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雾散,寒露犹滴,天边,已经微微现出了第一线阳光。()
茅屋精舍,古井深幽。
一个白衣人负手而立,静静地站在庭院正中,长袍胜雪,潇洒飘逸,宛若出尘仙人。
仰首向东,仿佛正在欣赏初春的日出胜景。然而,一双眼睛却紧紧闭着,深深呼吸,又好像是品味着空气中弥漫的清香和湿润。
四周,鸟啼虫鸣,清脆悦耳,更衬得这里的宁静安和。白衣人默立着,全身上下,纹丝不动,仿佛,正在等待着什么。
“吱啊”一声轻响,小院的柴扉被人轻轻推开,一个窈窕的青色身影从外面悄悄走入,莲步缓移,慢慢走到了他的身后。
“义父,我回来了。”
白衣人并没有回头,只是微微点了点头,轻声道:“让你连夜奔波,真是辛苦了啊。”
青衣少女温言道:“霜儿不要紧,如此大事,就算是想要睡也还睡不着呢。”
说着,她淡淡笑道:“再说,义父不也是一宿未曾合眼么想必也是难以入眠吧”
纪灵天慢慢转过身来,眼看着面前这个清秀绝伦的少女,苦笑道:“反正也瞒你不过,倒不如索性承认了吧,这一夜,要不是因为倩儿舒儿两个孩子,我还真是想跟你一起去的。”
霜儿忍不住又微笑了起来,美丽的星眸中,充满了温馨与愉快。
“义父近来身体违和,还是多加休息才好啊。”
纪灵天缓缓摇了摇头,低低叹道:“唉,多事之秋,风雨飘摇,我又如何能够睡得安稳”
语声一转,眼神中,闪过一丝阴影。
“那边,到底怎么样了呢”
青衣少女并未回答,却反问道:“义父夜观星象,又岂会不知道今日之事”
纪灵天忍不住轻轻咳嗽了一声,喃喃低语道:“帝星不明,暗赤有角,自东而落,坠地有声。莫非,东方青岚的水帝,真的已经”
霜儿一言不发,只是缓缓地点了点头。
纪灵天微微一震,继而又是一声长叹,却不知是惋惜、悲哀、还是庆幸、欣慰。
霜儿平静地说道:“一天前,水国帝后在光华殿深夜遇刺,华后罹难,玄光重伤,刺客亦有伤亡,但仍然成功脱逃。第二日,全国名医云集皇宫,依水帝本身的武功根基,本来仍有一线生机,但他却似乎哀恸过度,死志已决,只留下三道遗命,不到一天,当夜便驾崩了。”
“消息一传出来,举国同悲,万民号泣,整个东土都震惊了。但以我看来,其他诸国的君臣智士,想必,却是欢喜更大于惋惜吧。毕竟,天下间唯一有可能扫灭群雄,一统东土的霸主轰然倒下,他们的江山,终于也得以保全了。”
纪灵天缓缓道:“不错,唯一的霸主倒下了,东土诸国,又是互相牵制的均衡之势,一触即发的兵祸战火,终于又消于无形。这,也正是她们的最终目的吧”
“她们,风之影么”
霜儿轻轻地冷笑了一声,语声中,却多了一丝讥诮与讽刺。
“不错,她们确实制止了一场惨烈的战争,但是,也同时熄灭了一统中土的唯一希望。各国的百姓贫民,又只能默默地忍受那无穷无尽的折磨与灾难,无声无息地走向死亡与毁灭。我想,如果给他们每个人一个机会的话,只怕,倒是有更多的人会选择玄光的道路。左右是死,还不如轰轰烈烈地搏上一场,总胜于现在这样卑贱地苟活,痛苦地挣扎,然后无声地死去。”
她突然注意到纪灵天正用一种异样的眼神看着自己,心中禁不住微微慌乱,但言辞,依然没有半点放松。
“义父,难道我说的不对么”
纪灵天凝视了她片刻,那目光仿佛直透人的心房,看清楚灵魂最深处的秘密。
霜儿缓缓低下了头,不再开口。
耳边,传来义父那低沉而优雅的声音。
“风之影和水帝,谁是谁非,天下间,有谁能够真正说得清楚,看个明白世上有很多事其实也都是如此,本身并无好坏之分,关键,只是在于你怎样去看待它。更何况现在,一切都有了结果,孰对孰错,已经再没有任何意义,我们唯一能做的,只能是在目前的情况下,尽到我们全部的努力,如此而已。”
青衣少女沉默了片刻,重新又抬起了头,目光中,已经恢复了一贯的平静和沉稳。
纪灵天笑了一笑,继而问道:“那么,玄光的三道遗命,却又是怎样的呢”
青衣少女答道:“第一道,便是宣东阳、安乐、苍江、南郡四王即刻进宫,传东阳王玄真,登基大宝,继位水国新君,其余诸王倾力相助,违者必诛;第二道,命武诚侯许靖安为监国,大司马袁苦禅、大元帅杨飞为辅国大臣,其余三公六部,各尽其能,同心协力以佐新君;第三道,免税三年,精简军力,结好诸国,大赦天下。”
纪灵天缓缓点头道:“水帝玄光,果然名不虚传,这三道遗命,可谓是深谋远虑,用心良苦啊。”
霜儿道:“帝后并无子嗣,玄氏四王中,玄真为人宽厚,性格坚韧,虽远不及玄光的雄才大略,但却也不失为一位仁君,由他继位,不仅免了诸王相争,却也让东土各国安心。”
“许靖安德高望众,人所敬服,对玄氏忠心耿耿,由他监国那是再合适不过;袁苦禅、杨飞二人一文一武,性格各异,才能出众,命他们同为辅国大臣,既能各尽其才,又可相互制衡。而其余文武百官,也差不多都是玄光一手挑选出来的精英人才,水国的兴盛繁荣,绝不会受到太多影响。”
“至于那第三道遗命么,”青衣少女突然笑了笑,缓缓说道:“当然是向世人表明水国今后的态度,这仗,已经是不会再打起来了,大家也都可以放心了。”
纪灵天静静地听着她侃侃而谈,娓娓道来,眼光中,充满了发自内心的欣慰,轻轻叹道:“风之影终于实现了自己的目标,玄光也没有让任何人失望。也许,这就是最好的结局吧。”
青衣少女沉默了一阵,忽然低声道:“只不过,义父,那个,那个遥星术的结果,我已经算出来了。”
纪灵天“哦”了一声,微笑着地问道:“三年了,也亏你有这般的恒心毅力。那么,你的结果怎样未来的景象,你究竟看到了些什么呢”
然而青衣少女的面色却突然变得异常的严肃,甚至连身子,都轻微的有些颤抖,眼神里,第一次浮现出了一种恐惧与焦虑。
“霜儿的功力太浅了,看得不是很清楚,总是模模糊糊的一片。但是,有一点却可以肯定。”
她定了定神,涩声道:“未来,很可怕,真的很可怕。似乎,有什么极大的灾难,将会降临到整个东土之上,所有的一切,都会被卷入其中,任何人,都无法幸免。”
白衣男子爱怜地看着她,伸手轻轻拍了拍她单薄的肩膀,柔声安慰道:“别害怕,霜儿,不要被可怕的幻景迷惑了。遥星术只不过是一种传说的预测之法罢了,未来到底会怎样,只有经历了,才是真实的。”
然后,他缓缓转向东方,那里,一轮火红的旭日,正冲破满天的云霞,冉冉升起,雄壮,美丽。
“更何况,不管黑夜多么漫长,太阳,始终也是要出来的;不管灾难有多么可怕,我们,也始终是拥有希望的。”
屋外,阳光明媚,春风和煦;堂内,苦茗飘香,一片沉静。
亚辛依然是一身灰袍,盘膝而坐,双目半开半合,碧绿色的眼眸,充满无尽的迷离。
沉默许久,他方才深深长叹一声,缓缓开口。
“想不到,这其中竟还有如此波折,你若不说,天下间只怕再也无人能知。”
他停了一停,低低问道:“那么,虎啸,或者,我们应该称她为苏华。关于她,你大概并没有把事情全部告诉风尊和诸位长老吧”
在他的对面,传来一个平静而低沉的声音。
“不错,只字未提。”
亚辛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缓缓道:“所以,蛇灵、凤羽,固然是壮烈牺牲的英雄,而当年的虎啸,却也并没有受到任何的怀疑,她们的名字,都将被永远地记录在风影书中,成为所有本门弟子尊敬的对象,为后人所传颂。”
他突然轻轻摇了摇头,苦笑道:“欺上瞒下,隐匿真相,你的胆子也未免太大了啊。”
“为什么告诉我这么做的理由,龙吟。”
木屋的东面,依然是那四个青色的垫席,一个月前,尚有三个人在此相聚,但现在,却只有左首第二个位置上,还跪坐着一个黑衣女子,低头垂手,孤单冷清。
她的身旁,已再没有了旁人。
而语声,依然沉稳而淡然。
“我也想不出自己有什么理由。这些天来,我一直在反问自己,到底有什么权利可以这样做,让一个本该身败名裂的叛徒,享受和英雄同样的缅怀和追思。甚至在梦里,我都能听到蛇灵和凤羽在愤怒地质问,为什么要去保护那个根本不值得同情的罪人。”
她犹豫了一下,然后缓缓接道。
“但是,如果说出全部的事实,不仅会使得执法长老以及整个虎系蒙受巨大的耻辱,更会让她失去过去一切的尊严与荣耀,即使死后也被千夫所指,从此由一个英雄坠入万劫不复的罪恶深渊。我,做不到,真的做不到。”
“直到现在,我还是无法把她视作一个真正彻底的叛徒。是的,她的确是放弃了风之影的意志,脱离了组织。但,这仅仅,只是想要拥有另一种人生,另一种命运罢了,没有她,可能蛇灵凤羽就不会牺牲,可是没有她,也许风之影,早已经被玄光消灭,不复存在了。”
“更何况,她那所谓的爱,也让我深深的感到震撼。我从来没有想过,世上还有这样一种情感,能够像风之影的精神一般,拥有如此无与伦比的强大力量,竟然能够让一个人彻底爆发全部的潜能,超越自身的极限。”
“所以,我这样做了,向大家隐瞒了事情的真相。”
龙吟的声音,流露出一种淡淡的无奈,沉声道:“如果,影尊大人认为不妥的话,弟子甘愿领受一切责罚,绝无怨言。”
亚辛看了她很久,慢慢闭上了眼睛,轻轻道:“罢了,是对是错,我都已经不在乎了。”
喃喃自语道:“寒月独酌断肠酒,冷园醉倚伤心柳。情人一笑千愁去,长袖挥泪飞花舞。唉,昔日的四神兵四炼者,如今,已只剩下了你一人一剑,委实叫人痛心疾首,又何苦再为了已经过去、无法挽回的事情而责罚你呢”
语声一停,忽又问道:“听说善财、施恩两位长老骤闻噩耗,都是大病了一场,现在好些了么”
龙吟点头道:“风尊大人亲自为其诊疗,昨日已经基本无恙了。”
亚辛笑了笑,低声道:“是么,风尊,果然最能挺住的,还是她啊。”
抬手举杯轻抿了一口香茗,细细品味了一番,突然问道:“既然你决意保护她的声名,隐瞒事实,为何,却又独独告诉了我呢”
黑衣的女子,依旧是低着头,许久,方才低声答道:“因为,我想大人您,应该也能懂得她所说的那种情感吧”
“爱”
亚辛的心,猛地一阵刺痛,眼神立刻迷茫了起来,一连串的身形容貌,闪电般地在头脑中一一浮现。
黑衣蝶舞,紫衫雷帝,白袍神相,银发飘雪。
所有的人,所有的情,都已经烟消云散,一去不复返了。
又是一声长叹,语声缓慢而低沉。
“那,是世上最复杂、最深奥、最奇妙、也最神圣的情感。懂得爱的人,一定都亲身经历过爱;而经历过爱的人,却并非人人都懂得爱。”
他的眼中,充满了无尽的哀伤、忧郁、苦涩、无奈。
“我经历过爱,但是很遗憾,我并没有真正懂得它。直到现在,我也还在努力找寻最后的答案,就好像,”
他突然强笑了一下,淡淡说道:“就好像,你一直苦苦寻找自己的名字一样。”
龙吟没有抬头,也没有开口。
亚辛看着她,端详了很久,缓缓说道:“你成长了不少啊,孩子。”
黑衣的女子轻声道:“经历了这一战,任何人,都不可能还能像过去一样。”
她的语声,也变得更加缓慢,低沉。
“那一夜的天诛,就好像又一次的最终试炼,面对同样的考验,我们每个人,都必须给出自己的答案。”
“蛇灵、凤羽,还有虎啸,都已经找到了人生的价值,拥有了真正的自我。那样的坚定不移,那样的倾尽全力。她们用自己的生命,做出了各自最完美的回答。”
“然而,我却始终没有给出自己的答案,甚至,直到现在,依然只有困惑,只有犹豫,只有迷惘。”
“但是,”黑衣的女子终于慢慢抬起了头,面对着影尊亚辛,美丽的面容再也没有过去的慵懒、无聊、颓废、松软,一双湛蓝的眸子,深沉如碧海星空,显出前所未有的成熟与睿智。
“我会继续寻找下去,寻找自己的名字,寻找自己的价值,寻找自己的存在。不会再犹豫,不会在彷徨,也不会再放弃。我会和她们一样,坚定不移,倾尽全力。这,也许并不完美,并不正确,但,却是我唯一能够做出的回答。”
木屋里,久久沉默着。影尊亚辛的面上,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真正的笑容,看着前面那双明亮而深邃的蓝眸,他的眼中,闪现出发自内心的欣慰与舒畅。
缓缓地,他站起了身子,轻轻走到了后院的门前,双眼眺望着遥远的天边。
那里,是一片巍峨的山峰,拔地而起,高耸入云。
“看到了么,那里,就是分隔东西两块大陆的连天山脉了。”
他突然用一种温和的声音,颇有兴趣的向弟子发问。
“你知道,连天的那一边,云和山的彼端,都有些什么吗”
黑衣的女子微微一怔,摇头答道:“回禀大人,西土的情况,弟子不太清楚。”
亚辛点了点头,悠悠说道:“在西土的中部,有一个富饶而强大的国家,历史悠久,山川壮美。我的祖先,便是来自那里,遥远而美丽的骑士王国,费那科西亚。”
他回过头来,看着黑衣女子的那一双蓝眸,缓缓说道:“你也一样,孩子。我们,本来都是来自西土的异族人。”
龙吟凝望着他,眼神中,充满了震惊。这,是她第一次得知自己的身世。
亚辛并没有继续原先的话题,却接着说道:“在我们的故乡,一直流传着一个古老而神奇的故事。传说,费那科西亚的浓密森林里,住着一个非常美丽聪明的女孩子,名叫娜塔娅。她一直苦苦地追寻着自己人生的幸福。找啊找啊,费尽千辛万苦,历经挫折磨难,花了整整四十年时间,她已经找到了幸福的手臂、躯干以及双腿。但她并没有满足,仍然是继续努力的寻找。最后,在她生命即将结束的时候,终于在森林最深处的泉水中,找到了幸福的头颅。”
“当她把所有找到的东西合在一处的时候,幸福,竟然活了过来,变成了一个美丽的少女,就和她自己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那个姑娘笑着对她说:我就是你要找的幸福。如果,你的名字是娜塔娅的话,那我也叫娜塔娅。祝贺你,坚定执着的人,从现在起,你就是真正幸福的人了。我将永远与你同在,娜塔娅。”
灰衣男子突然向她意味深长地淡淡一笑,接着说道:“所以,在费那科西亚,或者说,在整个西土,娜塔娅这个词,不仅代表着幸福、自我、价值,同时,也指对于这些的不断追求、找寻。”
龙吟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慢慢地回味着影尊的这个故事。
突然,两个人的眼中,同时一阵闪动,门外,传来了一个女子的声音。
“启禀影尊大人,风之影四系炼者谨遵门规,今日正式拜见。”
语声清朗,似曾相识。
龙吟一愕,目光直看着面前的影尊。
亚辛微笑了一下,压低了声音,轻轻说道:“她们,是新选拔出来的炼者,跟你们略有不同,乃是先通过最终试炼,获得炼者称号,然后,再进入忘心园修炼的。”
他走到了前庭门前,温言道:“怎样,有没有兴趣看看她们毕竟,三天以后,你就不再是炼者了。”
龙吟稍一沉吟,站起了身子,慢慢点了点头。
“哗”的一声,屋门打开,影尊亚辛已是缓步走了出去,龙吟一言不发地跟在他的身后。
庭院里,阳光明媚,绿草新芽,生机勃勃。
四个黑衣女子正拜伏在小屋的台阶之下,听得有人出来,同时抬起头来。
龙吟心中猛地一动,原来,竟是她们
“弟子龙影。”
“弟子虎烈。”
“弟子蛇幻。”
“弟子凤舞。”
四人一齐朗声道:“拜见影尊大人,参见龙吟师姐。”
亚辛颇有些意外地“恩”了一声,轻轻挥手示意她们起来,然后回头看着身后的女子,温言道:“怎么,你们原来认识啊”
龙吟点头道:“不错,我曾看过她们的一次天诛。”
亚辛笑道:“哦,想必,一定是非常精彩。那么,作为师姐,你现在有什么想对她们说的么”
黑衣的女子一阵默然,眼光依次从面前四张充满期待,充满生气的年轻面庞上划过。
沉思良久,蓝眸闪烁,她终于缓缓开口,语声,已经不再是过去的迷茫哀伤,却蕴涵了一丝难言的希望与憧憬。
“还是那句话,你们,好好珍惜现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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