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人的近况还是那样,没什么起色,民兵团和联合军依旧紧咬不放,他想开荒的那座山头眼看着就没什么希望了。
见管锥来拜访,丑人十分高兴,尤其是管锥这次来归还了东城市场。让丑人高看一眼的是,管锥说是裴万岁下令归还的,至于原因他不知道。实际上,管锥早就从罗大佐那里知道了梁道安拜访裴万岁的事。
丑人原以为管锥要说这是自己努力的功劳,但管锥没有贪功,这让丑人对管锥高看一眼,对他的好感再一次加深了。丑人对管锥的印象一直不错,自己现在穷途末路还愿意结交,丑人打心底觉得这个人值得交。
两人出屋走到一口枯井前,管锥问这井为什么没有水?丑人笑着说这井不是用来吃水的,而是用来关人的,这口井新挖不久,只关过一个人。丑人接着把武进怎么跟了自己,怎么立下功劳,怎么被梁道安怀疑,怎么杀黎耀祖父亲,怎么被中国军队报复的事全部对管锥说了,说到中国军队派人刺杀武进时,他说自己派人封锁了四周山脉,连续封锁一星期都没搜到人影,把对手吹得神乎其神。但他隐瞒了自己几次试探武进的过程,武进的结局,在他嘴里成了送货途中被中国军队掳走。
管锥面对着深井,似乎看到武进坐在井底。那时武进的天,应该只有井口这么大。想到这里,他意识到自己若稍有不慎,或许也会亲身体会一下武进当时的感受。所谓以管窥天,“管锥”这个名字说不定最后会以这种方式实现。
管锥嘴角露出苦笑,好在目前丑人心里需要另一个“武进”,管锥的出现让他多少有些欣慰。管锥收起心绪,对丑人连连点头,夸赞丑人行事滴水不漏。
可能是为了纾解心中的苦闷,丑人把管锥拉到山头上,指着不远处的一座大山说:“我这次要开的就是那座山,但现在民兵团和联合军卡住不让我开。他们自己也没有开发能力。要是放以前,我把他们全都剥皮抽筋丢山里喂狼……”
管锥适时地把话接下来:“要不试试用钱能不能买通?”
丑人:“每家100万,少一分都不行,这价格太高了,够我开荒成本了。”
管锥分析这不是个死局,丑人如果能静下来想想,应该就能想明白。只是他顾忌太多,展不开手脚,这才没了方寸。他知道这时候丑人需要推一把:“要不让兄弟我试试看?”
丑人抓着管锥的胳膊说:“你要是帮我解决了这件事,这个恩我记一辈子。”
管锥说:“那你得相信我,按我说的做,一个月之内你应该就能把山攥到手里。”
现在丑人手下满打满算只有十来个士兵,天天吃糠咽菜,一副病入膏肓的样子。士兵们如果不是身穿梁氏军装,完全看不出一点儿战斗力。这个状态下的丑人见到似乎成竹在胸的管锥,自然是像见到救命稻草一样。
不过管锥并没有跟丑人说具体计划,因为他根本就没有什么计划,只是觉得这两帮乌合之众很容易搞定,管锥答应这件事完全是凭直觉做出的决定。好在他在回新庙的路上想到一个办法——他打算让罗大佐来做这件事。但他疏忽了一点,没有想到这个思路后来会被罗大佐加码,导致他后悔当初这个决定。
罗大佐答应管锥去了积星堆,丑人见到罗大佐还是有些惊讶的。在他心中罗大佐是裴万岁的老手下,而管锥只是个新来的,论资排辈也应该是管锥给罗大佐打下手,可现在管锥却把罗大佐派来做这件事。丑人暗自庆幸,因为他不止一次地在管锥身上找到了武进的感觉,这两个人似乎都能帮自己处理好一切复杂的事务,原本毫无头绪的事情,在他们手里似乎都变得简单了。
罗大佐让丑人继续去开发那座山,但别再和联合军或者是民兵团的人起任何冲突。只要丑人不先动手,对方也不敢动手。毕竟丑人背靠梁道安,联合军和民兵团在梁道安眼里都只是可以轻易捏死的蚂蚁,他们的主要目的也是求财,而不是自杀。
重新开荒的第二天,民兵团和联合军就来人了。开始只是嘴上叫嚷,丑人雇来的工人不理不睬,砍树的砍树,挖地的挖地。这样一来,民兵团和联合军来叫骂的人显得有些尴尬,又不敢直接动手,更不能就这么走了。
第三天,在罗大佐的运作下,有人给民兵团长出了个馊主意,说咱们也去开荒。这是个好主意,于是他们就和联合军一起,各自也开起了荒。于是这三方竟然搁置争议,共同开荒了。丑人雇来的工人穿着当地的麻布衣服在中间,左右两侧分别是民兵团和联合军穿着军装的士兵,看上去有一种军民一家、其乐融融的感觉。
第四天,丑人将雇来的工人解散了,并对外说自己不在这儿开荒了。当天下午丑人就去新庙找管锥喝酒去了,只留下六七个熟悉当地的士兵在收拾东西。看上去丑人真的要撤走了。这招使联合军和民兵团愣了几天,后来觉得开荒好像也不难,以前丑人没来,没有路,所以山一直荒着,现在丑人修好了路,在山上开几块地随便种点啥都是不错的。
他们在原先的位置继续开荒。丑人不在,利益关系就突然改变了,民兵团和联合军各自视对方为新的竞争对手,毕竟有土壤的山就那么多,谁先开辟出来就是谁的。一时间他们都开始提高开荒速度。双方场地中间的一块地是丑人留下的,那是已经挖出来的土地。开始都没人动,结果后来有一天不知道谁先动的,反正双方都想要那块地,争了半天就打了起来。民兵团伤了两个,联合军重伤一个。
这不算什么大事,按说双方领头人坐下来谈谈话喝喝酒也就可以结束了。但没想到第三天晚上,民兵团三个士兵收工后在驻地喝酒,喝完之后在回家的路上遇到几个穿着联合军军装的人,双方又打了一场。民兵团的士兵只有三个人,自然不是对手,没几下就被抓了一个,剩下两个逃回了民兵团驻地。
民兵团的人回去一报信,当时就炸了窝。士兵们都喝得醉醺醺的,扛着枪就去联合军驻地要人,结果刚到联合军驻地门前的路口,就看到被抓走的那个人的尸体被分成了好几块扔在地上。要人,是可以坐下来谈的。但是寻仇的话,就只有你死我活了。
那天晚上,在联合军驻地,双方士兵大多都是喝醉的,打起来更加不要命。双方都损失过半,民兵团损失更严重些,只剩下十几个人。联合军勉强还有20多人,但驻地被民兵团一把火烧了。
两拨人各自回家,酒醒之后还要扛枪开打,但鉴于双方都损失惨重,一时也没人敢开第一枪,都忙着安葬自己兄弟呢。至于那座山、那块地,就更没人顾得上了。
后面的半个月,双方只有一些小摩擦,但都在计划着消灭对方。从来没人想过最初的矛盾是怎么产生的,更没有人会想到第一个死去的民兵团士兵到底是不是联合军杀死的。那天晚上他们互相把对方往死里整的时候,只有罗大佐站在积星堆的山顶上嗑着瓜子欣赏着那吞噬了几十条人命的火光。
管锥斜躺在沙发上,听了罗大佐的描述有些震惊,他原先的计划是拉拢一个,按下一个,至少给丑人在当地留点儿制衡力量,将来对付丑人会方便得多。没想到罗大佐下手这么重,但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也只能顺势而为。他转过身,对丑人说:“差不多了,你回去收割吧。”
丑人临走之前问管锥:“如果我干爹问起来该怎么回答?”
管锥之前想过这个问题,答案在嘴边等着:“如实回答。”
丑人当天就回到积星堆,接下来的几天按照管锥计划的,低价买通联合军,让联合军去消灭民兵团,然后再雇佣联合军当工人,大家都很满意。
丑人第二天将事情报告给了梁道安,梁道安经过上次新庙药品的事情就对管锥感到好奇。罗大佐他倒是了解,而管锥这个人像是天上掉下来的,而且在抢丑人生意的时候,虽然蛮横,倒也算是雷厉风行。
这次管锥又帮助丑人夺回积星堆的控制权,梁道安开始对这个年轻人刮目相看,自古以来以少胜多都是指挥艺术里最令人折服的,梁道安不至于被管锥折服,但至少会对这样一个人有了一些兴趣。只是管锥现在热衷帮丑人做事,让梁道安多少有些不满。
梁道安第三天就派人去找管锥了。梁道安派来两个人和一辆车,向管锥说明来意,来人倒是非常客气,从始至终都是商量的语气。在对方说完之后,管锥露出受宠若惊的样子,说自己稍稍准备一下。
见梁道安最好还是带上罗大佐,于是管锥先找到罗大佐,之后又让罗大佐准备了些礼物,然后开车跟着梁道安派来的车朝老八寨进发。管锥此行一来是探探梁道安这只老狐狸的底,二来他想弄清他感兴趣的“老萝卜头儿”是何许人也。
去往老八寨只有一条单行道,砂石路,这是梁道安年轻时修起来的。越野车在山间跋涉两个多小时后,管锥才看到远处山顶上隐约的几个风力发电设备。据罗大佐介绍,梁道安出于安全考虑,在驻地唯一的电器就是电灯和空调,连电视机都没有,所有人包括梁道安本人都不用其他任何电子设备。
管锥有些疑惑:“这么大一个军阀毒枭,总要获取外界信息吧?连新闻都不看?”
罗大佐想了一会儿:“看报纸。”
路上罗大佐又交代了一些见到梁道安之后要注意的事情,比如不知道说什么的时候就什么都不要说。直到看到梁氏的建筑两人才收起话头。远处一座红墙黄瓦的中式建筑矗立在山腰上,远看像寺庙。车开到门前,有十来个士兵站岗,他们肩上挂着步枪,两只手背在身后来回踱步,看上去给张床就能睡着。
前车点了下喇叭后直接被放行,两辆车开进院子,管锥和罗大佐下车,首先看到的是院子中间竖着的一个旗杆,旗帜上一只栩栩如生的老鹰抓着一支射出的箭——这就是传说中的梁氏鹰箭旗。环顾四周,管锥觉得自己置身于一个迷你版的中国皇宫。
没作停留,两人跟着梁氏的人走入“主殿”,主殿只有一座,其他房子都沿院墙而建。
进入主殿后,管锥惊讶地发现这是个两层建筑,从外面却一点儿也看不出来。管锥在二楼见到了身穿一袭瓦灰色长衫的梁道安,此刻梁道安正伏案读书,银灰色的头发一丝不苟地往后背着,脸上挂着一副圆形眼镜,乍看上去,没人会相信这是个毒枭,倒像是晚清或民国穿越而来的老学究。
直到管锥等人放下礼物,梁道安才缓缓回头,眼睛扫过管锥,像是在看一截木头一样无动于衷。或许是对管锥相助丑人的事情不满,或许是对管锥有些戒心和好奇心,梁道安故意表现得反常,只是想看看这个年轻人会怎么应对。管锥倒的确被梁道安搞得有些手足无措,但想到来的路上罗大佐交代的话,便什么也没做,什么也没说。“你梁道安把我当木头,那我就当好一根木桩。”管锥心里想。
梁道安看到罗大佐,眼神才有些改变,却又低下头接着看书,嘴上说:“一个天聋一个地哑,都不说话。你叫罗大佐吧?”
罗大佐笑笑说:“八爷还记得我呢?”
“以前是裴三哥身边的红人,怎么会忘了你。不过我有几年没见到你了吧?出什么事了吗?”
罗大佐只说自己因为家庭原因受到一些打击,所以就没有继续在裴万岁那里做事了。引得梁道安好一阵唏嘘,他说:“你早该来找我,我这个裴三哥对兄弟真是一点儿情分都不讲。我们都是中国人,我这儿不缺你一双筷子。”管锥听他嘴里说出的每一个字都是语重心长,像是长者对晚辈的谆谆教诲。
罗大佐笑道:“怪我自暴自弃,现在我不是来见八爷了嘛。”
梁道安把眼神慢慢挪到管锥身上,像是礼贤下士又似漫不经心地问:“你就是管锥吧?”
管锥忙点头称是:“八爷,我叫管锥,来新庙没多久。”
梁道安做思考状,过一会儿才指着椅子让两人坐下。
管锥主动提起丑人找过自己的事,就是因为这件事才有了梁道安的邀请,与其等梁道安问起,倒不如自己先说出来。一来显示自己对梁氏内斗一无所知,二来能适当地表现出一些功利心。梁道安这种人不会排斥功利心,在这片利欲熏心的土地上,没有功利心才令人怀疑。
听到管锥主动提起,梁道安漫不经心地问管锥对丑人的印象如何,一时半会管锥也想不到更好的回答。他以往对梁道安的了解都是片面的、脸谱化的,而真正面对着这个老人的时候,只觉得像是面对一潭死水,水面看似波澜不惊,但每靠近一步都让人如临深渊。
面对这样的角色,管锥不敢下脚太深,他小心蹚过这片雷区:“他还年轻,有的是机会。”
“你说得对啊,是棵好苗子,苗子就需要有人护着,长起来就成了栋梁,长不起来那就是杂草。”梁道安不紧不慢地说。
管锥连连夸赞:“丑人做事努力,很有开拓精神。”接着话锋一转,“上次丑人来的时候,还打听了美国那边的毒品销售情况,还问我在美国有没有熟人。他还是有志向的。”
管锥这些话一出口,梁道安脸色有变,这正中管锥下怀。梁道安当然知道丑人现在没有能力往美国输送毒品,所以一听说丑人对美国有兴趣,肯定会立即联想到自己的孙子,那是梁道安的命门所在。
今天的目的已经达到了,管锥现在只想迅速脱身,匆匆向梁道安道别后带着罗大佐回了新庙。
从那天开始,梁道安似乎对管锥有很大的兴趣。隔三岔五地就派人来把管锥叫去老八寨,倒是似乎忘记了罗大佐的存在。虽然梁道安话说得好听,但因为罗大佐和裴万岁的关系,他未必真的敢用罗大佐。管锥则不同,梁道安见到管锥第一面的时候,就断定这个人不会屈居罗大佐之下。在从管锥口中了解到他和罗大佐的相识过程之后,更加坚信自己的判断。
现在的梁氏,无论从哪个角度,都需要一个强有力的新人介入。梁氏的现状让梁道安觉得自己已经被架空,虽然实际上他仍然掌握着梁氏的一切,但在调查梁志之死这件事上,梁道安不相信梁氏的所有人。梁氏内部派系林立,利益纠葛盘根错节。梁道安觉得除了自己,没有人真正在乎梁志的死因。而他现在也不敢用丑人,因为梁志死了,如果这时候起用丑人,梁氏的大部分人都将倒向丑人一边,他接受不了这个结果。一句话,梁道安觉得梁氏内部需要有一个靠得住的强人出来破局。
管锥无疑是个合适的人选,他尤其满意管锥的身份。
有一种说法叫镀金,指刻意用某种经历将身份变得更加光彩。而管锥是通过帮裴万岁做事出场的,这种行为算是镀墨,刻意把自己染黑。没有人会想到一个帮裴万岁做事的人,真正的目标会是梁道安。
管锥第四次被梁道安叫到老八寨的时候,正好赶上饭点,梁道安招呼管锥一起吃,这次只有罗大厨一人陪梁道安吃午餐。直到午饭快要结束的时候,梁道安才终于说到正题,冷着脸问管锥和丑人熟不熟。
管锥抹了抹嘴:“熟,我第一次来这里就跟您汇报过,他找过我,前几天我帮他收拾联合军和民兵团。”管锥把纸巾扔进垃圾桶,咽下嘴里最后一口饭,盯着梁道安停顿了一下,说道:“他那边不会是又有麻烦了吧?要是有什么需要我做的,您尽管吩咐。”
梁道安转而一脸疑问:“你就这么想帮他这个忙?”
“他是八爷的干儿子,那就是我……那就是我哥。我哥有事我能不帮吗?”这些话早已经了然于胸,管锥现在说出来脸不红气不喘。
梁道安笑眯眯地问:“你收拾积星堆那两拨土匪的手段我听说了,四两拨千斤,稳坐钓鱼台。你哪来的这些手段?”这是只老狐狸,不像丑人那么好哄。
“八爷,您也是中国人,年纪比我大,懂的比我多,阅历比我深。我这点儿捏泥人的把戏在您面前算什么?”
梁道安突然笑了起来:“口气不小,不过你说得对,我们中国人耍猴的时候,他们还在树上吃香蕉呢。”梁道安停顿了一下,突然凑近了问:“你当过兵吗?”
管锥猝不及防,他需要思考的时间,哪怕几秒钟,但这又是个不容思考的问题,他只好顺着话往下捋:“您说哪国的军队?”
梁道安:“中国人还能当哪国的兵?”
管锥露出奸诈的笑容:“没有,那时候我想过去美国当兵,人家给的钱多。中国穿军装的都穷。”
没想到梁道安竟然露出几分不快,管锥猜不准哪句话没踩准。梁道安接着说:“中国人当什么外国兵?中国人当年那么穷,还不是照样把美国人赶过了三八线。你说你当了美国兵,以后要是打起仗来,难不成你还要杀个回马枪打回中国来?”
这几句话超出了管锥对毒枭的理解,他顺着梁道安的话接道:“没想着打仗,美国哪还敢跟中国打仗。我就是想挣点儿钱,没想那么多。”
“那你做过美国大兵没有?”梁道安问。
管锥说:“我家有亲戚在美国,我旅游签证去的,附近住的都是中国人,待了小半年,连句英文都没学会,全耗在华人圈子里了。不过倒是玩过不少枪,后来又跑到日本练了一段时间武术。”
“中国人跑日本练什么武术,我们中国的武术,哪家不比鬼子的强?”
管锥尴尬地笑笑说:“我就是好奇去看看。”
梁道安皱皱鼻子说:“我这辈子最恨日本人,要是跟日本打仗我把我这辈子挣的钱全拿出来雇军队从越南出海去打日本。你看我做出来的毒品从来都不卖给日本人。我告诉你,我的货分两种,好的我印的鹰箭旗,次品印日本国旗,就是外面叫的红日。”
管锥突然不知道说什么好,这样一个毒枭做这样的表达,谁听了都会觉得匪夷所思。管锥只是一味地点头,看梁道安咬牙切齿的样子,他担心稍微反驳一下就会引来杀身之祸。
梁道安见管锥不反驳,一腔情绪也发泄不出来,注意力又回到管锥身上。“你从日本回来就到新庙了?”梁道安问。
管锥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不瞒您说,我在日本还拜了个老千师父,学了两个月,本来想去澳门的,但听说那边查得严,只好来新庙了。到了之后认识了罗大佐,当时没想到他和裴万岁还有这么深的渊源,就跟着他做事。”
“不错不错。你对白药有没有兴趣?”
管锥挠挠头,显得不太在意:“前阵子丑人说要送给我点儿,我还没去拿呢。”
梁道安抬头看着管锥,若有所思地说道:“他没什么好东西,不但白药不行,大药小药都不过关。年轻人轻浮,觉得卖出去挣到钱就行。其实我们做这个生意,最要讲诚信,你骗人家一次,后面人家就不跟你做了,本来就要防着对面的部队和公安,九死一生的生意,到最后要是被自己人骗了,说不过去嘛。丑人他就生在这里,秉性就这样,我也拿他没有办法。我们中国过来的人,是要讲诚信的。”
梁道安每次让管锥感到意外时,都让管锥答不上话来,只能双手搭在桌子上尴尬地笑。梁道安接过下人送来的茶喝了一口,继续说:“你要真能卖白药,我给你一些好的。”
管锥刚想推辞,被梁道安的手势打断:“五公斤,你拿去练手。至于钱,现在卖的钱归你,以后你要是能帮我卖,我也不会让你白干。”
怕引起梁道安怀疑,管锥只好点头对梁道安表示感谢。为了表示诚意,管锥把贩运的时间和路线告诉了梁道安,他说自己认识一个勐腊县的买家,自己只负责把货运到江口之后交货就行。梁道安点头表示认可。
临走的时候,梁道安说:“我让丑人去那边锻炼锻炼,以前遇到事,他哥能帮他兜着,现在他哥不在了,我也老了,纵有千年铁门槛,终须一个土馒头。我早晚要死的,没人能帮他,让他现在自己学学怎么办事,磨炼磨炼,我也能放心些。还有你,你要做白药的生意,就要做好拼命的准备。我这辈子是一路拼杀过来的,这条路不轻松。但一味蛮干也不行,我们不是造反的,要会算账。比如你杀一个警察要花10万块钱,那就把这10万块钱拿出来,看看能不能收买他,能的话大家皆大欢喜。如果他要11万,那就只好花10万把他干掉。你知道吧?”
管锥为梁道安的精打细算暗抽了一口冷气,不过梁道安这种人把人命输入计算器里也不奇怪。管锥装出一副受教了的样子说道:“我明白了,我会努力的。后面我可能要忙一阵子了,丑人那边恐怕也顾不上了。八爷你多保重,那五公斤的白药我安排好就来取。”
梁道安满意地点点头,目送管锥离去,直到管锥的车离开院子,才转头对罗大厨说:“这是个聪明人啊,丑人要有他的悟性,我也不用把他赶那么远了。”
管锥回去之后就让酒肆李通知丁卓准备接货,五公斤的海洛因,除了让丁卓安排“毒贩”来接货,没有其他处置办法。
第四天,管锥按照约定,开车去老八寨,梁道安派石正带他去仓库取货,管锥上了一辆改装过的皮卡车。
车很快开到仓库,石正带着管锥下车,一个身着泛黄军装的军官远远迎了上来,石正介绍说这是总军需官,仓库全都归他管。管锥远远地就觉得这位军官有些面熟,等走近了看清长相,不由自主放慢了脚步,连鞋子里的脚指头都收紧扣向地面。他清楚地记得,面前这个和自己打招呼的军官就是几个月前逃跑的“蓝衣”目标陈汉生。管锥在梁道安的营地留意了很久都没有看到陈汉生,还以为他早就出去隐居了呢,没想到在这儿替梁道安管理仓库。
现在借故溜走是不可能了,而且要接近梁道安,这是必过的一关。管锥只能赌上一把,赌这个人那天没看清自己。
管锥站到陈汉生面前。
“管锥吧?”陈汉生伸出手。
两人握手完毕,管锥说:“让你久等了。”
陈汉生连连摆手:“八爷叮嘱我好几遍了,说你是青年才俊,让我千万不要怠慢了。”
管锥往里走,有意避开陈汉生的目光,尽量不把自己的脸长时间暴露在陈汉生的目光下,但偏偏怕什么来什么,还没进大门,身后就传来陈汉生的声音:“虽然第一次见面,但我怎么总觉得兄弟你有点儿面熟?咱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管锥回头看了看,没有停下脚步:“我在新庙的时间也不短了,说不定以前街上碰到过。”接着管锥觉得这个回答有些心虚,所以又补了一句:“我看你也挺面熟的,总觉得在新庙见过你。”
陈汉生哈哈大笑:“我很长时间没去新庙了,你怎么可能见过我?”
管锥又停下来,仔细端详着陈汉生说道:“是吗?我真觉得在新庙见过你。”
陈汉生被管锥盯得有些不自在,说道:“你一定看错了,我有个弟弟在新庙,就在金城公馆工作,和我很像。”
管锥假装想了想,又自言自语似的:“那估计是我看错了。”
陈汉生跟在后面又问道:“你来新庙多久了?”
“我这几年都是到处漂,新庙有的玩,我就跑得勤些。”为了避免陈汉生有其他联想,管锥故意避开了某个时间点。看陈汉生还想问下去,管锥赶紧岔开话题说:“带我看看货吧,看完要赶紧给下家送过去。”
陈汉生不好再问,五公斤的白药已经提前准备好,出库的手续需要石正和管锥一起确认,两人签完字便将货拿了出来。
货拿到手之后管锥用公用电话打了一个号码,那号码自然是丁卓安排好的买家,两人在电话里像是普通毒贩一样沟通了交易的各个环节,这是防着梁道安窃听电话内容。打完电话之后,那些货在管锥的安排下准时送往边境,交给前来接货的“下家”。梁道安没有告诉管锥的是,这批货在运送途中他一直派人跟踪,直到管锥交了货,跟踪还在继续。
管锥相信梁道安一定会派人监控这宗交易,在送货途中他也没有试图甩掉身后的跟踪者,反正丁卓会做好一切。
丁卓的人在接货之后没过多久就上船走了水路,岸上的两个跟踪者只好骑摩托沿岸跟着船只,但当船靠岸时他们的跟踪对象早已经不见人影。不过这不重要,对梁道安来说,管锥没有骗他,这批货管锥确实卖了出去。至于卖给谁,他不会去问,这是这里的规矩,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渠道,而渠道就是钱。
虽然管锥已经暗示梁道安自己不会再为丑人做事,但他不能让丑人真的在地里种上罂粟。
管锥找来罗大佐,想听听他对这件事的想法。罗大佐比管锥更了解这儿,也比管锥更能理解这些毒枭行事背后的逻辑。
两人在一家饭馆的二楼靠窗位置见面,按罗大佐的分析,梁道安在梁志死亡之前就计划退休了,但梁志的死让这个计划无限期推迟了。即使不考虑为梁志报仇的事,他现在也不能放心地退休。以前这里有梁志顶着,梁道安无论去哪儿,隐姓埋名安度晚年总是没有问题的,但现在丑人接班会不会保证他的安全已经是个未知数,梁道安有些怀疑是丑人杀了梁志。就算丑人愿意对梁道安的晚年负责,但他有没有能力负责也是问题,梁道安知道自己是怎么起家的,早些年梁道安的恶名在金三角可以说是无人不知,光那些仇家就不会放过自己,丑人会不会为了一个退休的老头儿不顾一切?有梁志在,他可以放心退休,梁志一死,一切都不确定了。
这个死亡逻辑是毒枭们的黑洞,沾上就休想脱身。金盆洗手是一件比贩毒奢侈百倍的事情。除非你有一个得力又忠心的接班人,为你挡住一切仇家。否则玩一半想走,也得看老伙伴们答不答应。
梁道安既希望丑人闯出一番天地,又不希望他发展过快,超出自己的控制。
管锥突然又想到一件更重要的事,对罗大佐说:“我今天看到梁道安手下的那个陈汉生了,他好像已经开始怀疑我了,这个人很危险。”
罗大佐突然紧张起来:“他知道你的身份?”
管锥摇摇头:“他就算有印象,应该也是模糊的。他说他还有个弟弟在金城公馆看场子,你知道吗?”
罗大佐想了一下,说道:“估计就是他了。”
管锥问:“谁?”
罗大佐说:“就是那个陈经理,名字叫陈汉星,你知道的。”
管锥知道这个人,但以前只知道他姓陈,平时金城公馆的常客都叫他陈经理,是金城公馆的黑手,负责盯那些欠了赌债的客人。在管锥来新庙之前,罗大佐也不止一次地被他扣过,不过罗大佐一来欠的钱不多,二来也确实没有被追债的价值,属于那种杀了都嫌麻烦的角色,所以这才没有死在陈经理手下。罗大佐说这个陈经理追债相当有手段,如果你欠了钱,他会让你始终处在被弄死或弄疯的边缘。
罗大佐摊摊手,一脸无所谓地说:“陈汉生既然还在梁道安那里,你早晚都要碰到的,他如果怀疑你,就不会放过你。早杀早了,越早越安全。”
管锥摇摇头:“要是能杀的话,这件事就简单多了。现在我不知道他有没有把对我的怀疑告诉梁道安,如果他已经说了,然后再突然死了,那就太明显了,梁道安就是老年痴呆也能看出问题来。”
罗大佐不屑:“他还成老虎屁股了。”说着开了瓶白酒,话随酒一起倒出来:“不过这个人虽然来头不大,但还算有心机,以前一直不动声色。他上次和武进一起送毒品去对面,又从你们的枪口下逃了回来,一般人早就不知道跑到哪里藏起来了。可他呢?他竟然跑到梁道安那里去告状,这不像一个没有野心的人干出来的事。我还是觉得应该杀了他,不然你可要小心了。”
“这件事再小心都没用,我又不能跑回国去。我不招他他说不定也会主动找上门来,现在轻不得重不得,不过你也别怕。梁道安恐怕还要靠我去查梁志的死因,一般情况下他不会把我怎么样。”
管锥本来只是情绪失落随口说了句丧气话,没想到罗大佐听完突然有些不高兴,说道:“我怕什么?陈汉生怀疑的是你,又不是我。我现在给你出主意,你不听也没关系。但我劝你不要去碰梁志的事情,梁氏未来的接班人死于非命,这件事情背后一定有人操纵。为安全着想,你离得越远越好。还有,我帮你只是帮忙,你别想跟我捆在一起。”
罗大佐突然转变的态度让管锥始料未及,但管锥不想再像以前那样逼罗大佐做事情,他盯着罗大佐看了会儿:“行,你现在要走,门就在那儿。”说完指了指饭店楼梯口,“好走不送。”
管锥的逐客令反而使罗大佐放松了一些,他站起来拍了拍屁股:“这还差不多。我看啊,你今天这两件事可以放到一起解决。我先走了,上次带你去借枪不在家的那个朋友现在回来了,让我把他的车开去修一下,没时间跟你绕。”
管锥刚想追问怎么把这两件事放到一起解决,罗大佐却急步走了出去,明显是不打算蹚这浑水。
管锥想了几天,没有想出更好的办法。但他意识到现在的问题是因为梁氏过于平静,这潭死水困死了武进,自己不能再困在这样的平静里,必须要把水搅起来,在波涛汹涌中寻找机会。
管锥把自己一直琢磨的计划告诉酒肆李,让酒肆李请示丁卓。他同时隐瞒了眼前的困境,他担心丁卓知道之后把自己调回去,他几乎可以确定丁卓一定会这么做,毕竟自己有暴露的危险,随时都有可能因此丧命,丁卓绝不会让武进的悲剧在管锥身上重演。
后面的几天里,管锥一直有种引颈待戮的感觉,他认识到再拖下去就是等死,所以决定再去一次老八寨,这一次没有带罗大佐。他出发得很早,在午饭前就赶到了老八寨,但他并没有直接去找梁道安,而是和叶介良一起闲聊了一上午。上次一起吃饭管锥就知道这是个头脑比自己还简单的人,所以想先从他这里探探口风。
叶介良不是丑人的旧部,但是当管锥有意无意提起丑人时,叶介良却开门见山地说:“八爷不准我们私下议论这些事,所以还是不说为好。”
管锥笑着点点头:“理解理解。”接着话锋一转,夸起梁道安来,“八爷是厚道人啊,凭良心说,我作为一个初来乍到的晚辈,八爷对我很是关照了。”
叶介良说:“对啊,那天是石正带你去的仓库吧?给你15块大药,我们这是做生意的,白送是亏本生意,以前从没见过。”
管锥说:“那天我看守仓库的陈汉生都有点儿心疼。”管锥低头笑了几声继续说道:“不过可以理解,毕竟他对八爷是忠心的,看八爷白送有点儿舍不得也是很正常的。”
管锥没想到叶介良满脸不屑地说道:“他这个人花肠子多,我不怎么和他接触的。”
“你们都是帮八爷做事,花肠子再多不也是为了帮八爷把事办好?有点儿心眼也是可以理解的。”
叶介良听管锥这么说有些激动:“梁志哥死了以后,梁氏一直不消停,大部分事情都是陈汉生搞出来的。”
“这阵子我也听说你们这里够乱的,他能搞出什么事来?再说八爷都不管,说明还是信任他的,库房这种地方,在哪儿都是重地,能交给他说明他还是有点儿本事的,也说明八爷确实器重他。”
叶介良被管锥这一通话说得哑口无言,想反驳,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手抬起来又放下去,气氛一时间沉默了下来。最后还是叶介良憋得难受,不吐不快:“我跟你说你可别跟别人说啊。”
管锥认真地点了点头:“咱俩闲聊,哪儿说哪儿了,我怎么会去跟别人说呢,我在这儿也没有什么朋友。”
叶介良平日不服陈汉生,背后说闲话解解气:“在梁氏知道这件事的人一个手掌就数得过来,连丑人都不知道。”
管锥看着叶介良,惊讶地说:“这事还跟八爷那干儿子有关系?”
叶介良说:“怎么没关系啊,梁志死那天就两个人在现场,一个是丑人,另一个就是陈汉生。结果陈汉生先回来找八爷谈的话,谈话内容只有八爷的两个贴身警卫员听到了,我以前是八爷的警卫班班长,现在还有一个警卫员是我表弟,就是他告诉我的。陈汉生那天每句话都在暗示是丑人害死了梁志。”
管锥听到这件事心里也是一惊,他原先以为梁道安疏远丑人是出于不安全感。没想到是自己把这件事想简单了,看来丑人是明确地被陈汉生设计了。虽然震惊于这里的人心之险恶,但管锥脸上还是挂着事不关己的表情:“还有这种事,这人也真是够坏的。那个丑人好歹是在梁氏长大的,平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他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叶介良冷笑着说:“还能为什么?梁志死了,大家都以为以后梁氏的接班人只有丑人。这个时候对丑人下手,接班人是谁就不好说了。”
管锥也跟着冷笑:“我看就是丑人死了,也轮不到陈汉生,前面有你和石正两个带兵的呢。”
叶介良赶紧挥挥手说:“我就是个粗人,也管不了这么大的摊子,石正有些本事,但我们俩都没什么资历,不会想这种事情。”
管锥说:“不能凡事都论资历。再说了,就是论资历,陈汉生也比不上你们吧。不管怎么说,你们这些梁氏的老人,都不能眼睁睁看着别人把梁氏搞乱。”
叶介良怒气冲冲地说:“当然不能,要不是八爷护着他,我早就把他给宰了!”
管锥摆摆手说:“那可不行,既然尿不到一个壶里那就各玩各的,不也挺好的嘛,他又不敢把你怎么样。”
叶介良露出憨笑:“我也就是说说。”
这时候叶介良手下一个小兵来报告,说八爷听说管锥来了点名要见,同时让叶介良派人去把陈汉生叫来。管锥听到“陈汉生”三个字心中一凛,心想陈汉生那天肯定认出了自己,至少是事后想起来了。更要命的是,陈汉生应该已经把事情告诉梁道安了。
事情再也没有回旋的余地,管锥正在琢磨怎么脱身,石正却带了两个人过来跟管锥打了个招呼,听说梁道安叫管锥过去,石正说:“这么巧,八爷也叫我过去,走,一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