腾跃公司的大门前,一大早就是彩旗飞舞,鲜花簇簇,五颜六色的气球筑成一道琦丽的拱门,两边穿着大红旗袍的礼仪小姐丝毫不惧寒风的肆虐,手捧花球,俏脸笑得象花开似的。
办公室里的职员今天上班都很早。八点零八分,新新出炉的汽车从车间开出,在大门前,正式向公众展示,所有的人都要到外面观礼。
正月初九,在青台和严冬无异。陶涛特意裹了一条围巾出来,看着领导席上西装革履的市领导和老总们,她不禁打了个冷战。
现在才八点,离汽车出厂还有八分钟,她低下头,搓搓冻僵的手。身边的人群突然一阵骚动,有人还发出讶异的惊叹。
“涛,涛,是左老师!”站在她身边的飞飞猛烈地推她,害她差点跌倒。
“干吗,大惊小怪的。”她抬起头,顺着飞飞的手指看过去,领导席上多了一个人,深青色的羊绒西服,大红的领带,头发整齐地往后梳,露出整个额头,意气风发地正与席间的人一一握手。
“真的,真的是左老师,你说他为什么会在这里?”飞飞象个花痴似的又是跳又是叫,幸好每个人的注意力都投向领导席,但站在她后面的龙啸脸绿了。
“哦!”陶涛摸了下鼻子,低头继续搓手。
“好久没看到左老师了,还是和从前一样帅。”
后面传来几声清咳,飞飞回过头,讪讪地吐了下舌,“我---就是感慨下,没别的意思。”
“看看他坐的位置,以后不要叫左老师,该说左总。”龙啸冷冷地说道。
飞飞愕然地扭过头看着坐在领导席正中间的左修然,轻轻地用脚踢了下陶涛,“你听到没有?”
“有!”鼻子发痒,陶涛眨着眼,把喷嚏抑下去。
“你不惊讶?”飞飞喷了陶涛一脸的口水。
“干吗惊讶,不就是个认识的人吗?”陶涛郁闷地抹了抹脸,掐掐脸颊,真冷!
“你太薄情了,好歹和你同室几个月。”
“只要你热情就好了。”龙啸凉凉地飘来一句,飞飞翻了个白眼,不甘心地闭上嘴。
几声礼炮响过,领导席上的人全部站了起来,一辆红色的汽车徐徐从车间的方向驶了过来,两个车模在车子四周风情万种地摆着各样的姿势,镁光灯响成一片。
礼仪小姐送上剪刀与缀满花球的红绸,左修然与市领导一起举起剪刀,红绸飘落,掌声如雷。
他朝人群瞟了一眼,微扬嘴角。
陶涛在看车模,心里面想起了陶嫣然。她见过一次嫣然走秀,是青台的车展,那时她才读高中,萧子桓拉着她去看的。她简直不相信有人可以美成那样,那腰身那长腿,那回眸时的嫣然一笑,都令人屏息。
和嫣然比,这两个车模只能说一般,没有嫣然高,也没有嫣然美,秀车时也没有嫣然专业。可是嫣然现在憔悴得已经找不到当初的痕迹了。结婚真的是恋爱的延伸吗?
“从总工到分公司总经理,左老师是升还是降?”飞飞忍不住,推推陶涛。
陶涛收回视线,正好捕捉到台上那人唇边的笑意,她闷闷地别过脸,“不知道。”
“你也太淡定了,好象一切尽在你的掌控之中。”飞飞斜睨着她。
陶涛没有接话。她不是淡定,台上那个笑得很神秘的男人昨晚已预先告知过她了。两人离开公司,直奔市中心,晚餐就是一碗沙县小馄饨,吃的时候还不住地催她快点,生怕商场关门似的。其实经典的男装是不随着时尚的潮流狂奔的,屈指可数的几大专柜,差不多好的就是贵的,好挑。她心里面有数,由着他催,仍慢条斯理地喝汤、嚼馅。
不知是不是他脸上写着“有钱”两个字,一进专柜,几个营业员堆着笑脸,朝他簇拥上来。他朝她一呶嘴,“她喜欢的就是我喜欢的。”然后两臂一架,没他的事了。
她吃得饱,看到中央摆着个沙发,正想坐过去歇会儿,目标突然转向她,她翻了个白眼,随手拿过一件大衣,目光扫了下价牌,四位数里的大哥大,问道:“是家常穿还是上班穿?”
“明天剪彩穿。”他慢悠悠地眨了眨眼,热烈地凝视着她。
她站在那儿没动,仿佛在考虑手中的衣服是否合适,接着她转过脸,对上他深究的视线。
四目相对,两人都不说话。
一边的营业员从另一个货架上拿来一件深色羊绒西服,“剪彩那要穿得庄重点,先生的气质本来就高贵,穿这件就更显身份了。试试看吧!”话是对他讲的,眼睛却瞄着她。
其他几位营业员也在旁边符合,好象这件是为他量身定做的。
她不出声,他没表情,营业员们有点发怵,你看我,我看你,不知这两人什么意思。
许久,她才轻轻点了下头,“那就试下吧!”
“好!”他歪歪嘴角,笑了,把外衣脱了递给她,接过营业员手中的西服。营业员要为他理肩,扣钮扣,他摇摇头,让她们退到边上去。穿好了,也不到镜子前看一看,就在她面前转过来转过去,柔声问,“行吗?”
她承认他是天生的衣架子,营业员的眼光很好。
“还好!”她低头看着地面。
营业员又为这件西服配了长裤、衬衫、领带,她没要费一点心,只需点头或摇头。结账出来,他手中拎满了纸袋,还腾着一只手去牵她。上了车,没有急于开车。半暗之中,他扳过她的肩,“为什么不问?”
“和我又没关系,干吗问?”她平静地反问。
“我以后是你的最高上司,没关系吗?”他扬扬眉,象有点苦恼,“原来接任的总经理是董事长前妻的侄子,我以前没想法,可是你把我的整个身心全占去了,我实在被折磨到不行,只好决定向你靠拢。我好歹是个总工,平级调动就该是总经理。好不容易在春节前攻关成功,才把这位置抢了过来。感动吗?”
“你这么用心良苦,把我调去总公司不是更省事?”
“我有这样想过,可是你妈妈刚动过大手术,还在康复期,调你去北京太自私了,算了,还是我来妥协吧!”
好一幅深明大义的口吻,她嘲讽地一笑,才不相信他讲的话,但说没有一点感动那也很假。
她说为什么不回北京上班呢,原来是埋了这样一枚炸弹。
“不过,你的工作不能有一点懈怠,作为总经理,对所有的职员是一视同仁,决不假公济私。”他又说道。
“去你的,谁想沾你的光?”她噗地笑出声。
“该沾的时候就沾吧!”他凑近她的脸,细细观察她脸上的表情,“真没有生气?”
“你工作调动,我气什么?”
“陶涛,总经理也就是个职务,一任是四年,期间要好好表现,才有可能连任,如果表现一般,我可能还得去做我的工程师。所以,你别把头仰那么高,平视我就好。”
“知道啦!快开车,都十点了。”
他含笑用力抱了抱她,轻轻贴了贴她的脸颊。
剪彩结束,领导和佳宾们去酒店开新闻发布会,然后是酒会,观礼的职员冻得鼻青脸肿地回办公室取暖。
龙啸作为中层领导,也去酒店了。头不在,其他人也不想做事,喝喝茶,天南海北地乱聊。聊着就聊到了曾智华与左修然。聊完,一致感叹:官场险恶,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左老师这回马枪杀得可真够狠。
飞飞幸灾乐祸地说道:“当初,曾琪象花痴似的追着左老师,一直追到北京,现在知道是左老师把她爹给整下去,怕是要哭倒长城了。”
“要说左老师,不,左总经理这人城府很深的。”一个同事看了看外面,低声说道。
另外两个男同事点点头,“之前,他一点口风都没露,我们给他送行时,还哭得泪汪汪。估计曾智华要恨死他了。”
“恨他有什么用,你自己把屁股擦擦干净不就好了,人家有证有实。”
“我喜欢左老师做总经理,他和我们最熟,以后对技术部一定会格外照顾。”飞飞说道。
“照你这样说,那陶涛很快就要升职喽,她可是他的助手。呃,陶涛呢?”
陶涛不在位置上。
陶涛没走远,就在走廊上接电话,是叶少宁的。
“我要去迪拜了,泰华公司在那边中了个标,我英文不错,让我过去负责,工期二年,下个月出发。”
她握着话筒,很久都说不出话。叶少宁是她家的常客,初一那晚她直接拒绝他之后,他再没出现过,她心里面怪不是滋味,但也不知该怎么去改变。她珍惜叶少宁,如同珍惜杜晶,除了不能承诺他爱情,其他完全可以两肋插刀。
“听说世界上许多著名的建筑都在那边,有钱人、美女在那扎成堆,你去那儿开眼界了。偶尔发几张图图,与我分享分享。”她故作轻快地笑道。
“没问题!小涛,这两年我应该是很忙的,不是故意在等谁,而是五十五度的沙漠上发生罗曼史的机遇太低。当我回国时,你如果心情整理得差不多,我能旧话重提吗?”
她眺望着窗外的街道,眼睛眨个不停,“未来有太多不确定的因素,我还是---什么也不能答应你。”
叶少宁轻轻叹了口气,“就知道你会这样说,但我还是期待我回国与你重逢的那一天,说不定你那时想法和现在就不同了。知道杜晶什么时候走吗?”
“过完元宵节。”
“那我在她后面出发,争取能抽出时间和她一起吃个饭,你能来吗?”
“嗯,你定下时间通知我。”她落落大方地答道。
说到杜晶,气氛一下从刚才的僵硬变得自如起来,两人又聊到了朴忠贤。合上手机时,陶涛脸上一派阳光明媚。进了办公室,嘴角始终噙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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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得有一个清静的夜晚,陶涛打开《倾城之恋》:柳原倚着窗台,伸出一只手搁在窗格子上,挡住白流苏的视线,只管对着她笑。白流苏低下头去,柳原笑道:“知道吗?你的特长是低头。”
流苏抬头笑道:“什么?我不懂。”柳原道:“有的人善于说话,有的人善于管家,你是善于低头的。”流苏道:“我什么都不会。我是顶无用的人。”柳原笑道:“无用的女人是最最厉害的女人。”
陶涛看得怔住,这句话是为了印证女子无才便是德,还是另有特别的寓意?琢磨中,挂在墙壁上的座机响了。她被铃声吓得一颤,心突突直跳。座机没有来电显示,但知道这个号的没几个人。
现在,除了左修然,还能有谁?
电话那端很安静,隐约有呼呼的风声、遥远的车笛声。“今晚他们全象疯了,一个个拼命地灌我的酒,什么几喜同庆,我----喝醉了。”为了证实他的话,紧接着,“咚”地一声,好象人跌倒了。
“你可以用白开水代替呀!”她没好气地回道,“没事吧?”
“有事,屁股疼!”他哼哼唧唧地怨道,“中国的这酒文化,真是不敢恭维。我要是真用白开水代替,那简直就是对他们的侮辱,没法子呀,只能喝,喝,喝!涛涛,我回不了公寓,怎么办?”
“让你秘书送啊!”还是个长得很有几份姿色的女秘书呢!曾智华下台,原先的秘书调去后勤部,常务副总从销售部另外物色了一个能写会说会唱酒量不错的美女立马顶上。
“秘书有秘书的事,送我回家是女朋友做的事,两者之间我从不混淆。我在海晶酒店的维也纳厅。”
陶涛撇嘴,吐词这么清晰,中间停顿、转弯很自如,一定醉得不厉害,索性装傻。“没别的事,那我挂了!”
“嗯,我女朋友要是不来,我就强撑着自己开车回家反省,一定是我哪里做得不好,才让我女朋友这样对我不闻不问!”他很识趣地先挂断电话。
她咬牙切齿地把话筒挂上,书一扔,身子探进被子里,把灯光、声音全杜绝在被外,任自己坠入黑暗中,催促自己快快入睡,什么都不要想。
十分钟不到,掀开被子,对着天花板大口喘气,认命地穿衣下床。
从车库里倒车出去,上了马路,差点撞上停在路边的一辆车,直惊出一身汗。稳稳神,探出车窗朝外看看,呼吸陡地停滞,是华烨的车,淹在阑珊的灯光之中。
大脑有一刻是空白的,回过神时,人已站在车外,华烨站在她的对面,散碎的灯光从树荫间漏下,只觉得他一张脸是迷离的、模糊的。
这是离婚后,没有外人在场,第一次两个人面对面。
《上山采蘼芜》中,被抛弃的妻子遇到前夫,问:“新人复何如?”她也想娴雅大方地问他:现在的二人世界很惬意吧!
但是话一出口,却成了“你怎么会在这?”话音是轻颤的。
“我----路过,停下来抽支烟。你要出去?”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对!我赶时间----”没道别,她急急转身拉开了车门。再等下去,所有伤心的事就会翻江倒海漫上来,她会想起他对许沐歌的呵护与体贴,想起他们现在的甜蜜,想起经艺掴她的那记耳光----她怕控制不住在他面前掉下泪来。她是有点懦弱,可她的懦弱绝不在他面前流露。
“小涛----”他在后面轻轻唤她。
扶着车门的手一抖,她没有回头,但也没有立即上车。
“这么晚了,一个人出去,要注意安全。”其实这不是他想说的,怕她离开,他忙开口。
她冷冷地笑。
“我已经上过两次庭,都非常顺利。妈妈嗓子还没什么好,我每天都回家看她。哦,邹秘书要结婚了,婚期放在情人节那天---等我一下。”戛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打断了他的话。
一看号码,暗暗叫苦,悄悄地瞄了下陶涛,果断地把手机给关机了。
这一关机,陶涛怎么会猜不出来电话的是谁呢!她讥讽地一笑,在从前,她还是他妻子时,当他和许沐歌一起,是不是也象这样按掉她的电话?情景再现,犹如一个巨大的讽刺。
华烨还是习惯站在回忆里,徘徊不去。
“我们之间已经不需要关心、问候、知会,你要是想看大海,请继续向下,要是想喝咖啡,那么向上走几步,但不要停在我家对面。邻居们看到,会说长道短,
我也不想被我的男朋友误会。”
说完,跨上车,飞速而去。
华烨面容一僵,瞬即黯如死灰。
到酒店有点晚了,找到维也纳厅,服务员已经在收拾房间,一问,说客人在半小时前就散了。陶涛扭头就往泊车的地方跑,一辆辆车看过去,没有左修然的车,转身又去了咖啡室,扫了一圈,也没看到那个人。她忙拨电话,那人慢条斯理、优哉游哉地告诉她:“我在露台上看看星星、吹吹风!”
“给你五分钟的时间下来,多一秒我就走人。”不等他回应,她就收了线。
酒店大堂此刻很安静了,天花板上吊着的那象水珠般层层叠叠漫下来的盏盏水晶灯已熄去,只有镶在柱子边沿的壁灯柔和地撒在光洁照人的大理石地面上,映得陶涛的身影有几份透明。她烦躁地转着圈,耳朵敏锐地竖起,听着电梯门开关的声音。
电梯门“当”地一声开了,她抬起头,愣住,出来的人也愣了有那么一秒,尔后冰着脸直直地向她走来。
心,微微紧了那么一下,有点意外,应该在北京上班的曾琪怎么会在这里?
曾琪停下脚,一双俏目半眯,丽容上,轻蔑与愤怒交错闪过。
“听说你离婚了?”曾琪问道。
陶涛本想礼貌地打声招呼,一听这话,沉默地瞪着曾琪,等待她的继续。
曾琪嘴角浮出几丝讽刺,“你是挺识宝的,不过,你做出这么大的牺牲,不会幼稚地以为真的就能和他白头偕老?”
“这个不劳你操心。”陶涛冷声道。
曾想仰起头笑,笑得有几份凄楚,还有几份狰狞,“在你的左老师对我和我爸爸做出那么多事后,我怎么能不操心呢?青台公司是我爸爸用几年的心血才创下现在的规模,他是腾跃的太子爷,想坐享其成,我爸爸没有二话,双手奉上,他还嫌不够,把我爸爸逼到神经错乱的地步。而他对我---呵呵,我是喜欢他不错,他对我没意思直接说好了。他假腥腥地把我调去北京,好象给了我希望,却是把我扔在技术部象个小妹一样端茶送水、打扫卫生。”
曾琪握着拳头、声嘶力竭的样子,让陶涛觉得有些可怜。曾智华的事,曾琪有可能不全清楚,才会觉得不公。曾琪一个学服装设计的进总公司技术部,不做小妹,还能做什么?她感到震惊的是从曾琪口中说出的左修然的真实身份-----腾跃的太子爷!!
“他别以为他有多尊贵,真要庆幸董事长的前夫人死得适时,不然他现在还是个父不祥!对外说是董事长的继子,是在国外深造归来的精英,妈妈是个陶艺家。总公司的人心照不宣,他那张脸就象从董事长脸上扒下来的,分明就是某次偷情的证据。哼,这风流习性真是有遗传,父子俩爱好到是一致。偷情是不是很爽,很刺激?”她戳着陶涛的肩,逼近陶涛。
陶涛往后退了一步,脸微微发白,她抿紧唇,警惕地看着曾琪。
“我瞧不起他,也不稀罕他,那个破工作我已辞了。现在,我要让你们尝尝偷情的后果!”
“你到底要干什么?”陶涛眼睛转了转,努力保持平静。
曾琪又冷笑了,“我要把你们的故事发到网络上去,让若干的网友分享你们的甜蜜呀!我想你们不红都很难。”
陶涛轻抽一口冷气。
“别想用金钱贿赂我,没用!不过要是你答应我几件事,我说不定能考虑考虑。”
“说说看!”说话的人是不知何时走过来的左修然,笑容可掬地看看两人,然后上前揽住陶涛的腰,柔声道,“对不起,晚了两秒。还好你没走,不然我今晚真得睡街头了。好啦,好啦,别眨眼,去开车,我被那小风一吹,晕乎乎的。”
他捏了捏陶涛的手,看在曾琪的眼中是那么的亲昵,脸腾地胀得通红。
陶涛迟疑地看着左修然,“别晃来晃去,我眼花,快开车来!”他硬把她往外推去。
看着她消失在旋转门外,左修然眼一细,笑容敛住,倏地一个转身,定定地看着曾琪,“别说几件事,就是一件事也免谈。你又不稀罕我,为什么要自降身份,纠结着不放呢?我是偷情还是沦落,你不需要负任何责任。当然,你说的啥故事,我到是很期待你的文笔!让你这一提醒,我也想起了审计组说起的什么账目,让他们也发上去!今年春节,你和你父亲还能坐在一起守岁,明年你就去农场与他隔窗相望吧!”
“你----”
“想玩威胁谁不会?”左修然冷漠地一挑眉,眸光慑人,“要是再让我知道你背着我对陶涛干出啥事,我不谈让曾智华坐牢,吃枪子都有可能。现在给你父亲的离职金,还能凑合给你开个服装设计室,你是想安安稳稳地过日子,还是要和我来真的?”
曾琪一张脸由红慢慢变白,她眼眨都不眨地看着左修然,最后缓缓低下眼帘,泪湿长睫。“左修然,你真的好狠----”
“比不上你。”他耸耸肩,斜视着她。
陶涛刚把车到大门口,左修然就出来了。“曾琪呢?”她朝里看了一眼,没人。
左修然敞开双腿,把座椅放下,微躺着,“走了。”
陶涛张张嘴,有几句话泛到嘴边,又咽了下去。车悠悠地滑入夜晚的车流,拐弯时,一只长臂伸过来,左修然温热的手掌包裹住她搁在方向盘的手上,很用力,又很温柔。
“如果以后过得很好很幸福,关于过去,别人会说那是好事多磨。如果以后日子又折磨又痛苦,想起以前,别人肯定说是因果报应。过去的已经发生了,抹不去,现在的也正在进行中,阻止不了。将来,还来得及改变。涛涛,你想要哪种结论?”
这是他今晚第二次喊她涛涛,不象是朋友与爸妈那样亲切喊“小涛”,这好象是他独创的、专属的一个称谓。
“很好很幸福,哪有那么容易?”她喃喃轻叹。
“所以要争取要投入呀!”他坐起了身,“你愿意吗?”
“我没有什么特长---”她感觉到他目光的滚烫,心不由地狂跳。
“你相信婚姻、尊重婚姻、珍惜婚姻!”他一字一句地说。
“呃?”她愣住!这也算特长?
他微微一笑,握着她的手更紧了。
******
华烨知道许沐歌生气了。
她今晚在海边的音乐厅有一场演出,是第四个节目,十点就能出来,他说好去接的,鬼使神差把车开去了桂林路。再赶到音乐厅,演出已经结束,观众散去,工作人员在装道具,许沐歌独自坐在化妆间里。
看见他,她一言不发地拎起演出服和化妆箱往外进去,他想接过,她一躲,看也不看他。
他拉开副驾驶座的门,她没理,自己拉了后座径直坐了进去。华烨叹口气,绕过车头,从另一边上了车。
等他坐好,她突然探过身,熟稔地从他口袋中掏出手机,翻了翻通话记录,又看看电池的格数,羞恼地把手机用力地甩进前座,接着,把脸别向窗外,他从后视镜中看到她的脸上瞬即流满了泪。
“沐歌---”他皱起眉头,内心有些无措。
她还是不理他,他沉默了一会发动了车。一路上,她没换姿势,没说一个字,捂着嘴,眼流不止。
车驶进书香宅第,抬起头,发觉她公寓里亮着灯,没话找话道:“今天天没亮就出去了?灯都忘了关。”
“你怎么觉得就是忘了关,说不定是屋子里有个男人呢?”她侧过身,瞪了他一眼,用手背拭去脸上的泪水。
他苦涩地一笑,把车停稳,回过身,“沐歌,对不起,下次我不会再迟到了。”
“不是迟到的问题---”眼眶又红了,嘴唇不住地哆嗦,“烨,所有的人都能欺负我、欺骗我,你不能,你是我的烨。要是你也对我不好,这人生哪还有什么珍惜的?”
“别乱说话,我---”他深呼吸,叹了口气。跑去桂林路,想看看陶家别墅的灯光,想着说不定还会碰到陶涛,结果真碰到了,却被她呛得一口气差点上不来。
“晚上是和小涛在一起吗?”许沐歌止住泣声。
他只能沉默,在她受伤的眼神中,感觉自己真犯了什么罪不可赦的错。
“是你找她,还是她找你?”
“都没有,我们是路上遇到了。”他无力地捏捏鼻子。
“看到她,你心里面是怎样想的?”
“沐歌---”他绷起脸,语气有点微怒。
“在国外,离婚夫妻可以处得象好朋友一样,见面是正常的事,但是真的没有爱了,最多是友情。然后两人还会一同反省婚姻失败的原因,以便于在下一次婚姻中,不会犯同样的错。烨,我虽然在国外生活了两年,思想上还是很传统。可以见小涛的,但如果有我在场,就不会有机会让我们生嫌隙、有误会了,除非你有什么话不想让我听到。”
华烨的心象被电击了一下,触动了他心底某个忽视的角落,他呆呆地看着许沐歌。
她含泪笑了,“我要求是不是很苛刻?唉,因为我太爱你了,所以眼中容不得一粒沙。其实烨对我已经很好很好了。不谈这些,帮我把东西送上去吧!”她把化妆箱塞到他手中。
到了门口,她没有拿钥匙,直接敲了敲门,他纳闷地看着她。
“真的有男人在。”她撇撇嘴。
门开了半条缝,露出一张黑红的带有几份稚气的女孩的脸,“哇,是大姐呀!”拍拍心口,屏住的一口气长长地吹了出来。
整个门拉开了,女孩整个身子露了出来,腿臂粗粗的,看上去很结实很健康,笑起来露出一对小虎牙。看到华烨,怯怯地一缩,忙躲到许沐歌后面。
“小芬,快叫华大哥,他是大姐的男朋友,也是未来的老公。”许沐歌把演出服放下,笑道。
华烨怔住。
女孩一听,把头彻底埋下,脖颈和耳背都红了,任许沐歌怎么拉,都不肯抬头。
许沐歌一笑,让小芬去厨房给华烨倒杯茶。“老家的一个亲戚,二十岁,来青台打工,没地方住,在我这儿呆几天。”
华烨点点头,朝厨房看了一眼,发觉小芬也在看他。当对上他的目光时,慌忙躲开。许杰就是青台市人,亲戚都在市区,小芬难道是沐歌妈妈那边的,可不是不来往了吗?华烨有些讶异,更讶异的是沐歌这装饰得很幽雅的小空间里竟然让一身乡土气息的小芬住了进来。经艺有次想留宿这里,她没肯,经艺在他面前抱怨过几次,开玩笑说可能只有他有资格了。
小芬占据了客厅的沙发,上面堆着她红红绿绿的衣服,墙边靠着她个大布袋,可能是她的行李箱,茶几上有零食、瓜子壳。许沐歌拉让他到餐厅喝茶时,眼睛扫过沙发,平静无波地就扫过去了。
小芬把茶端过来,自己坐回沙发,把电视开了,调到一个综艺节目,旁若无人地看着。
电视声音有点吵,许沐歌拧拧眉,走过去,把声音调小了些,“小芬,今天都做什么了?”
“我剪了指甲,还出去修了头发。我也有看书的----”小芬有些心虚地眨了眨眼。
“晚上看部有意义的电影,别看这些无厘头的东西。烨,我们到卧室讲话。”许沐歌扫了眼电视,向华烨招招手。
华烨迟疑了下,走了过去。许沐歌把房门关实了,拉着他坐到床沿上,腰身一扭,坐上了他的腿,双手环住了他的脖颈。
他身子僵住,不自然地说:“别闹,小芬在外面呢!”
“就抱一下。”她娇嗔地将唇贴近他的脸颊,吐气如兰。
他咬着牙,在这样的亲密接触下,已经太久没有释放的身子,不受控制地叫嚣起来,神经未梢都跳出一串电流,气息立刻就粗重了,掌心跟着流烫,浑身的血液争先恐后地向身体的某一点汇集。
“烨!”她嘤咛了声,红唇微张,吮吸住了他的唇瓣,两人默契地紧紧搂住了对方。她身子一侧,他随即覆了上去,手伸进了她的头发,深深地吻住她。修长的脖颈,轻柔的呻吟,微闭的双目,俏挺的鼻梁----一切一切都是这么熟悉,可是心里面却象有一根弦吊着,紧紧地攥住他的几根理智,仿佛在告诫他这样子做很对不起谁似的。
谁呢?谁呢?
电视机嘻哈的笑声透门而入,他猛地睁开眼,狼狈地坐起身,“沐歌,我该回去了。”
“等下。”许沐歌指指他腿间隆起的部位,羞涩地伏到他怀里,“小芬会看出来的。”
他红了脸,默默抚摸着她的头发,心里面涌起一股无力的悲凉。
“我会尽快帮小芬找到房子的。烨,以后多陪陪我!我好想你!好吗?”最后这几个字她是用气声说的,柔柔弱弱,娇媚诱人。
他轻轻地在她腮边落下一吻,淡淡地笑了笑。
下了楼,他没急着开车,先点燃了一枝烟。烟燃到一大半时,他摁灭烟头,重重叹了口气。真是悲哀,他抱沐歌时,陶涛的身影却跳了出来。从他们结婚起,他的身子已经习惯对陶涛忠实了。他不是没有冲动,就是无法全心投入。不,说不定是因为小芬在外面,他硬找个借口让自己冷静。他和陶涛都离婚了,牵挂她是因为不放心,她总象个孩子,生怕她被照顾得不好。她适应能力比他强,看上去比他过得要好得多,也强悍许多。
不能再想陶涛了,不应该也不合适,他更多地该把沐歌放在心里,他闭上眼,对自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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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宵节过后,浠浠沥沥下了几场雨,天持续晴着,从南方远道而来的暖风,仿佛在一夜间把青台的春天唤醒了。
和陶涛又见过一次,在法庭上。陶嫣然真的向法院起诉,要求与萧子桓离婚。陶嫣然本人没有到场,只有她的律师一个人来的。子桓到是去了,律师是美食府与江鲜馆的法律顾问,也是他朋友。华烨那天是陪子桓过去的,坐下来,才看到陶涛坐在萧华夫妇旁边。
视线相交,两个人先是一愣,然后礼貌地颌首,目光挪开。
陶涛穿了一件米白色加长毛衣,里面随意扎了条紫色丝巾,浅灰色的瘦腿牛仔裤,头发剪到及肩,清新的气质象公园里第一株报春的柳。台上坐着的书记员与审判长年纪都不大,不住地拿眼睛瞟她。
她好象比以前漂亮了,是恋爱的缘故吗?
他端坐在下面,心里面说上来是酸还是苦,还是辣。在别人眼中,按道理他没理由可抱怨什么的。沐歌要才华有才华,要容貌有容貌,要气质有气质,还是他初恋的女子,他们各自绕了一圈,又双双回到原点,仿佛是命中注定要在一起的。他没有拂逆命运,顺应了它的安排。可不知怎么的,他对沐歌却象找不到从前那种爱的感觉了。他仍关心她,仍宠溺她,有时间就陪她。小芬搬出去之后,有一天晚上,他留了下来。这是两人分别两年多之后再次融入对方的身体,久别重逢,应该是疯狂到极点,他却是冷静的,整个过程象在完成某个仪式。沐歌睡熟之后,他将手掌贴近心口,那里微微发麻。
在陶涛身边时,他会想沐歌。在沐歌身边时,他会情不自禁想陶涛。都是想,却又有不同。哪里不同,他说不上来。只是感到过去真的过去了,有许多感觉再也找不回。
庭审非常不顺利,子桓的情绪很绝决,不管法官问他什么,他只有一句话“想离婚,除非我死!”他的律师陈述了他对陶嫣然的思念和歉意,还在庭上放了一段他和陶陶从前相处的带子。他带陶陶去游乐场,带陶陶买零食,替陶陶擦小嘴,把陶陶架在肩上,父子俩笑起来一个模样。他在带子里说:嫣然,我现在学着做一个好父亲,能不能再给我个机会,让我能成为你称职的老公?
法庭上鸦雀无声,他看到陶涛在抹眼泪。
法官很人性化地建议双方好好沟通,替孩子着想,尽量撤诉。
众人起席,纷纷向外走去。他走在陶涛的身后,看到她在接电话,声音小小的,嘴角噙着笑。躲在门外的经艺拉住了他,他不得不停下脚步。再抬头,陶涛已经走了。
经艺在外面听得清清楚楚,看着萧子桓迎面走来,却视她如空气,心死了又死。隔天出去旅行,半个月后回到青台,身边多了个粉嫩的小姑娘,说是她的女友,两人旁若无人地搂搂抱抱、打情骂俏。她彻底玩起了玻璃,无心打理彩虹酒吧。老顾客们逐渐稀少,现在就成了他们几个朋友聚会的场所。
沐歌与季萌茵的关系仍很僵,这让他和沐歌目前也只能停滞在恋爱的状态。沐歌酸酸地问他:“如果你妈妈一直不同意我们在一起,我们是不是就这样耗着?在你心里,到底是我重要,还是你妈妈重要?”
他沉默。
季萌茵的嗓子好了又哑,哑了又好,头发大把掉落,人渐渐消瘦,他要带她去外面看看,她摆摆手,说是职业病,吃点药就没事了。他怎么劝慰也没用,想住到家里陪她,她也不同意。这几天,她又象在整理回忆录了,把从前的影集和录影带全翻出来了。
周六,沐歌要他陪着回去看许杰,喝了几杯酒,许杰又催起两人的婚事。他看看坐在一边的沐歌,她低着头,脸上露出疲惫,眼角下方隐隐有眼袋,象是熬了夜。他说:“等妈妈身体好转点吧!”
“那你们是准备住原来的房子,还是另买?”许杰问。
“另外买。”他沉吟了下,说道。陶涛虽然把属于她的东西全带走了,可是他总是能轻易地察觉到她留下的痕迹。昨晚在书房找资料,一拉抽屉,看到一叠田字格,他盯着愣了半天。
她孩子气的曾要他写一千遍她的名字,还要他洗碗,还要他自己拿钥匙开门。种种,想起来是那么温馨。
“前几天,我在电视上看到介绍一个新开发的小区,好象不错,我们明天去看看?”许沐歌道。
他放下筷子,斟酌着想怎么回答,手机响了,他起身走出超市。电话是季萌茵打来的。
“华烨,在哪呢?”季萌茵的嗓子还有点哑,但能发出声。
“在沐歌爸爸这里吃饭。”
“嗯,明天下午四点回家一趟,我找你有事。我有可能晚点到家,你记得带上钥匙。”
“行,妈妈,你吃了吗?”
“吃了!华烨----”
“妈妈你说!”
“没事,天气是暖了,但减衣不要那么快,防止感冒。你胃不好,酒一定要少喝。”
华烨有点意外,妈妈很少这样家常式的叮嘱,“我记下了,妈妈。”
“去吃饭吧,明天见!”
“明天见!”
回到屋里,许杰去厨房端菜了,许沐歌端祥着他,“季阿姨有什么急事?”
“没有,让明天回家去下。”
“有提到我吗?”
“我们没说几句话。”
许沐歌叹了口气,拿了筷子沾点酒在桌上乱画,他看着,不知说什么好了。季萌茵虽说尊重他的选择,但她是不肯转弯的人。她不说沐歌哪里不好,直言不喜欢。华烨知道她是对沐歌当初弃他而去法国不能原谅。她也不提陶涛,可他知道她想陶涛。
陶涛爱喝的蜂蜜茶,她家里是从来不脱的。
是不是她期待有一天陶涛能来家里做客?华烨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