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她有三件神器在身,虽然并未吸收其中的五行之力,但功力与平日截然不同。()..金庭祖师为着逍遥草的事情,与青灵真君斗了一场,元气亦是大伤,自知追不上去,只得回头吩咐:“芳凝,你跟着她,别让她做出什么傻事来”
芳凝红着眼眶答应一声,回头见凤狄还跪在芳准床头一动不动,他心中恨极,真想将他一掌劈死,然而自己是个长辈,岂可对小辈出手当下将袖袍一甩,狠狠把他甩倒在地,这才转身走了。
凤狄双目已盲,这一摔猝不及防,嘴角撞在床头,登时裂了个口子。他艰难地扶着床头起身,擦了擦血,倒让旁边的芳凌有些不忍,抬手扶了他一把,叹道:“唉,你这孩子”
他朝芳凌一揖,转身摸索着,跪倒在金庭祖师面前,低声道:“师祖,弟子犯下大错,万死不能辞其咎。恳求师祖将弟子放逐断牙台,万刀剐死以谢罪。”
金庭祖师神情漠然,过了半晌,淡道:“你便是死了,你师父也活不过来,何苦再白白赔上一条命,还嫌最近清远死的人不够多么”
凤狄嘴唇翕动,还要再说,金庭祖师摇了,又道:“你不必再说。今日起,去灵岩洞闭关一百年,若踏出洞门一步,就自行了断吧”
凤狄浑身发抖,到底压不住哽咽,额头重重撞在地上,却感觉不到疼。
金庭祖师将芳准的尸身抱起,飘然出屋,芳字辈的弟子们纷纷跟在他身后。这位清远的开山祖师爷,素日最疼自己的关门小弟子,又怜他病弱,无论他做什么都要让上三分,真真是把他当作亲生孩子一般。
世上最悲哀的事,莫过于白发送黑发,他素来稳健的脚步竟有些发虚,肩膀也隐约在发抖。
芳凌走过去低声道:“师父,还是让我来抱师弟吧。”
金庭祖师默然,过了良久,又道:“凤狄,你须得知道,世上人总是会做错事。可不是所有的错事,你用死赔罪就能解决的。活着去赎罪,才是更为艰难。你的性命,应当拿来做点有用的事,眼睛盲了,心难道也要继续盲下去”
凤狄没有说话,只是慢慢站了起来,跟着众人一起,腾云飞回清远山。
玄洲逍遥山逍遥殿这几个字在胡砂心头舌底,被反复咀嚼,嚼烂了,冒出一股血腥气来。
脑门子里似乎都充斥了那种血腥的味道,将嗡嗡乱响的杂音全部压了下去。
她脑子里变成了一片空白,感受不到痛苦,整个人像是变成了一块顽石,不听,不看,不想。
逍遥山下遍地香火,是当地的住户崇敬仙人,自愿建的祠堂。
胡砂忽然感到一阵心烦,水琉琴似是明白了主人没有说出口的想法,在体内嗡鸣着,不一会天色便暗了下来,大片大片的雪花开始飞舞,地面上有厚厚的冰飞速冻结,几个来进贡的人狂呼变天了,飞快跑走。
没一会,那座祠堂就给冻成了一坨,一万年只怕也化不开。
她哼了一声,调头朝山上飞去。
逍遥殿的大门紧紧闭着,两块巨石横亘在那里,纵然来了千军万马一时也难以撞开。
地面开始轰隆震动,胡砂从袖中取出一把匕首,通体漆黑,上面有纹路繁复。
是凤仪留下的短刀。他整个人都化作青灰散开,什么都没留下,这把刀是神荼在废墟中挖出来的,芳准一直带在身爆如今他也死了,刀便被她取赚放在怀里妥善保存。
胡砂紧紧捏住短刀,铿地一声,拔出鞘。
砸碎这扇门心里有个声音在狂呼。若是凤仪在这里,必然也这样想。不要让他的灰飞烟灭变得虚幻,也不要让他的含笑临终变得轻浮。没有人应该去死,他们的死亡,不要像薄弱的蜉蝣那样,无声无息。
地面似乎凹进去一个漆黑的大洞,旋转着,等待着。
胡砂手一松,那把出鞘短刀便钻了进去。地面像是一瞬间被割裂一样,无数柄的武器破土而出,顺着漫长的台阶,一直蔓延,一直蔓延,最后狠狠扎入山顶那座逍遥殿里。
天顶落下无数柄同样的武器,密密麻麻,像下雨一样,将早已狼藉不堪的地面又砸了个粉碎。这一条通往山顶的路,被分割得犹如数不清的獠牙,狰狞无比。
逍遥殿,逍遥殿,今日便要破逍遥。
黑洞瞬间消失,那柄短刀重新回到胡砂手上,被她狠狠掷出,化作一道寒光,呼啸着砸向逍遥殿。
她整个人也跟着腾身而起,穿过密密麻麻的钢铁武器森林,飞入被扎成刺猬一样的逍遥殿中。
出乎意料,青灵真君并没有事先躲起来,或者玩什么诡计。
他站在疮痍的殿中,缁衣纤尘不染,雪白的拂尘搭在一边胳膊上,目光灼灼地望着闯进来的胡砂。
“神器似是都带来了。”他说。
理直气壮,理所当然。对满目疮痍的逍遥殿完全不在意,像是认定了她做不出什么大事一样。
胡砂怒到了极致,反而想笑。
她慢吞吞地从怀中取出御火笛与金琵琶,捧在掌心,并不说话,只定定看着他。
“还不拿过来”青灵真君双眼发亮,“快交给老夫,之前你所做一切,老夫再不计较。这便送你回家与家人团聚。”
胡砂还是没说话。
有火焰从她脚底呼啸而出,间中还夹杂着锐利的武器破土而出,青灵真君猝不及防,险些被火烧破衣裳,鞋子更是被武器划了个大口子,露出的脚尖来。
他露出一丝怒色,厉声道:“反了老夫一再相让,你却好大的胆子”
胡砂不等他说完,袖中十八莺呼哨着齐齐飞出,闪电一般绕在他身周,刷刷几下,将他那件缁衣撕得粉碎,头顶铜冠也断开,花白的头发像下雪一样飘落在地。
他当即念动真言,要招天雷来劈她,奈何十八莺纠缠不休,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的下场。
青灵真君被迫得倒退数步,扶向腰间似是想找什么,忽而脸色又是一变,索性放下双手,大声道:“等等停下且让老夫说几句”
十八莺赫然停在他身前两三寸的地方,不再动弹。
他喘了一口气,淡道:“我知你心中不平,以为是老夫利用你们为自身谋利。死了那么多人,老夫心中亦是沉痛不已,但这是上天的旨意,纵然老夫贵为真君,也不得不服从,何况尔等凡人老夫得道五百余年,莫非还不知成天神需要经历九十九道天雷之劫窃取五行之力成神,本就是歪道,老夫从未有此打算。”
他顿了一下,见胡砂没有动,便又道:“百余年前,天神帝女曾临老夫梦中,言道天庭有瑶嘉天女为天帝奏乐,说起遗失的五件成套神器,甚是遗憾。故而天帝命她三月之内从凡间寻来,又因帝女杂务繁忙,不好亲临凡间搜寻,见老夫修行勤勉,便有意扶持,将此搜寻神器的任务交给老夫来办,并特意嘱咐,不得大张旗鼓,以免惊动世人。”
“然而老夫身为真君,享受一方香火,一举一动都为他人瞩目,又如何能私底下搜寻神器不叫旁人发觉呢此事要妥善办成,凭老夫一己之力自然不够,又不能惊动海内十洲的人”
话未说完,便被胡砂冷冰冰地打断了:“所以你从海外拉来凡人,让他们以为自己是罪人,为了恕罪,便帮你找寻神器凭什么我们要帮你找神器你又凭什么将我们呼来唤去为了封口,不惜用下地狱来威胁。为了把功劳占为己有,不惜下离魂咒。你明明知道水琉琴性质特殊,会攻击一切靠近的人,却毫不在意,要旁人来送死。这种功绩,你要了来,不怕以后遭报应么”
青灵真君正色道:“仙凡本就有区别,何况你如今将神器送到,老夫答应也许你一个功绩,不算亏待尔等。那些死去的,他日待老夫成神,自有福泽赏赐。你与天叫板,把自己凌驾其上,岂不是大逆不道再退一万步来说,老夫此举当真有错,那也不过是小错,是尔等眼中的错,在苍天眼中,未必是错。否则老夫顷刻间便要受罚,为何天罚不来土堰鼓与木昊铃老夫早已交予天神帝女,她只有嘉赏,没有丝毫责怪,如你口中将老夫说得不如,她又怎会一字不提”
胡砂上前一步,定定看着他:“福泽就能换回人命是了,在你眼里,在你所谓的苍天眼里,我们根本就是蚂蚁,要死就必须得去死,不然就必须苟延残喘的活着你心中觉得我也应当像你一样,诚惶诚恐地跪下,向苍天认罪,接受所谓的福泽与神威。你错了,那是你的神,不是我的。”
青灵真君见她神色有异,自己如今神器交给了天神帝女,没有旁物可以抵挡三件神器的威力,再来一下只怕自己当真老命不保,只得放缓了声音,道:“你心中愤懑,出言不逊,老夫也不来怪你。但神器本是上天之物,物归原主四个字你总应当听说过。你且先将神器交出,谁是谁非,恩怨过错,日后一起去天神处理论便是。”
胡砂慢慢点了点头,低声道:“不错,我今天来,就是要还神器的。你接好了”
话音一落,无数柄的武器再次破土而出,青灵真君避无可避,脚背被硬生生穿透,血流了满地,痛得惨声大呼。
忽听她阴森森地又道:“两条胳膊”
十八莺欢快地呼哨着,骤然收紧,青灵真君只觉肩上一凉,咚地一声,两条膀子硬生生被卸了下来,血淋淋地落在地上。他又叫了一声,掉头就要跑,她在后面森然道:“两条腿”
他膝下又是一凉,整个人站立不稳,狠狠摔倒在地上,膝盖以下齐齐断开,血流如注。还没来得及呼号,只觉地底钻出数根利刃,从肋下穿透,自背部突出,顶端倒勾,硬生生将他钉在地上。
曾经风光无限的青灵真君,如今四肢被斩,被钉在地上,成了一个血人,情状甚残。
他痛得脸色煞白,若不是有仙力所护,早已横尸当场,眼见胡砂又要唤来业火焚烧,他只得颤声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那些要死的人,是老天早已定好的命数,枉死成魔之人亦有其自身原因,你何苦迁怒在老夫身上何况生生死死,不过数眼云烟,凡人一世不过百年,转世之后谁也不认得谁,你如此执着又是何必”
胡砂摇了,只觉心中酸楚异常。
师父以前说过,人这一生总要遇到一些不可抵抗的压力,必须学会把脑袋低下去,顺从地做人。
她的人可以顶住压力,学习青灵真君,把头缩在沙子里,随便将旁人玩弄在掌心,就为了点化与功绩,忘记以前的一切。
这些不过数眼云烟。
可他们不懂,其实都不懂。世上没有过眼云烟,那是无关之人的潇洒之词。她那样深切的笑过,幸福过,落泪过,痛苦过。眼见了一个又一个人的逝去,默然送他们离开。
这些,不会数眼云烟。
她的心顶不住,忘不了。
凤仪说她活得像个耻辱,可她不能死得更加耻辱。
莫名死了,凤仪死了,芳准也死了。
这条路走下去,她或许也会死。
可就算是死路,也必须走下去。一直走下去,看到终点。
水琉琴落在她掌心,沉甸甸的,冰冷刺骨。
胡砂轻轻拂过琴面,手指蜷缩,五弦上迸发出简单哀伤的曲子来。
天旋地转,逍遥殿被包围在厚厚的冰层里,只是一眨眼的工夫。
冰层一点一点吞噬着青灵真君的身体,他骇然惨呼起来,厉声道:“撤住快撤走好老夫答应你把死去的人都复活过来成魔的小子芳准你要谁活过来没有问题快撤走这些冰”
胡砂手腕一颤,水琉琴险些落在地上。她眼怔怔看着他,低声道:“你怎样复活”
彼时冰层已经包裹住他的下半身,正朝胸口蔓延,青灵真君凄声道:“老夫马上去求天神帝女只要将神器归还,她必然会答应”
胡砂淡道:“好,你现在就去求她,求你的天神,让她先来救你也让我看看,你的神是什么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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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人伴我白螺杯&番外一章
刺骨的寒意已经侵蚀到胸口,他的下半身早已没有了感觉,此时却也顾不得其他,尖声大吼起来。
空荡荡的逍遥殿,只有他凄然的声音一遍一遍在废墟中回荡,反复叫着天神的名字,求他们眷顾。
在他身后,数根石柱承受不住断裂之力,轰然倒塌,砸入殿中的莲花池内。池里的水早已变成了冰块,碎裂开来,又被御火笛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熊熊火光中,隐约可见池底绘着神像,一个华服盛装的女子端坐莲花台,垂睫入定,神态安详,容貌美艳。
她在清远山沉星楼见过这位天神的画像。
天神帝女,象征慈悲与怜悯。
胡砂笑了一声,回头问他:“这就是你的神她似乎没有搭理你的打算。”
青灵真君喊哑了喉咙,心中已是一片绝望。
胡砂再次捧起水琉琴,手指轻轻一拨,低声道:“如今,是该为死去的人做点事了。”
厚厚的冰层瞬间就将他冻住,他断臂与断腿处的鲜血染红了里面一层,稍稍抽搐两下,跟着便再也不能动了。
他做了许多匪夷所思的恶事,把他们的命恣意玩弄。
可就是因为打着天神的招牌,是为天神收集神器,所以苍天不会收拾他,只会给他功绩,让他平步青云。
如今他被冻在千年寒冰里,死不掉,也出不来,永远这么被冻着。
苍天依旧不问,不管,不理,不知。
苍天不公。
胡砂猛然起身,将三件神器用力砸在地上,狠狠的砸,像是用尽全身所有的力气一样。
不知砸了多少下,最后将它们砸的粉碎。
水琉琴碎裂的那一瞬间,似乎悲鸣了一声,顷刻就裂成了两三截。
如今再也不会有人用血肉去养它了,也再不会有人会被它的寒光杀死。
就让这些神器静悄悄地变成碎片,埋在这里吧。
胡砂长长出了一口气,转身便走。
天顶似有雷云团聚,一瞬间暗了下来,像是要压在她头顶一样。
是了,她这次真正胆大包天,毁了三件神器,天罚来的真快。
她腾云飞出逍遥殿,落在阶前一块平台上,裣衣坐下,安安静静地等着天雷来劈,天火来烧。
头顶轰鸣声愈加响,“刺啦”一声,数道天雷劈在她身周,像是在警告她。
胡砂定定望着清远的方向,隔了茫茫大海,千万里之遥,又怎能见到清远山头的绿意可她分明望见了芷烟斋前烟霞明媚的杏花。
花都开好了,芳准何日能醒来
花会谢,可还会再开。
但人一去,再也不会回。
有滚烫的液体顺着她的脸颊缓缓落下。
一道的天雷正劈中她头顶,她浑身一震,只觉眼前光亮大盛,像是有无数虹彩流窜而过,绚丽多姿,莫可名状。
慢慢地,七彩虹光开始褪去,耳边听得一声久违的敲击铜缸的声音,“当”一声脆响。
胡砂猛然回神,茫然四顾,但见一间雪白香堂,架着神龛,上面供着三清,香炉里青烟袅袅,无声无息地往上飘。
无比熟悉,却又无比陌生的房间。
她只觉浑身无法抑制的发抖,慢慢走到窗爆轻轻推开雕花木窗。“吱呀”一声,院中一群人都惊愕地望过来。
然后,五年不见的爹和娘惊呼着狂奔而来,一把抱住她,紧紧的抱住她。
她回到原来的世界了。
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
如今已是九十月的光景,庭中红叶翩翩,飘落如雨。胡砂常常倚在自家栏杆上,静静看着那些火红的叶片,眼前却总现出芷烟斋前明媚的杏花。
以后,是再也见不到了。
熟悉又亲切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紧跟着,一件暖和的小披风披在了她肩头,娘温柔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天凉了,怎还穿这么少。生病了怎么办”
胡砂笑着点了点头,她没有告诉父母,自己修行了五年,早已不用吃饭,不惧寒暑,更能够换来云雾,日行千里也不在话下。
曾经天天念叨着,想让父母看一看的绝技,到如今她却提也不想提。
娘替她拨开腮上的碎发,心疼地打量着她,目光里到底还是含了些疑惑,隔了一会儿,问道:“胡砂,这几个月你去什么地方了我和你爹急得每天往衙门跑,就差把整个嘉兴翻过来了。你怎么又突然出现在香堂里那身衣服你这容貌”
她在海内十洲过了五年,容貌身材自然与十五岁离家的时候大异。
只是千算万算,怎么也没想到,海内十洲的五年,只是她原来世界的四五个月。她长大成人,经历了无数辛酸,只是一个春天到秋天的时间。
可她不想说,只低声道:“娘,以后我一定告诉你们。现在别问我,好吗”
娘点了点头,欣喜地将她抱在怀里,柔声道:“等你想说再说,爹娘都不逼你。什么都比不上你能回家能回来就好啦”
起风了,有点凉,胡砂自己虽然不惧寒暑,爹娘可不行。
她扶着母亲进屋,母女俩说了好一会久别重逢的贴心话,娘忽然不知想到了什么,拉着她的手低声道:“对了,你那门亲事”
胡砂心头本能地一凛,张口就想拒绝,却听她又道:“爹娘到前几日才晓得,为啥那元家公子长得如此俊俏,家世又好,却愿意和咱们这种小户人家结亲。原来他家公子生下来就是个痴子,二十多年啦,连床都不能下,完全是个废人。知道他家情况的人家,都不愿与他家结亲,就你爹傻,被人家给套住了。要不是前几天隔壁张大婶告诉我这事儿,咱们岂不是做了冤大头把个好好的女儿推火坑里去。你爹这两天忙着和他家商量退亲的事,回头咱们再给你安排个好相公,让你风风光光地嫁过去。”
胡砂难免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
那个纸上的绝色相公,多少次让她念念不忘,喝醉酒了拿出来在芳准面前卖弄,还经常被她拿来提醒自己要注意妇德妇德,谁知道最后是这样的结果。
世事变幻无常,真令人无语。
隔了几日,爹娘再也没提与元家订亲的事,估计是办妥了。
胡砂的一颗心稍稍落下,每日只是躲在房里看书抚琴,偶尔午夜梦回,睁开眼望着漆黑的屋内,还觉得自己是躺在芷烟斋的瓦屋里,窗外杏花纷然如雪。
她想念那个笑若春风的男子,每夜每夜,想得刻骨铭心,心口像是被挖了一个洞,怎么也无法痊愈。
可是,他再也不会回来了。她再也摸不到他的脸颊,手指。没有她在身爆他一个人躺在芷烟斋,会不会孤零零的希望小乖会好好陪着他,别让他孤单寂寞。
好在,她荷包里还留着他的一卷长发,时常拿出来摩挲,贴着心口,像是他还在身边。
他不是假的,不是一个幻影,他真的存在过。
平静无波的日子持续了两个月,嘉兴下了冬天的第一场雪。
那天早上,胡砂正和以往一样,在屋子里看书,火盆子把屋里烧得暖洋洋的,她有点昏昏欲睡。
窗外忽然传来爹娘的争执声,胡砂如今耳力与以往大有不同,虽然他们极力压低了声音,却还是让她听了个一清二楚。
娘在怪爹:“都是你年纪都大把了,还会被人下套怎么订亲之前不把人家家里的情况问个清楚惹了一麻烦上回不是说亲事已经退了吗真要退了,怎么人家又找上门来这事儿闹大了,你让咱家闺女的脸往哪里搁她以后一辈子就伺候那个废人去”
她爹很委屈:“好好,都是我错行了吧你念叨了这几个月,也该够了。如今倒是想个法子推脱了才是,总怪我有什么用”
“你去推脱那元家来的都是大帮男人,我们女人家怎好出面”
他俩正吵个没完,忽听窗户被人推开,胡砂笑吟吟的脸露了出来。
“让我去吧,我和他们说。”
她娘吓了一跳,急道:“胡闹你一个未出嫁的姑娘家怎么能随便抛头露面”
话还没说完,胡砂已经飘然飞出窗户,脚不沾地,在雪地上滑了老远,雪地上连半个脚印也没留下。
爹娘看得眼睛有点发直。
胡砂回头笑道:“就是这样了,等我回来,好好说给你们听是怎么回事。”
她如今也算是个半仙大人,要对付那些仗势欺人的,还不是轻轻松松。
昂首挺胸地飘过院子,果然在大门处见到一群家丁,中间围着一个穿白衣的男子,看着身量,一把乌黑的青丝垂在肩上。
看门的吴伯冲她直摇手,叫她赶紧回去,胡砂摇了,轻轻走过去,正要开口说话,忽见那白衣男子转过身来,宝石般的眼睛,一下子就攫住了她的。
胡砂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砸中了胸口,浑身的血都在瞬间冻结,动也不能动。
彼时雪下得大了,撕棉扯絮一般,他秀美的轮廓隐隐约约,不知是被雪遮住,还是被她眼眶中打转的泪水遮住。
那人看了她很久,最后微微一笑,像春风拂过脸庞似的,他柔声道:“胡砂,找到你了。”
她吸了一口气,只觉双手被他握住,他的手温暖而且有力,像捧着两朵兰花一样,轻柔却不容拒绝地捧着她的手。
周围的人说什么,做什么,她什么都听不见,看不见。
他将她两只手掌摊开,看了一阵,才笑道:“我看你是长寿相,能嫁得一个好夫婿,一生平安喜乐,不知流年。”
胡砂的睫毛猛然一颤,两颗泪水滚了下来。
爹娘在后面急急说着什么,他带来的家丁们也吵吵嚷嚷的,一刻不得安静。
她却张开双手,扑进了他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