人情投意合,彼此牵挂,我生出的羡慕比爱慕多得多。”
“我见过太多利益的牵涉,也身处其中,我看见姑母被我父亲利用,我心中痛心却也无力相助,就只能一步步看着她被自己亲身兄长算计,成为谋权的棋子,最终被弃掉。
他冷血无情,为了权力可以牺牲任何东西,甚至是我母亲,他步步为营,机关算尽,为了利益,将宫宴变成一场屠杀,他连他亲妹妹的性命都不在乎,只为获得陛下更多的信任,好日后谋权篡位,将天下收入囊中。”
宁璇清说着,眼眶不禁红了,一双噙着泪的眸子看向他,郑重其事道:“沈郎君,我们联手吧,有些事总要有个了结。”
“宁小姐可知事后会如何?”沈暮看着她,语气出奇的冷静。
“我不在乎。沈郎君的才智我信得过,所以才放心与你合谋。我是叛臣之女,该来的就让它来,我受够了这般虚情假意地活着,与其做这提线傀儡不如斩线成游木来得自在。”
宁璇清攥了攥手中的帕子,露出了一抹会心的笑。
沈暮心下了然,合手作了一揖,“我明白了,沈某愿意与宁小姐合作,也自当竭尽全力。相信宁小姐心意已决,不会更改罢。”
“我对天发誓,绝不会出卖沈郎君。”宁璇清重重点头,句句铿锵,遂启唇问道:“不知沈郎君当下可有谋划?”
“是有些谋算,须一个契机。”沈暮答。
宁璇清抿了抿唇,看了一眼腰间的玉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