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家庭
谈笑回到陆家已经十一点了,平常这个时候,老两口儿早就睡下了。()可是今天,屋里灯火通明,陆爸爸和陆妈妈都在等她。尤其是陆妈妈,一脸想说什么的样子。
谈笑说:“妈,我买好酒了,明天咱们一起去陆枫的部队吧。”
陆爸爸平时一定会唱唱反调,可是今天他一声不吭,只是不停地瞅陆妈妈。
陆妈妈叫住谈笑,“笑笑,嗯,今天今天你爸爸来了。”
陆枫已经悄悄地把谈笑家里的情况告诉了父母,也告诉他们谈笑比较敏感,如果她不提,大家就当不知道好了。陆妈妈平时虽然和谈笑总是磕磕绊绊,但是爱屋及乌,看到儿子和谈笑小两口儿处得好,心里已经把她当自家人看了。何况他们家还和别家不一样,儿子长年累月不在身边,虽然谈笑不常来,却比儿子来得勤快,日子久了,老头老太太早就把她当成自己的孩子看待了。
陆家最大的特点就是护犊子,自己怎么打骂都行,外人却不能动半分毫毛。如今,这一点已经完全用在谈笑身上。老头老太太不清楚谈笑知道她父亲不告而来会有什么反应,却担心自己的接待会让她不开心。忐忑之下聊了一个晚上该不该告诉谈笑,应该怎样告诉谈笑,不知不觉已经接近午夜。
谈笑想装成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却无论如何也装不出来。她低着头走过去,坐在沙发上不吭声。
大家突然尴尬起来。老头老太太面面相觑,忽然发现推演了那么久的方案似乎都不行谈笑等了一会儿,见无人说话,抬头看见老太太偌大的年纪竟然两颊绯红,一脸的难为。老头疲劳的脸上皱纹又多又深,却难掩眼中的关切,心里不由得一暖,轻声说:“我看见了。你们送他们出来地时候我看见了。后来有朋友找我,就又出去了。”
两位老人互相看了一眼,心里同时松下来,又提了上去。陆妈妈说:“你爸爸来,主要是过来看看。终归是亲家嘛他也知道有些地方很难得到你的原谅。但是,你毕竟是他的骨肉唉”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同为女人,她能理解谈笑母亲的不甘和怨恨。但是,怎么说也不能劝人家父女不和吧旁人也有旁人的难处。只是可怜谈笑,这么多年自己一个人在外面漂着,苦啊
陆妈妈说的话不多,心思却想了很远,一声叹气。眼睛已经雾蒙蒙的要哭了。
谈笑反倒笑了,“嗯,我晓得。怎么着他也是我的父亲。打断骨头连着筋,就算把我烧成灰,灰里还有他一半地基因。我就是不太想见他。毕竟,我妈走得太突然。他又现在很幸福,我也没必要掺和人家,您说是不是”
陆妈妈不知道谈笑是什么意思。看看老头。老头眉头深锁,却微微点头。她只好说:“反正只要你能想开就好,过去的事儿就让它过去吧。你还年轻,还是要向前看。”
谈笑点点头,“嗯,我知道了。妈爸,没事儿的。时候不早了,你们早点儿睡吧。明天还要早起呢。”
二老点头,犹豫地看了看谈笑,欲言又止,上楼去了。
谈笑坐在沙发里,微微闭上眼睛,空气里有股檀香的味道。她记得小时候妈妈说这世上是有因果的,陆家无人燃香供佛,是谁带来的味道
第二天一早。谈笑开车带着陆妈妈还有陆爸爸一同上路。老头死活要跟着一起去。说是看儿子,但是在路上却老是控制老太太说话的劲头。好像不愿意让她和谈笑多说话似的。谈笑心里明白,老两口儿是怕昨天地事刺激了自己,看来陆枫和他父母讲了不少。想起自己家里一团糟的样子,谈笑突然有些羞愧,既为无法改变的过去,也为老两口儿给予的宽容的现在。
陆妈妈不知道说了什么,陆爸爸直着嗓门儿说:“你胡说什么什么让进不让进地,咱们又没看见,那不是出门才见到嘛再说了,人家那是路过,哪有时间给咱们打电话,你别乱抱怨了。”
谈笑一愣,一边开车左转,一边问:“什么进没进啊,妈”这时候的妈叫得格外自然,谈笑嘴角微翘,整个人特别放松。
陆爸爸回头不知道看什么,谈笑从后视镜里看见陆妈妈一脸的不以为然,陆爸爸转身回来时还送了一个好大的白眼,“没什么。就是昨天来家里地时候,我们以为只有你爸爸一人,没想到出门才看见那么多人。唉,昨晚上太晚了,都没来得及说。你看看,我们什么都没准备,都怠慢了。笑笑你别介意啊”
谈笑嘴角一耷拉,表情僵了一下,才说:“没事儿。其实我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拿到咱家地址的,上次见面的时候,我和陆枫都没告诉他。”
陆妈妈说:“是吗哎呀,我还以为是你给的地址呢笑笑,”她犹豫了一下,不管老头子制止的目光多么严厉,义无反顾地问,“你是不是真的一点儿也不想和他联系了”
谈笑说:“从法律关系上说,我和他没有任何亲缘关系。”
车里一时沉默起来。良久,陆妈妈才叹了口气,“其实,我看他也怪可怜的。总说你小时候多么乖巧、多么聪明,看得出来,他挺在乎你的。”
谈笑眨眨眼睛,等到眼前绿灯亮起地时候才说:“晚了。”油门声大了些,老太太耳背没有听清。但看谈笑神色不对,加上老头一个劲儿地瞪她,也没敢问下去。
谈笑以前来过部队,但是跟着老两口儿还是第一次。上次按照gps的定位系统,这一次却在老两口儿的指点下,似乎走了一条近路。而且谈笑发现,就算有gps。只要老两口儿在,也不可能用得上。陆妈妈和陆爸爸一个赛一个固执彼此都坚持认为对方是糊涂虫,陆爸爸还用“路痴”来形容陆妈妈,让谈笑惊诧不已。
穿过县城,走了一段山路,又拐过一个不起眼的岔口,路面倒也平坦了。这段山形似乎是一条狭长的葫芦嘴,但是并不长。谈笑在陆爸爸和陆妈妈的“共同”指点下。伴着老头老太太特有的大嗓门儿,终于走到一条十分宽阔却没有各种交规设置地黄黄白白地线地路上。走惯了城里道路的谈笑,面对平坦宽阔却干净得像一张白纸地路,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开车了
好不容易走到大门口,陆枫已经在门口张望。谈笑甚至看见两个戴白盔的士兵从他身边走过,彼此还敬礼致意。
“怎么还有戴白帽子的”谈笑充分暴露了她的“无知”。
陆妈妈很热情地解释:“那是宪兵,很厉害地。笑笑,你得补课啦”
谈笑发现一个规律。只要陆爸爸开口,哪怕骂人,陆妈妈都会high得很。如果陆爸爸总是不吭声,陆妈妈就会有点儿惶惶,老是拿眼角瞟陆爸爸。今天为了指路的事情。陆爸爸没少发威,陆妈妈两颊泛红,眼睛亮亮的。说是发威,谈笑也没觉得陆爸爸的话有多难听。无非嗓门儿大些,话把儿多些。大概是有谈笑在,老头的话把儿也仅限于从“胡扯”到“扯淡”的级别,再高就没有了。
陆爸爸回到久违的基层部队也很兴奋,下车后下意识地整平衣服,抹平领口、衣角,肚子习惯性地抬起来,就那么仰着头站好了。眼角扫到谈笑那辆虎头虎脑的小黄车。才觉得和自己地身份有点儿不匹配。谁让他当初死活不肯用公家的车呢
陆妈妈一眼就看穿老头子的心思,嘴里嘟嘟囔囔地说:“假清廉不就是借来开开嘛,笑笑技术那么好,还会开坏啦”
谈笑收拾好车上的东西,开门下车的时候,陆枫已经迎了上来。他看了眼谈笑,还没来得及说话,陆爸爸已经劈头盖脸地呼喝他:“干什么呢连蹦带跳地。一点儿样子都没有。站好”
陆枫下意识地在老爸面前站好。指导员赵伯州从收发室里出来。正一路小跑过来,听见老头子一声吼。立刻收脚提臂,规规矩矩地跑到跟前,啪的一声,立正敬礼,大声说:“欢迎老首长”
陆爸爸满意地点点头。陆妈妈以她惯用的声调在旁边说:“什么首长不首长的,家长,我们都是家属。小赵,给你们带了点儿东西,看看喜不喜欢。”说着,胳膊肘一横,轻轻捅了一下老头。
陆枫抿嘴一乐,谈笑已经打开后备厢。赵伯州识趣地走过去,一看,“老天阿姨,您这是把超市给咱们搬来了吧”
谈笑在家乐福除了买酒还买了烟和水果之类地。老太太在家也没闲着,一下午也忙活采购了一大堆。除了后备厢里有,后座上还放着好多。
陆妈妈高兴得合不拢嘴,连连摆手。陆枫看了看说:“妈,要不把车开进去吧。”
陆爸爸说:“嗯,你们开进去,我走走。陆枫”
“咳咳”老太太突然咳嗽两声,轻轻碰了一下老头,眼角看看谈笑再看看儿子。老头不以为然,正要反驳,赵伯州突然说:“好啊老首长,要不我陪您走走介绍介绍咱们的新发展。哈哈,这两年可来了不少新鲜玩意儿”
“哼,我什么新鲜玩意儿没见过来吧,来吧,你给我讲讲,我看你能讲出什么新鲜东西”陆爸爸依旧牛气十足,不过陆枫已经明显过关。
走过老妈身边,陆枫低声说:“谢啦啊,妈”从赵伯州身边经过的时候,轻轻捅了他一下。赵伯州一咧嘴,陆枫这小子也不轻点儿
站在谈笑身边,陆枫喜气洋洋地看着老爸安步当车,左边是赵伯州,右边是老妈,慢悠悠地走开。这才转身对谈笑说:“嗯,路上很辛苦吧”伸手想去拉她,又觉得光天化日的不太好。碰了碰缩了回来。
谈笑扑哧笑了出来,抬头看他的样子突然发现虽然两人分开的实际时间并不长,但自己似乎有点儿想这张脸了
陆枫搓搓手,拉开车门,坐进驾驶位说:“我来吧,你不认路。”
谈笑乖乖地坐进副驾的位子,刚关上车门,突然旁边有人探头在她脸上啄了一口。又迅速闪了回去。谈笑捂着脸,恼火地看着旁边已经发动汽车的人。那人若无其事地样子,真像什么都没做过似地只有那一脸的坏笑,把他的“龌龊”暴露无遗。
“讨厌”谈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宪兵”
陆枫吓了一跳,脚下猛地一踩刹车,幸好没踩死,晃悠了一下。才发现上当了他嘿嘿一笑,“有也不怕,自己老婆怎么啦”既然是在自己的车里,当然和在外面不一样,陆枫的胆儿显然肥了不少。
谈笑来过军营。但也仅限于军营大门,每次都来去匆匆。这一次陪着公公婆婆,还有明显放肆的陆枫,感觉好像进入了一个大家庭。进入到陆枫的世界正式而热烈
谈笑目瞪口呆地看着陆枫办公楼上挂出来地红色条幅,字是练过地,语言是斟酌过的,但是内容
热烈欢迎家属参观指导
“怎么样”赵伯州得意扬扬。谈笑好不容易闭上嘴巴,看陆爸爸已经点头走过,也不方便多说,赶紧跟了上去。陆枫错后一步,凑到她身边说:“这都是赵伯州地主意”说完还狠狠地瞪了旁边那人一眼。
谈笑抿嘴偷笑。低声说:“这个经常用吗”
陆枫脸上一红,哼了一声,跟上父母,显然觉得丢了面子。
陆枫所在部队是新编制,谈笑看不太明白,只约略明白他不是那种坐在办公室里发号施令的。理解起来,大概就是打仗也往一线冲的那种吧只是不知道下面的连长、排长都干吗但是想起陆妈妈说她该补课的话,还是乖乖地装哑巴。等到没人了或者回去的时候私下里问问陆枫好了。
老爷子分量不轻。虽然是突然袭击,中午吃饭地时候竟然连团长都赶来作陪。陆枫一脸的不高兴。不知道一贯“不待见”自己的老头哪根筋搭错了,这么明目张胆地过来。难道他不怕被人说吗
陆妈妈趁人不注意,悄悄地告诉陆枫:“谈笑爸爸来过了。”
陆枫吓了一跳。陆妈妈把那天的情况仔细说了一遍,然后说:“我和你爸商量了一下,今天就让笑笑住在这儿,你安排一下招待所,有空好好安慰安慰她。我们就先走了,反正你这儿也不缺车。”
陆枫当然只有点头的份儿,但是自己还欠着兄弟们一场喜酒,老爸老妈又送来这么多吃地喝的,今晚肯定是躲不过了,不知道还有没有精力去安慰笑笑
老头老太太用过午饭就跟着团部的车回城。谈笑本要跟着回去,耐不住陆枫一个劲儿地拽她衣角,只好留下。赵伯州果然开始张罗晚上的宴会。谈笑低声问陆枫:“这回挂什么横幅”
陆枫照例哼了一声,显然对赵伯州地行径早就无语。
招待所的条件还不错,陆枫似乎在压抑着什么,碰碰谈笑又放开,再碰碰再放开。分明是色心不死,却好像有什么顾忌。谈笑被他弄得不耐烦了,推开他的嘴巴说:“你怎么了还有事儿吗”
陆枫看看外面,侧耳听了一会儿,才说:“没事儿,嗯,有点事儿。”说着,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口,猛地一拉门哎哟,谈笑只看见几个绿色的人影在门口踉跄了一下,紧接着就嬉笑着跑开了。
“什么玩意儿这帮浑蛋我就知道”陆枫连着骂了几句,这才笑嘻嘻地关门进来,“这帮兔崽子,竟把这套用在老子身上了”
谈笑知道有人听他们夫妻的墙根儿,若是晚上倒也装作不知,现在外面青天白日的,若真是急急地做了什么,谁知道那些人会不会折回来难怪陆枫犹犹豫豫不敢下手。
想到这儿。她推了推折回来的陆枫说:“你还得上班呢虽说是周末,我看指导员还在忙活,你不帮忙”
陆枫嘴巴一撇,“他忙他的”显然还在犹豫。现在他彻底理解赵伯州之前种种见色忘友地行径了,换了是他,他也愿意二十四小时和老婆黏在一起,黏在床上最好
打篮球没听见
陆枫面薄,最后还是回了营部。谈笑听说有个图书馆。还可以上网,就让陆枫把她送到那儿,用他的账号上网浏览新闻。
人们早就听说副营长地新媳妇来了,而且还是个大律师,不一会儿工夫,那些无缘参加“午宴”的人都跑来“读书”了
谈笑觉得从头到脚三百六十度,每一个角度好似都有一个大太阳在烤着。虽然屋里很安静,但是心里却慌得不行。坐在那儿。根本看不进新闻。想离开吧,又挪不动脚,整个人好像定在桌上,紧张到极点。真是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到这儿来
消息传得很快。陆枫跑过来解救自己老婆的时候,谈笑的后背已经湿透了。从此以后,陆枫认定,自己的老婆是个名副其实的胆小鬼
晚上。在赵伯州同志地领导下,陆枫同志地“喜宴”正式开始。
可能陆枫事先打了招呼,谈笑本已做好被戏弄地准备,却发现大家对她都恭恭敬敬地,闹也是闹陆枫。有几次,眼瞅着陆枫有些恼了,大家就“嫂子”“弟妹”地起哄,陆枫便又忍气吞声、任人宰割了。
一圈没有走完。陆枫就有些晕了。谈笑陪着他走到最后一桌,就见陆枫豪气干云地喝下一杯白酒,醉醺醺地一摆手,拍着胸脯大声说:“有仇报仇,有怨报怨过了今天,再没机会了啊”
赵伯州喝得不多,谈笑还瞄见他偷偷地让人添矿泉水。猜着是为起哄保留实力,因为团长也看见了。却不说话。这时。赵伯州凑上前来,赶着陆枫的话把儿说:“不对啊。陆枫,你就是想对弟妹说天长地久也不能这么说来来来”他拽着陆枫,与谈笑面面相对,“接下来发誓啊,婚姻的誓言。来来来,我说一句,你们跟一句啊”
谈笑听得哭笑不得,这都哪儿跟哪儿啊陆枫喝得脸红彤彤的,明明记得刚才揪着他们团长说了半天思想教育工作需要改进的问题,被赵伯州以“篡权”为由灌了两杯,现在怎么又轮到发誓了好像程序不对啊
不管一对新人怎么说,赵伯州已经自顾自地揪着陆枫,凑到谈笑身边,清清嗓子,摁着他说:“无论贫穷、病痛”说了一半想不起来了,松开手翻自己的衣兜,“咦我放哪儿了来,帮我找找,看我放哪儿了。”
众人哄堂大笑,有活跃的年轻人已经开始吹口哨轰赵伯州。
谈笑若不是顾着颜面,真想跟着他们大笑。
就在赵伯州翻找东西地工夫,突然陆枫扯过一张凳子,腾地一下蹦上去,挥挥胳膊,大声说:“静一静”
众人包括谈笑都愣了。就听陆枫打了个酒嗝,接着说:“男子汉大丈夫,吐口唾沫是个钉用不着别人摁着”有明白过来的,包括他们团长,开始叫好起哄。
陆枫等了一会儿,在叫好声中愈发牛气。谈笑不知他要说什么,又隐约明白什么,眼睛一眨不眨地瞪着他,脸颊却热得跟快煮熟了似的
“我,陆枫,当着大家的面发誓。上有天下有地,中间有父母领导,要对谈笑”他伸手一指,看谈笑不动,啧了一声不耐烦地蹦下来。
谈笑看着他从高到低,还没问怎么回事,猛地天旋地转,发现自己竟然被陆枫抱了起来
陆枫可能真的喝得有点儿高,谈笑听见他地喘气声明显粗了很多,鼻子呼出的热气偶尔喷在自己裸露的肌肤上,烫得吓人。
这还不算,又是一阵转悠,谈笑赫然发现自己的海拔凭空高了许多,周围地人都要俯视才行陆枫竟抱着她站到椅子上
眼前一阵眩晕。谈笑下意识地抓紧陆枫的衣服,心想:不知道有没有新娘在宣誓地时候被新郎摔死的电光石火的瞬间,她竟连落地时如何保护自己的脊椎、脖颈都想了个遍。
陆枫显然晕得没有高低概念了。赵伯州低低地“妈呀”一声,使了个眼色,几个机灵的兵立刻围了过去,护在陆枫周围。
陆枫真是“大将风度”,抱着老婆站在晃晃悠悠的椅子上胜似闲庭信步,然后大声说:“我发誓。要对谈笑就是我老婆,全心全意一辈子呵呵,我这辈子就忠于两件事:一个是党和军队地事业,一个就是我老婆嗝”打了个酒嗝,他咧开嘴傻呵呵地笑了。
谈笑本来紧张得没有一点儿心情,突然听到陆枫的誓言,好像一下子不会呼吸了,只能呆呆地看着他。不知道是笑还是哭。躺在这个晃晃悠悠地怀里,侧仰着头,看着这个平时看了无数遍却还是记不住容貌的男人,她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眼睛和耳朵机械地摄取着眼前的景象:他在一个平常不可能的高度远离地面。无限接近日光灯管,胸前是金色扣子,口袋没有一点儿褶子,领口的徽章一闪一闪的。几乎和两肩地肩章平齐,和在座其他人相比略显白皙地脸上红红地嘴唇薄厚均匀。然后,就好像小时候家里崩爆米花,砰地一声,那双嘴唇突然发出让人不得不捂住耳朵的声音,大声地说:“对谈笑我老婆,全心全意一辈子”
团长紧张地跑过来,一边拍巴掌一边招呼陆枫:“中。俺们都瞅着,你快下来”
陆枫一抬头,“什么叫下来我要继续在部队发展,绝不轻易下来”
赵伯州灵机一动,大声说:“那你快带着弟妹跨过来吧”
乱哄哄一阵闹腾,陆枫总算下来了。可能出了点儿汗,他清醒了些。这时,大家又觉得有些不对劲儿新娘子安静得不像话
陆枫低头一看:谈笑眼睛紧闭。睡着了
团长也站在旁边。醉醺醺地看了一眼。说:“呀新娘子咋睡着了”
赵伯州心细,仔细看了看。突然说:“不对,陆枫,拍拍,是不是晕了”
大家这才慌手慌脚地把谈笑放平。陆枫赶紧连拍带掐,嗯啊一声,谈笑这才醒过来。一睁眼,眼泪就像开了闸似的,挡也挡不住地流下来
陆枫把她抱在怀里,轻拍后背,低声说:“哦哦哦,不哭了,不哭了,这么多人都看着,多不好意思。哦哦哦,不哭了,不哭了”
团长很感性地擦擦眼睛,张口骂了句粗话:“他娘的,羡慕死老子了当年怎么就忘了发誓呢”
旁边有个排长说:“我倒是发誓了,可我那婆娘笑得直不起腰来”人们放松了心情,跟着大笑起来。
谈笑素来自制,方才太过激动,再加上往年积累地抑郁,被陆枫的誓言一冲,心志顿时迷乱,一口气没上来,晕了。现在大哭几声,神志已经恢复几分,再加上耳朵也渐渐能听清周围的话语,陆枫的低语和战友们地笑语传来,谈笑也觉得不好意思,哭泣转为抽噎,脸颊倒是越发热得承受不住了。
她靠在陆枫肩上,食指、拇指对上,毫不留情地掐了一块陆枫的肉,用旁人稍微能听见的声音冲着他的耳朵说:“醉鬼,站那么高,吓死我了”
“啊哈哈哈”人们发出善意的笑声。一个看样子还没结婚的年轻班长说:“哈哈,下次我结婚的时候得摞三层椅子,说什么也得把我老婆弄晕过去”
“去你的吧”陆枫不忘骂人,“先把你们班地文化课给我过了,不然我把你的凳子掀了”说着,已经扶着谈笑站了起来。
谈笑从桌上拿起一个没用过的一次性纸杯,为自己倒了一些白酒,向各位举了举,说:“多谢大家,真的很感谢”头略略一偏,黑黑的瞳孔已然锁定陆枫。
这一刻,她已经明白。有些天长地久可能并不需要实践,只要说出来就可以是某些人一辈子的珍藏
她如是,母亲怕也如是模模糊糊地,谈笑又想起妈妈走时说的那句“可惜”。若是她不敢想,却似乎明白了。
谈笑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心情,眼泪汪汪地看着陆枫,举着杯子说不出话来。陆枫心中也感慨。他知道谈笑定是想起了她地母亲和父亲,想起过去地那些辛酸。陆枫觉得自己不过说了一句话。还带着几分醉意,却让这个女子晕了过去,可以想象这句话在她心里有多重誓言,陆枫第一次觉得沉甸甸的,它是面前这个女人后半生地喜怒哀乐,是另一个人的人生将和她重叠
陆枫转身拿酒。赵伯州立刻递上一杯倒满白酒的纸杯,凑到陆枫身边说:“一半是水,晚上留着点劲儿”
陆枫瞪了赵伯州一眼。心说:以后等你老婆来了,我非灌得你三天三夜起不了床
“交杯,交杯”团长带头,还有节奏地打起了拍子。整个食堂响起了整齐划一的巴掌声,还有震耳欲聋的清晰地吼声:“交杯。交杯”啪啪啪
陆枫轻轻挽起谈笑的胳膊,先把她面前的酒杯放好,再把自己的酒杯送到唇边。谈笑任他摆弄,自己只是看着陆枫。好像看不够似的,周遭的一切都不存在了,只有陆枫一人站在她面前。陆枫觉得谈笑的目光好像一条不对,很多条细细柔柔的丝,那种月光下可以发光地细丝,飘飘荡荡地在自己周围绕着、转着、缠着,把自己包得像个大茧子,排除了外在所有的干扰。只有他们两个,越来越近
赵伯州低声对团长说:“你看,这小子是喝酒还是吃老婆”
团长摸摸下巴,想了想说:“吃婆娘吧”
这是超级舞台上的超级灯光,陆枫俨然像个超级明星。他嘴角含笑,眼睛亮晶晶的,低头大大地喝了一口酒,抬头见谈笑还在呆呆地看自己。嘴角一歪。邪邪一笑,突然松手。
哗啦酒杯掉在地上。溅湿了许多人的裤脚,周围一片抽气声。
陆枫一手揽住谈笑地腰,把她拽到自己身边,一手拖住她的后脑勺,就那样嘴对嘴地贴在一起。
赵伯州反应迅速,弯腰九十度,视线上扬四十五度,手臂高高抬起,举起一个拳头,也就是四五秒钟的时间,突然拳头上长出两个指头,变成一个v字。他变了调的嗓音冲进大家地耳膜:“喝啦两个都喝啦”
哗人群如开锅一般,有的笑,有的叫,有的吹口哨,还有人不知什么时候端出了炊事班的铁盆,咣当咣当地砸。
“我爱你”陆枫移开嘴唇,在谈笑耳边轻轻地说,“以后不用害怕了。有我在,你放心吧”
是的,在最初的最初,无论是出鞘的利器,还是精美地手枪,也许真正触动陆枫心弦的,只是那些强硬外表下的两个字惶恐。
没有人比谈笑更不确定未来,没有人比谈笑更不确定现在,没有人比谈笑更想抛弃过去,而这些甚至连谈笑自己都不知道
或许所谓缘分,就是在刹那间触到对方的心底。就像翻滚的洋流中不知什么时候冒出深海的精灵,在阳光下现身的一瞬被路过的鸟儿看见,从此鸟儿在海上翩跹,只为等待那千年一次地瞬间。
世上不如意,十之。
谈笑坐在招待所地床上,再次看看手表,都快十一点了,陆枫还没回来。被陆枫灌下一口酒,本来已经不哭的谈笑又捂着嘴哭了出来。这回是怎么也收不了了,陆枫没办法,找了两个战友送谈笑先回招待所,自己独战群雄,大有今天晚上老子拼死也要把你们这群人灌倒地架势。
送谈笑的两人也猴急地返回。谈笑洗漱完毕上床等着,就等到了现在。
看来是回不来了。谈笑无聊地翻翻报纸,又拉开抽屉看看带来的小礼物一块07版007广告的欧米茄手表,叹了口气又合上了。现在不是担心这块表会不会招人待见的问题,而是那个大疯子回来的时候还能不能认出来她
迷迷糊糊地睡去,猛然听见有砸门的声音,谈笑连忙开灯,跑去开门
呼啦,倒进来一大片人
上面的五六个人手忙脚乱地爬起来,都还算清醒地指着最底下那个没爬起来的人说:“嫂子,安全抵达敬礼”敬礼的质量可想而知。谈笑看他们眼睛都睁不开的样子,正想问问要不要帮忙,人家已经互相扶着出了门。看来已经不是第一次这样了
陆枫还在地上哼哼。谈笑头一次面对醉鬼,当年就算她父亲,也是斯斯文文从没醉过。
比起谈笑的手足无措,陆枫倒显得很有经验,或者很有主意。他慢慢地撑起来,一边哼着,一边四肢匍匐在地地向前爬。谈笑好奇地看着用四肢爬行的人类,跟着他一直走到自己床前。咦他也认得自己的床吗
谈笑正要扶他起来,顺便表示一下佩服,陆枫前半段身子已经隐没在床底下。
谈笑不得不趴下,捅捅他说:“喂,不能睡那儿”
“别理我喝”陆枫咕哝了两声,又睡过去了。
谈笑等了一晚上,从感动到期待,从期待到着急,从着急到生气,现在已经彻底无语了,“好吧,随便吧”
本该激动的晚上,一个在床上,一个在床下,近在咫尺,却远如天涯。谈笑听着床下的呼噜声,嘴角慢慢勾起来。哪能十全十美呢有他在就好,还要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