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星小说网 > 都市小说 > 销魂殿 > 正文 第51章满怀离恨
    他的目光淡淡在屋内一扫,掠过神情淡漠的凤仪,脸色惨白垂头不语的胡砂,最后落在安置水琉琴的那块石头上。..
    凤仪反应极快,一个箭步挡在水琉琴前,刚站稳身形,便见一道金光飞掠过来,肩上顿时一沉,半个身子都偏了偏。又因着他吸收了金之力,身体坚硬犹如钢铁,竟丝毫未损。
    他抬手捏住那把砍在自己肩上的大刀,露出一个笑容,柔声道:“刚露面就出手,不太像师父的风格啊。”
    话音刚落,只觉脖子被一把捏住,那手渐渐收紧。他丝毫不动容,低头蔑然望着对面的神荼,好像他只是一块小石头,根本不值得正眼对待。
    “你这孽徒”神荼掐住他的脖子,将长刀一收,铿地一声倒插在地上,“给我老实点”
    芳准没理他,他定定看着胡砂,忽然轻道:“胡砂,你过来。”
    她没动,也不能动,更不想动,甚至没有看他。她漆黑无神的眼睛怔怔望着不知名的地方,那种神情令人心惊。
    芳准放柔了声音,又唤她:“胡砂,过来,到我这里。”
    胡砂脸色苍白,慢慢把眼睛闭上,睫毛颤了两下,两行眼泪便顺着脸颊淌了下来。
    凤仪轻笑一声:“师父你来得匆忙,还没来得及告诉你。胡砂如今是我的人,回头婚礼新宜,只怕还要劳烦师父持。”
    “你的人”芳准看看她,再看看凤仪,也是一笑,“我有答应过么”
    凤仪低声道:“师父总不会如此不近人情,阻碍弟子们的大好姻缘,将来胡砂若是生了孩子,你就忍心让他没有父亲”
    芳准不为所动,连眉毛尖也没翘一下,淡道:“你的未来只有死路一条,与我忍不忍心毫无关系。”
    他袖袍忽然一展,一道幽幽的金光闪电般射向凤仪。
    凤仪哪里会在乎这无声无息的小小暗器,气定神闲地任由那东西砸在自己右胸上。只听“卒”地一声,他胸口忽然一痛,竟然有血慢慢溢了出来。他面色一变,神情古怪地低头,却见右胸上插了一根三寸来长的钉子,色如暗金,浓的发黑的鲜血从伤口蔓延出来,瞬间就把半片衣裳给染湿了。
    他不可思议地,抬手要去拔下钉子,脖子上忽然又是一紧,紧跟着两只手腕被人紧紧箍住。神荼冲他阴森森地笑,露出一口白牙:“你这妖孽,以为仗着金之力就没人能伤你这是天神打造金琵琶时遗留下的金刚钉,一共两枚,老子下凡的时候同僚送了做饯别礼。早几日若是老子想起来身上有这物事,岂能容你猖狂到现在”
    手里感觉到他微微挣扎了一下,神荼索性用力卡住他的脖子,将喉咙那块脆弱的骨头掐的吱吱响。
    “别动,不然捏死你”
    芳准慢慢走到床爆抬手摸了摸胡砂的头发,轻声道:“是我来迟,让你受苦了。”
    胡砂紧紧闭着眼睛,不敢看他,面上的泪水像断线的珠子一般簌簌朝下掉。
    芳准俯身,在她额上轻轻印下一吻,顺手便抽下她发间那根绿珊瑚的簪子,抛在地上,叮地一响,簪子断成了两截。
    他拦腰将她一把抱起,顺手解了她的禁言与束缚。
    胡砂把脸紧紧埋在他胸前,嘴唇翕动,似是要说话。
    他按住她的脑袋,低声道:“别说话,好孩子。我带你回家。”
    他抱着胡砂走向大门,看也不看一眼凤仪,抬脚要跨过门槛的那一瞬间,才淡道:“神荼,把他放了。”
    神荼急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心软放了他你真想死啊”
    芳准摇了:“凤仪,水琉琴既然已放在神架上,我也不会再抢夺。你聚齐了三件神器,目的是取其五行之力成真正的魔。不过我也早已说过,凡人之身要成真魔几乎没有可能。你坚持的路,到如今只有灰飞烟灭的结局我毕竟教了你五十年,你也叫了我五十年的师父,无论你听不听,我总是要劝你最后一句:放弃吧,你走错路了。”
    凤仪笑了两声,由于喉咙被捏住,那笑声十分诡异。
    神荼对他恨之入骨,厉声道:“你笑屁啊住嘴”
    他没回答,右手忽然从袖中伸出,手指微一曲张,一直被神荼踩在脚底的御火笛骤然化作一道火光被他牢牢握在手中。
    神荼登时一怔,待反应过来的时候,炽焰早已烧到了身上,火舌在他脸上一,热力惊人。他大惊失色,急忙丢开他,闪电般窜到芳准身爆金甲上还沾着火苗,被他甩下来一顿踩,好容易踩灭了。
    凤仪抬手轻抚一下脖子,先没有说话,只弯腰将那根断成两截的绿珊瑚簪子小心捡起,吹了吹尘土,放入袖袋里。
    “因为身不在其中,事不关己永远是高高挂起的,所以师父你总能居高临下来责备我。”他将胸前那根金刚钉用力拔出,随手抛在地上,溅了一地的血花。
    芳准没说话。
    凤仪似是苦笑了一下,声音像叹息似的:“你又懂什么呢我们这些凡人的痛苦,你懂什么”
    “我是不懂。”芳准淡道,“所以从现在开始,我不再插手你的任何事。一切你自己负责。”
    他抬脚便赚忽听凤仪在后面冷道:“慢着把胡砂留下。”
    “你这个孽”神荼按捺不住暴躁脾气,摞了袖子上去想揍他。芳准拉住他:“歇住,我们走。”
    凤仪轻道:“我说了,将胡砂留下。”
    芳准正要说话,忽听怀里那个一直沉默的少女开口了,声音低哑:“我不要。我不想再看到你。”
    因为舌头被咬破,她的话有点模糊,然而语气却坚决之极,甚至含了一丝凄然。
    凤仪笑了笑,略带讥诮:“只怕此事轮不到你来说,忘了昨夜么”
    胡砂果然脸色一阵煞白,死死咬住嘴唇,目中流露出一种奇异的神色,像是羞番像是恨之入骨,又像绝望。
    他从怀里取出那根断了半截的簪子,放去唇边轻轻一吻,低声道:“你如今是我的女人,再跟着别的男人赚就是不贞。弃我于不顾,就是不忠。就算退一万步来说,你并不情愿,但贞洁已失,有何脸面再与旁人相好”
    芳准的胳膊不由一紧,只觉怀里的少女在瑟瑟发抖,脸色如雪一样白,忽然又变作血一般的红。这是情绪极为剧烈波动的后果,只怕要伤身。
    念及此,他急忙抬手护住她心脉,胡砂只觉喉中一苦,被她硬生生憋住,那口血没吐出来,紧跟着眼前一黑,晕死过去。
    “小丫头”神荼以为她羞愤之下自尽,唬得急忙上前查看。
    芳准摇了摇手,示意他不要过来。他将手掌放在胡砂额头上,轻轻摩挲一会,将她紧皱的眉头抚平,这才抬头望向凤仪。对面这个少年,眼神挑衅而且得意,好像在问他:如何你也在乎吧要抢别人的女人吗然而那狂妄中却又带着一丝怆然,目光盈盈,像是含泪的凄楚。
    芳准叹了一口气,像是累了一样,轻道:“那又如何你看重的,只有一个贞洁么得到贞洁你就得到一个女人了这种幼稚的想法和谁学的”
    凤仪面色微变。
    芳准勾起嘴角,那笑有点俏皮,也有点讽刺:“我们做仙人的,最不在乎的就是这个。”
    他再也不啰嗦,飘然出了屋子,忽听身后“轰”地一声,紧跟着炽热的火浪自背后席卷而来。神荼挥刀急砍,长刀带起的旋风将火舌劈开,沿着地面急窜出去,一直烧到海里。
    回首再看,海边这座小屋已被烈火烧得七零八落,瘫倒在地上。
    火焰中最亮的一点摇摇晃晃,在凤仪手中闪烁,是那根形状诡异的御火笛。在他身下水琉琴丝毫不受影响,万道寒光依旧斑斓。
    映着火焰,凤仪的脸分外苍白,幽然道:“你总这么碍事,什么都要来拦我一道,还总也死不掉。同殇的印居然也能被你拿出,你说我要怎么办当真亲手杀了你”
    芳准没有回头,声音却带了一丝笑:“那要看你能不能杀得了我。”
    他扬起手,的指间赫然夹着一根金刚钉。
    凤仪别过头,脸颊在火光中明灭,道:“我现在自然杀不了你,也没时间来杀你。时候也差不多了,我要进行水之力的仪式,倘若不想死,便放下胡砂速速离开”
    芳准沉默良久,方道:“你当真要这样做”
    “废话”凤仪冷笑一声,漆黑的眼中似有火在烧,分不出到底是倒影还是什么别的,“我早说了,你什么也不懂。”
    芳准转过身来,定定看着他:“好,我不走。我看着你如何成真魔。若成功了,我三人的命便一起丢在这里。若没有成功我也无法出手救你,切莫后悔。”
    凤仪最后看了他一眼,片刻,火焰渐渐收敛下去,他盘腿坐在水琉琴对面,凝神入定。
    约有盏茶功夫,他面上忽然就爬满了血红的筋脉,卒卒蠕动,极为可怖。
    神荼心中微微发寒,低声道:“芳准还不趁这时候把他拿下”
    芳准默然:“仪式已经发动,方圆一丈以内都是结界,天神也进不去。”
    神荼不信邪,提着刀上前便砍,果然砍到一半便被弹回来,他周身一丈像有一层无形的墙壁,阻绝一切物体。
    渐渐地,结界里有淡淡的蓝光丝丝溢出,一波一波,在他头顶身旁流窜舞动。
    水琉琴中的水之力被他抽出来了,越积越多,最后整个结界都为那层蓝光包围,他周围地面迅速凝结了一层厚厚的冰,吐息间白雾弥漫。
    神荼虽为下凡受罚的天神,却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景象,心中不由惊愕,忍不住低声道:“见鬼,他只是个凡人,如何有本事抽取五行之力上回交手的那个什么真君,好像还没能将土木之力掌握。”
    因为还没能完全抽取木昊铃与土堰鼓中的五行之力,所以上回他才能那么轻松地伤了青灵真君,否则落荒而逃的还不知是哪一方。
    “那块石头,是神架,用以安置平息神器的五行之力。”芳准盯着水琉琴的那块黑色巨石。
    没有神架,五行之力是没办法抽取的。五件神器,本应有五只神架,并五只石盒,可惜其余的都已丢失,只留下盛放御火笛的神架。凤仪比青灵真君幸运些,拿到了神架记得当日在玄洲,神荼还能用长刀伤他,如今却砍不动他。想必他也是近日才知道神架的用处,短短几日连着吸收两件神器的五行之力,如今又是第三件他真的在找死。
    结界内的蓝光已然开始慢慢消退,一丝丝一缕缕,从凤仪头顶缓缓灌入。他通体好像都结了一层莹白的冰霜,双目紧闭,看上去像个冰雕。
    芳准目光深沉,定定望着那层蓝光一起钻入凤仪体内,过得片刻,他身上那层冰霜便渐渐化成了水,顺着脸庞滑落。而安放在神架的水琉琴也失去了流肆的宝光,再一次变得灰扑扑,像一块破烂石头。
    完成了
    神荼警惕地将芳准护在身后,举起大刀横于胸前,双目紧紧盯着凤仪。
    他的睫毛微微,像被打湿的蝴蝶翅膀,忽然悄悄张开,一双眸子变成了暗红色的,配合着白若冰雪的脸庞,竟生出一股极妖异极诡谲的味道来。
    他冲芳准温柔一笑,好像在说:今们三人的命,只怕真要丢在这里了。
    像是最平常的入定结束,凤仪慢慢站了起来,掸掸袖子,将还未完全解冻的冰渣抖落。
    然后将双手放在眼前仔细打量。
    还是一样的手,,灵活,如同未绽放的兰花。可是有一点不同,这双手里似乎蕴藏了用不完的力量,叫嚣着想出来,好似是有自己的意识一般。
    他忽然抬头,朝芳准恶意地一笑,手掌微抬,掌心瞬间便凝聚了一团暗红色的光芒,作势要抛过来,中途手腕却忽然一歪,那团光直接砸在海里,无声无息地,大片的海水忽然蒸腾而起,急急窜上高空,跟着哗啦啦落下,像下雨一样,将对面三人的衣服打湿了。
    雨点一半炽热一半冰冷,所以三人身上一半冒着热气,一半又结了冰霜,看上去极为古怪。
    凤仪似乎对这样的结果很满意,又有点惊讶,小孩子似的把手放在身上搓了搓,妖媚的脸上现出一个腼腆的笑来:“抱歉,居然有点控制不住。”
    他的长发被风吹起,转眼之间黑色尽褪,变成了与眸色相同的暗红。
    这是真正的魔才拥有的模样,血腥,妖异,却又无比清纯。
    神荼更慌了,捏着大刀的手里满是汗水,低声急道:“喂真的成魔了咱们还是赶紧撤吧”
    芳准依然不说话,静静看着凤仪,他将散落在肩头的长发拨到脑后,然后歪头朝这里看一眼,转身便走了过来。
    一步,两步,三步。
    他走了十步,最后站定在神荼身前三尺的地方,伸出一只手:“把胡砂给我吧,我要带她去逍遥山了。”
    芳准目光深沉,看了他片刻,慢慢将双眸移开,低声道:“你看不到自己如今的样子吗”
    凤仪叹一口气:“师父,你明知道我不想亲手杀你,就赖着这点拼命挑衅我。我不想再说第三遍,快把胡砂给我。”
    芳准抬头望着蔚蓝的天空,声音很轻:“给你给你做什么,让她与你一起灰飞烟灭吗”
    凤仪脸色微变,正要说话,忽听天边雷声滚滚,临近海面的天空一瞬间就暗了下来,像是天顶有一双巨手拉上了黑幕一般。
    他愕然地动了一下,似是要往前走一步,身边却忽然拢起一圈电光的束缚,身体刚碰在上面,便被震得连退数步。
    紧跟着,天上劈下数道血色巨雷,接二连三地劈中他的身体,凤仪措不及防,被天雷劈得半跪了下去,头顶皮开肉绽,血流披面。
    他不可置信地抬头望着芳准,目光阴狠:“是你做的你见不得我成魔,故意来破坏”
    芳准轻声道:“不是我。你难道不知,成真魔,与成天神一样,是要渡劫的吗天雷九十九道,挺过去才是真正得道。你如今的身体,能撑得住九十九道天雷”
    凤仪不再与他说话,迅速盘腿坐在地上,运起魔力相抗。
    一时间,只闻天边雷声不绝,他的身体微微发颤,被天雷劈得起伏不定。
    鲜血顺着他煞白的脸颊流了下来,纵然他运魔力相抗,却也抵不过天劫,渐渐地,面上有了一丝痛苦的神色,犹在苦苦支撑。
    天雷不知渡劫人苦疾冷暖,只是一道一道地劈下。
    凤仪面上忽然浮现出密密麻麻的红色筋脉,似是无比的痛楚,再也无法盘坐,双手护住头顶,像是要抗拒天雷。没过一会,他的双手也已变得血肉模糊。
    神荼飞快转身,不想再看下去,只低声说了一句:“作孽”
    芳准还是一动不动,静静看着九十九道天雷劈完,电界瞬间撤去,暗沉的天空飞快恢复了原本澄澈蔚蓝的样貌。
    只是沙滩上那个人却再也回不去原来的模样。
    鲜血在他身下汇成了小河,他全身似乎再也找不到一块完整的皮肤,成了一个血人。
    忽然,他似乎蠕动了一下,缓缓从地上撑起来,再一次盘坐入定。
    约过了盏茶工夫,他面上开裂破烂的皮肤渐渐愈合,又露出一张苍白清秀的面容。
    睁开眼,他没有看任何人,只是静静望着沉默的苍穹,良久,勾出一抹苦涩的笑来。
    “苍天不公。”他的声音很低,像耳语一样。
    眼前好像浮现出很多画面,几乎都是被他忘记的,放在心底最深处的。
    譬如十七岁的某个清晨,梦见在廊下摘了一朵兰花。再譬如,过新年的时候,吃到母亲在饺子里包的铜钱,一家人欢天喜地,好像永远都不会变。
    永远也不会变。
    他豁然站了起来,转身朝小屋的废墟走去,一块烧焦的木头还放着一根断了半截的绿珊瑚簪子,他方才拿出来的,忘了装回去。
    簪子放在手心,绿莹莹的,很配她白腻的肤色。
    他轻轻在上面吻了一下,把断簪放进怀里,膝下已然化作了青灰,被风一吹就散了开来。他整个人好像瞬间都变得没有重量,轻飘飘地浮在半空,空荡荡的衣袂下摆,飘来荡去,飒飒作响。
    “师父”他垂头轻轻说着,“多谢你教导我那么多年,我心里其实很感激你。你中的那个同殇印,逍遥山的逍遥草可以去除,别忘了找青灵真君讨要。”
    他转过身,面上神情极复杂,又是绝望又是不甘又是悲伤,最后却变成了一股执拗的狠毒。
    “含不过只怕那只老狗不肯给你。有你陪着我一起死,再也逍遥不得,终是一件痛快的事”
    芳准默然半晌,眼见他大半个身体都化作了青灰,忽然低声道:“你最后一句,就是这个吗”
    凤仪睫毛微微,看了一眼昏迷不醒的胡砂,忽而又把身体转了过去,不再看。
    他有无数话想说,心底还存着无限的怨毒不甘,痛恨苍天的不公,痛恨这个孤寂冷酷的世界。
    他还想掐住胡砂的脖子,将她咬成碎块,一起带走。他们本是一样的,她的存在就是屈辱与被利用,可要死的人却不是她。
    或许她还有美好的未来,柔弱地缩在芳准背后,仗着他的怜爱苟延残喘地活下去,过她所谓的幸福日子。
    地狱一样的幸福。
    他这样恨她,嫉妒她,蔑视她。最终,却刻骨地忘不了她。
    “告诉她,我宁可从来没有认识过她这个人也宁可从来没认识过你,没去过清远,没有到过这个地方”
    似是有水滴从他脸上滑落,只是他背着身子,谁也看不清。
    最后,他轻轻叹了一口气:“不,还是不要告诉她。让她安安静静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