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祝是被一阵电音铃声吵醒的。
早晨的日光没能成功穿透遮光的窗帘，但仍通过缝隙在墙上冒了头，暖暖地给白墙镀上一道金边，从暗处看过去有些晃眼。
他眯着眼缓了几秒，手在床头柜上摸索着拿到全息投影环，对着空气摁了下去。
这个年纪的男生大早上被吵醒，除了起床气外常常还带了点别的什么，再加上昨晚喝酒上头的情况。秋祝脑子里嗡嗡作响，抬手点开接通键正要骂人，没想到下一刻就犯了PTSD。
耳边响起了冷息的声音。
“秋祝。”冷息说。
秋祝周身过电，被这一声喊了名字之后就什么不爽都烟消云散，立刻翻身下床坐正，清了清嗓子：“盟主您好。”
嗓子还是沙哑的，不用想都知道刚醒没多久。
冷息无言片刻，试探问：“不知道有没有打扰到你？”
秋祝想到自己刚才憋到嘴边的骂人话，有些心虚地干咽了一下，用带着哑意的声音回答：“……当然没有，我很早就醒了。”
骗鬼呢。
冷息暗想着，问：“声音怎么这么哑？”
“……”
秋祝找到自己的声音，解释道：“因为昨晚着凉了。”
话出口他才发觉自己方才这句话有多傻逼。房间里本来就有温控器覆盖，再加上他战斗排名第一的体质。这要还能着凉，一盟怕是迟早药丸。
冷息明显顾及了一下男孩子的面子，没有提，转而道：“起了就好。”
秋祝尴尬咳了一声，嗓音比刚才清楚些：“盟主，请问您找我是有什么事么？”
“噢，”冷息反应了过来，“今天下午就要提交组队志愿名单，你知道吧。”
秋祝答：“知道。”
“是这样的。”冷息不紧不慢道：“由于冷弥请了事假导致今天不能参加组队大会，你作为固定队友，得帮忙再找两个队友。”
秋祝蹙眉：“事假？”
冷息答：“是的，她遇到了情况暂时回不了联盟，只能麻烦你代劳了。”
秋祝那边安静了好一会，似乎在沉思，冷息正琢磨着要不要再补充点什么，又听秋祝说：“可以。我知道了。”
冷息嘱咐几句后就挂断了通讯。
秋祝看了看身边已经空了的被子，后知后觉尹时夜早就已经起了。在屋子里扫了一圈也没看见他的影子，大概出门了。
他揉了一把眉心，拿起身边的换洗衣物走到浴室，打开门，发现尹时夜昨晚穿着的浴袍此刻规规矩矩叠放在洗衣机上，还在下面垫了层布。
意思很明显：他想洗的话直接扔进洗衣机，不洗直接放衣柜，也不用麻烦自己叠。
秋祝挑起眉，把衣服拿进衣柜，换上联盟统一发放的正装后又从衣架上拿了领带系好，这才走出了门。
组队大会开在第一训练场内，训练场覆盖整栋大楼的顶层，是全盟面积最大，功能设备最全，位置最高的室内训练场。
第一训练场配置了计算测试间和战斗训练室，成员们可以通过正常切磋或自由组队寻找自己的队友，但大多数人不喜欢在全届成员面前孔雀开屏比武招亲，都早早组好队伍交了组队意向表坐在训练场干等着，不然就聊天。
空闲着的人格外多，看热闹的也格外多，于是秋祝一进门就成了旅游景点现场安放的野生大熊猫，大熊猫平时也不怎么摆架子挺好惹，于是一班那群男生毫无压力得蜂拥而上，连带着着周围一圈人注意到这边，几个女生站了起来正朝这边走。
十五六岁的少年毕了业，多少都有点兴奋。
而搁在联盟里，那群毕业生整天训练得就差原地去世，突然得到两个月的休息时间，一个个都疯了。找到一点乐子就不愿意放下，于是肉眼可见这群人随着人群聚集兴致慢慢高涨，最后全部挤在秋祝身边。
野生大熊猫秋祝走不开，只好僵在原地体验傻逼的叫魂式相声表演。
“秋祝在这里！”向炑的声音。
“我知道。”这是陆臻。
“秋神还缺俩队友！”还是向炑。
“没错。”还是陆臻。
“所以该做什么大家清楚了么！”依然是向炑。
向炑说完，一呼百应。
“秋神求带！”
“秋神救命！”
“秋神！！！”
…
一群人喊完都没了气，乘着空气安静下来的那阵空档，大熊猫看着眼前两个男生，眼底刻着浓浓的嘲讽：“……你们就这么无聊？”
他说完这句，看着某位猴儿，头朝他身后轻轻抬了一下。
向炑听见身后的喧闹，顺着他的目光，回头看见熙熙攘攘赶集似的人头，起哄的心思瞬间消失殆尽：“卧！槽！！！”
他满脸惊恐，转回头看秋祝问：“他们，他们终于来群殴你了？”
群殴对象：“……”
陆臻在一边目睹这人犯傻三连全过程，已经要笑疯了。
秋祝绷着表情，淡淡道：“是啊，四年被我压着排名别提有多不痛快，趁着外出行动的大好时光追过来要命呗。”
向炑当了真，声音发颤：“那怎么办？跑？”
陆臻站在旁边有点看不下去他的傻气，抬手就对着他的空壳脑袋来了一下：“跑你m呢？”
秋祝却忘了这人也是个煞笔，没来得及阻止他接下来的表演。
只见陆臻满脸写着骄傲，竖起一根手指指着身后的人，从左指到右：“从这里，再到这里。”
向火木一脸懵逼：“？”
陆臻：“再来一倍都打不过他，信不？”
秋祝：“……”
向炑顿时一脸开了窍的表情，带头开始吹：“咱秋神有这么强？”
他开了话头，另一个无缝衔接，把牛逼吹了下去。
“不然呢，来多少给他打回去多少！”陆臻说。
“……”
秋神想退盟。
秋祝对着他们招了招手，示意两人探头过来，低头在他们耳边低声道：“讲个鬼故事，我打不过。”
吹得正欢的两人顿时卡了壳。
又听见他们秋神悠悠道：“但要弄死你们还是挺容易的。”
向火木惊恐抬头。
秋祝冷冷道：“想怎么死？”
两人配合着开始抖如筛糠，反应相当做作，拖着调子齐声道：“你忍心吗——”
知道这两人今天是毕业了有点上头，但被轮着吹的感觉太尴尬秋祝有点接不下去，只好扯起嘴角开始假笑。
作妖的两人顿时没了胆，又逃不掉，只好一边被挤得无法呼吸一边对着秋祝陪笑。
秋祝这才终于有机会思考组队的事。回忆了一番女生的排名，因为是按照初始排名分的班，所以一班的女生大多数排名都在五十以内，除了总分排名57的洛芩和排名61的乔穆。
他思考的这段时间里，身边的人越围越多，最后硬生生被挤出了跳楼价摆摊的架势，连排名靠后的班级都挤了不少人过来，有想组队的，但更多的是单纯来看帅哥养眼的。
野生大熊猫忽略眼前的作妖二人组，看了一圈周围，正寻思着怎么扯才能劝退这帮游客，没想到几秒后又被迫犯了一次PTSD。
冷息的声音响起的时候，在场所有人都没了声，气温从沸腾一下子坠落到冰点。
而冰箱本人，冷息刚进来就被堵在门口，站在秋祝身后听了好一会才出面，本意是要帮秋祝解围，没想到他刚开口就看见秋祝的脸色肉眼可见白了几分。
冷息话音没停：“秋祝的确还差两个队友位，但队伍计算能力太强需要战斗方面跟上，不然通不过之后的组队考核。”
他看着秋祝补充道：“按照计算结果，你们不能收战斗排名30以下的，否则会产生短板效应。”
秋祝后退半步到一边，朝冷息点头
冷息也没怎么在意，一边往前走一边扬声：“不符合条件的就散了，别挡着路。”
围着的一群人刚让开一条道，就看见冷息走进来后门口又陆陆续续来了不少成员，每一个脸上都带着怨气，想来是被一群人堵着等烦了。
方才还起哄起劲的向炑有些尴尬，退到一边小心翼翼道：“秋祝？”
秋祝没说话。
陆臻也道：“生气了？”
秋祝这才摇了摇头：“在想怎么组队。”
盟主都发话了，那帮排名不入前三十的瞬间没了想法，咕哝着退了下去，有几个单纯看热闹的女生故意放慢步子，看帅哥看够本之后才悻悻离去。
一来二去，门口只剩下了十几个人。
秋祝终于得以脱身，他一边往前走，一边无视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
向炑走在他身边翘尾巴，陆臻因为排名不够只好去找别人组队，而有组队意向的女生也只剩下唯一一个木子。
木子跟了上去问秋祝：“冷弥请事假了，是怎么回事，秋祝你知道吗？”
秋祝停下步子回头：“不知道。”
“噢……”木子似乎有点失望，又问：“那冷弥带过来的那个小尹呢？”
“什么小尹？”秋祝反应了几秒，转而道：“尹时？不知道。”
“行吧。”木子没了八卦的兴趣，又问：“自选队友的要求摆在我和向火木身上都合适，咱们四个又是一个班的，我和冷弥关系也挺好，干脆就这么定了吧。”
她一次性列举三个理由，秋祝想了想还觉得挺有道理。
只是向炑有些不高兴，转头冲木子抱怨：“叫谁向火木呢！”
木子白了他一眼。
她继续堆笑看向秋祝：“怎么样？”
秋祝开口正要说话，突然听见身边有一个声音弱弱得说：“木子……”
三人寻声望去，发现洛芩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来了，她今天也穿了正装，扎了个高马尾，长长的发尾垂在身后晃着：“木子能和我一组么？”
木子：“……”
向炑和洛芩交流不多，不好参与话题，很识相地退到一边等。
秋祝也退到向炑身边，转头问：“向火木，这一次毕业测试你战斗排名多少来着？”
向炑满脸懊恼：“十一！就差十分进前十。”
他懊恼完又开始抱怨：“幸好咱们这组有冷姐撑着计算大梁，不然照我那惨烈的排名……”
计算排名第二战斗排名第一的秋祝无情嘲讽：“你也知道自己严重偏科？”
向炑挠挠头，看了一眼前方不远处的洛芩又问：“要让洛芩来咱们这组么？”
秋祝一言难尽：“放着排名第十五的木子不收，收排名九十一的。这是组队驱魔还是选美？”
向炑闭了嘴，心想他们秋神还真是不食人间烟火，好好的美人说不要就不要了。
想到洛芩顺位91的战斗排名，又有点可惜一张这么好的脸。
木子那边谈了许久，洛芩背对两人，秋祝向炑正忙着看戏，突然瞥见洛芩肩膀抖了一下，又捂着脸跑开了。
看来是被拒绝了，又找不到队伍，心态崩了。
挺可怜一女的。
那边只剩下木子站在原地，脸上爬满问号，心想洛芩这个架势是在上演表白被拒么？
木子禁不住打了个寒战，抬腿朝秋祝那边走去，一边走一边对着两人点头，表示就是他们看见的那样。
向炑有点可惜：“唉。”
秋祝松了口气：“……还好。”
“请多指教。”木子走到两人面前，又想到了什么。
木子说：“等冷弥回来再一起计划接下来的训练吧。”
向炑没意见，秋祝也点了头。
三人的组队期第一步就这样踏了出去，可惜第四人空了出来。
组队时间结束后全班的人聚集在一起，不少人发现了不对。
“冷姐呢？”李屈问。
“冷弥没来么？”一个女生正在问木子。
其他女生又开始附和。
“木子知道吗？”
“木子？”
“木子知道？”
“为什么知道？”
……
木子被问的有些绝望，索性提高音量喊：“没来！请了事假！我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空气安静了一瞬，木子刚说完转眼就对上了秋祝冰凉的目光：“…………”
她正想问怎么了，突然听见训练室里响起悠扬的钟声，全场安静。
休业仪式正式开始。
冷息走上看台，举着话筒，看着台下一张张或熟悉或陌生的脸：“几年前的夏天——”
他继续说：“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在座的各位，还记得那天你们的样子，都很年轻，个子挺矮，说话的打架的跳舞的到处都是。害得咱们的教官管理了几小时纪律，都快要忙疯了，现在倒是乖了，要不趁现在给咱辛勤劳动的教官们道个歉？”
成员们不怕冷息，闻言立刻带着调侃拖调子：“对——不——起——”
教官席上一群人听了都纷纷笑了起来，连带着场上的成员们道完歉也一起笑。
冷息跟着笑了几声，盯着人群最前排的向炑道：“顺带一提在那天，所有教官都记住了某个带着篮球参加开学典礼的男生，当时和个猴儿似的满场乱跑拉人打篮球，还抓不住。差点没把咱们教官气死。”
冷息继续调侃道：“没想到猴儿还真撑到了现在，排名还挺高，请继续加油，争取在毕业典礼上继续打篮球。”
教官席上的某位教官笑得咳了一声，全场哄笑得更加厉害，尤其是一班的那群，已经都笑疯了，对着向炑猴儿长猴儿短地调侃。
猴儿本人却毫不在意，甚至有些懊恼自己没准备篮球上场。
秋祝有些无语，又想笑，正要说几句，又听见冷息在一片哄笑中放慢了语速，有些语重心长道：
“还是孩子的时候你们就入学开始接受训练，十二岁时参加了第一次毕业考核进入了四年训练期。现在长大到十六岁终于进入了组队期——请各位回头看一看，想想自己在这些年经历过什么。”
空气瞬间安静，大部分笑着的都慢慢把表情收了回去，最后剩下死一般的沉寂。
冷息在沉寂中开口：“开学时加入的成员一万人，现在只剩下七千九，为什么会少三千多人，应该不需要我多说了。”
“排除那几千位没能通过毕业考核的，现在在场的连两千人都不到。
“你们具有超常的毅力和天分，是联盟最有希望，最年轻也最活跃的成员。”
“各位，可还记得自己加入联盟的初心？”
“可还能想起，这里是个什么样的地方？是为了什么而斗争？”
不少人表情都变了，又听见冷息说：“四年组队期，有两年的缓冲适应时间，在这两年里各位能成长到什么程度，就看休业考核成绩如何了。”
秋祝表情如常，只是身边不少人经过冷息这么一提醒，都慌了。
冷息提高了音量：“下面开始走流程——”
“屠魔联盟，第一分盟，第五百六十七届成员正式毕业。”
“一盟正式进入休业期，希望大家在休业期继续努力。”
“此致，希望在座各位顺利通过考核。”
“一盟当关，万难将开。”
观众席爆发出一阵掌声，大多不是为了他这几句公事公办的宣言，部分是为了接下来两个月的狂欢而鼓掌庆祝，部分是想到接下来的组队考核而绝望鼓掌发疯，二者夹杂在一起却莫名有种隆重的感觉。
这群人终于毕业，冷弥也满了十六岁。冷息看着台下闹腾着的一群人，慢慢走下了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