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桃花月，四月初。()斯华殿外桃花开的正艳。颜菡曦顿下笔，对着窗外静静凝神。
现在的后宫，少了李妃，没了沈婕妤，不见了淑妃。
现在的后宫，没有云苏末，没有樱希琰，也没有宿国公主，
现在的后宫，再也没有人敢质疑她皇后的威信，再也没有人敢碎语闲言。
却也，俨如死水一片。
想要的都已经得到，包括那份迟来的爱。
知足长乐，她应该满足了，可是那无尽的落寞源于何处
推开的窗，阵风飘过，桌上的纸张四处飞舞，她随手抓住一张。“最肯忘却古人诗，最不屑一顾是相思。”
一字一字念来，这是昔日云苏末入住偏殿临摹过的句子。
云苏末，樱希琰。
笑颜，怒色。很多很多的片段在脑海里回闪，曾经她小心防备算计的人，到如今，她却有些想念，在那段年岁里，她也曾真心相待过。如此复杂错综的情绪，在漫长的岁月之后，沉淀下来的不知为何物。
说不清，道不明。
很多人不经意之间，就再也见不到了。
没有生离，没有死别。
你知道她就真真切切的在世界上某个角落，但是你就是联系不到。
云苏末在姬国归隐闲田，樱希琰在宿国为后。如今再也没有相见的可能性了。
清酒一壶，桃花散，柳絮飞。
一晃神，十几载已经过去了，往事清晰如昨日。果然是喝的太多，渐渐如梦了吗
一一见倾心，真的是存在的吧。
幼时的她，跟着母亲进宫参加宴席。
自小待在颜府，唯一出入的也只有樱府后院，宫里的一切显得那么新奇。背着侍女，她偷偷出了殿，穿过一连串的走廊，绕过假山，一片红枫下，她遇到了静静作画的姬煜瑾。
两人默不作声的待了许久。
整个过程，她对姬煜瑾只说了三句话就被侍女领走。
“你是谁画的可真好看。”
“你长得比灏轩还好看。”
“我是颜菡曦，下次找你玩啊。”
就这么简单的三句话，却让她牢记了十年，温习了十年。
那一年，颜菡曦五岁，姬煜瑾八岁。
那一年，她从侍女口中得知他是三皇子。
那一年，她从书里读到：“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她觉得这个句子很美，尽管她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二要有多勇敢才配说爱爱的深渊
十年，看似漫长，再回过头审视，却如白驹过隙，眨眼之间。
十年间，颜菡曦学了所有大家族小姐必学的课程，举止修养处处俱佳。唯一能放松面对的只有樱家兄妹。姬国两大望族：颜氏，樱氏。早就有耳闻，长大以后她会嫁给樱灏轩。
可是她知道，她对樱灏轩只有兄妹之情。樱灏轩也是如此。
于是两人坦诚相待，她喜欢三皇子，樱灏轩喜欢幼时的一见钟情。
你看一见钟情果然是存在的吧。喜欢就是喜欢，能说出缘由就不是喜欢。
她喜欢姬煜瑾，便偷偷打听关于他的一切。
知道他身体不好，于是她偷偷看医术，尽管只学了个皮毛。
知道他的喜好，于是努力的对着他的喜好，改变自己。
她做了所有少女都会做的事，小心翼翼的守着所有的心情。为他欢喜为他忧。
如果孩提时代的惊鸿一瞥是惊艳和纯纯喜欢，那十年的暗恋又来自什么，也许她所谓的喜欢只是童年时代的某种延续，也许一切与姬煜瑾无关，她也只是恋上当初那份喜欢的心情，蹙在心间，挥之不去。
爱上爱情，或许只是出于这样的初衷，只是长达的十年的自我暗示，她却真真正正喜欢上了姬煜瑾。
正平二十五年七月。也就是她十五岁那一年，先皇遗旨：传位三皇子姬煜瑾，令其迎娶颜氏长女为后。
从没想过要当皇后，因为姬煜瑾，她什么都不怕。她愿意为他去学，去努力。
大婚前，娘亲教导她要好好与皇上相处，要有个皇后的样子，切不可丢了颜府的脸。
父亲郑重嘱咐她，利用后位之便，收集消息，在政事上助他一臂之力。
所有的叮咛，所有的嘱咐，她一一应下。
她想，她为后，日后她的儿子是太子，女儿是公主。所有的颜氏一族和皇权也就没有争执点。至少父亲会收敛一些。
她满心欢喜的等待，甚至遐想起两人幸福甜美的宫阙生活。
熬过了先帝丧期，总算等来了大婚。
当时紧张到要死的心情，她始终记得。甚至连听觉都微微有些恍惚，浑浑噩噩的完成了典礼。
大婚那晚，他曾温柔的对她微笑。他屏退所有宫女，让她不要拘谨。
凤冠霞帔，喜烛残香。
如此相近的距离，近到能够听到彼此的呼吸，近到能感受他的心跳，他的微热呼气。
他的眉眼，他的唇。第一次真实的触碰到。
他的手抚过她的身体，她有些惊慌，交错的手指，掌心的温度，她安静的注视着他。如此温柔的眼神，她想，多少，他也是有些喜欢她的吧。
下体的刺痛传来，痛意没来得及喊出口，他便已吻住她。眉眼里的心疼不假。
她默默闭上眼，心里默念无数遍我爱你，再怎样的痛意也敌不过你温柔的一个眼神。
没来得及告诉他十年前的初遇，她便已沉沉睡去。
早上醒来的时候，靠在他的胸前，手细细抚过他的眉眼，颜菡曦对未来有了些期待。生几个孩子，和他一起在宫里甜蜜的过日子，也是不错的美事吧。
可这世上有那么一个词叫：事与愿违。
一切都和想象的不一般。
姬煜瑾醒来的时候，顿了片刻，便推开她，更衣完毕便匆匆离开。
颜菡曦有些不解，昔日红枫下的少年似是不记得她。她叹了叹息，是啊，谁会像她一样，记一个人牢记了十年，想念了十年。
许久之后他再次出现，他冷冷的告诉她，这个后宫他会交给她打理，他不会过问，他可以给她无上的权利，独独没有爱。
每场欢爱之后，她总会被迫喝下汤药。他甚至残忍的告诉她：这个后宫谁都可以生下孩子，唯独她不可以。
她告诉自己，不可以气馁，总会有改善的那一天。她依旧尽心自己皇后之职，为皇帝打理后宫。
恃宠而骄的李妃，丝毫不把她放在眼里。她微笑不语。后宫总是要有个平衡，她联合云苏末，让李妃流产。
她留下了容美人，不仅仅是因为她的忠心，而是容美人身上的执着让她有相同的熟悉感。
容美人因为家境而努力向前往上爬，容美人要的帝王心，只要有个装点门面的面子。
而她，得到了至上的权利，所有的努力和执着只为可以更靠近那颗帝王心。
淑妃的疯癫，流传的碎语流言，她没有反驳。当今的后宫，能把一届宠妃逼疯，除了皇后，也就剩皇帝。于是她默认了所有的谣传，沉默不反驳。
对于沈婕妤，她设计云苏末除掉了她。她知道云苏末对她失望和鄙夷，可是她不会解释，帝王的颜面，那场丑事的缔造者，身为后妃却背叛了皇帝，怀了他人骨血。这样的行径，她绝对不允许。
姬煜瑾无意中得知是她害死了沈婕妤，冷对着她，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把她软禁在斯华殿。那样的冷漠让她害怕，就像是一场决绝。可是她什么都不能说，她不能告诉他他心心念念的那个孩子根本不是他的骨血。
宿国公主的出现，父亲的指示，让她清楚的明白姬煜瑾的境遇和危机，坐在那样的位子，却时刻面对着各种背叛，很荒凉吧。
在家族与爱情方面，她选择了爱情。就如同芷蓝明明可以逃过一劫，却为了所爱之人进宫自首。就如同云苏，明明讨厌阿谀讹诈淡漠无情的后宫，却愿意为了樱灏轩留下来。
本质上，她们都一样吧。
她的父亲一意孤行，与宿国往来更加频繁，甚至出卖姬国机要，最后的困兽之斗没有成功反而给了皇帝一个削夺其权力的借口。颜氏势力终于瓦解，她没有脸面却面对族人，再加上之前谋害沈婕妤一事，她想姬煜瑾接下来就该处置她了吧。
姬煜瑾不是当年那个落寞的少年，也不是昔日赢弱的帝王。也许这场大婚，就是先帝和他早就部署好的吧。她只是用来牵制颜氏和樱氏的棋子。
最是无情帝王心，被云苏末狠斥一通的她，心灰意冷了。这辈子她是得不到了。
前无来路，后无退路。与其等待他来处置，倒不如自尽算了。
白绫三尺，高束斯华殿。
希望从这里开始，那么，也从这里破灭吧。
而最关键的时候，那个平日冷静的帝王慌张的救下了她，他像她保证会放颜氏一条生路，让颜太尉和樱默衍一起隐退即刻。她能感觉他抱着她的手微微颤抖。
他告诉她，他记得十年前的那个她，那个跟他微笑打招呼的小女孩，他一直都记得。他掩饰了所有的爱意，只为坚守住他的父皇留下的江山。
他告诉她，母后不爱，皇兄背叛，他只有她了。
他坚定的告诉她，他爱江山，也爱美人。
一场纷乱之后，他想抓住的只有她的手。
迟来的幸福也是幸福啊。
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终于她不要再父亲和夫君之间苦苦挣扎了。
芷蓝和百里的死，看的出来，姬煜瑾很伤心。
樱灏轩和宁王的叛乱，更让他心寒。她想，不管怎样艰辛，只要是他选择的路，她都会坚定的陪他走下去。
那一场叛乱，宁王自缢。樱府抄家。樱希琰流放，她想有尉迟樊在，她的手帕交樱希琰不会有事。却没料到那个平素低调的樱希琰却被宿国帝王劫走。
她担心了很久，猜想了很久，才得知她平安的消息。
只要幸福就好了吧，不管是宿国还是姬国。她始终祝福她。
她守在斯华殿准备为樱灏轩求情，青梅竹马，她不忍心看到他命丧黄泉。可是他的夫君，无尚的帝王，在和他的母后交谈了一个晚上之后，却决定绕过他，只是扣了他三年。
她不知道原因，只知道他伤心了很久，那个不爱他的母后，为了一个外人，苦苦的逼迫与他。
他不说，她便不问。
所有的事情终于落幕了。
她也迎来了期盼已久的孩子。
原来所有的幸福来的都不容易。
三只要是光，就一定会灿烂的。
醒来的时候，颜菡曦诧异的看着身上披的风衣。回过头，果然看到身后的姬煜瑾。
“怎么会临摹这些句子”姬煜瑾指着已经叠放好的纸张。他温柔如也，声音好听，俊颜不减。
“是当年云苏留下的，不知怎么就拿出来临摹了。”
“你也看出来了吧，那个女孩子。是樱灏轩和云苏的女儿。”
颜菡曦点了点头，那个女孩身上还挂着当年她送给云苏的环佩。
“曦儿，再过一阵子，我把皇位传给修儿吧，我们出去走走，看看着大好河山，这么些年，苦了你了。”姬煜瑾揽住她，说：“至于后位，我们就不用担心，那丫头看上去就挺鬼灵精怪，樱灏轩的女儿想必不会差，再加上温家，我们完全可以放心了。”
颜菡曦冲他笑笑不说话。
她的儿子她当然清楚。他看上了人小姑娘，只怕那小姑娘可未必就选上他。
也罢，儿孙自有儿孙福。她也不必操心了。
不过，如若她的宝贝儿子能成功抱得美人归，那么她也能见到云苏和灏轩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