僧与客相继坐下,伏宁问道:
“长老所言,难道非我一人曾撞见过它?”
知客僧答道:“在此之前,它曾出现过两次,被不同施主遇到。首次是在城中,它在街巷间一动不动,第二次则是在城北郊外,于林间穿行。”
他顿了顿,表情有些疑惑道:“施主看见它时,可是在前半夜?”
修行之人对于时辰十分敏感,故而伏宁确切答道:“后半夜,就在刚刚!”
“那便是了。”知客僧道,“它首次出现是在六月初一,第二次是七月初一,而现已过了子时,正是八月初一。”
“敢问长老,前几位遇见它的人有没有被追赶?”伏宁忽然问道。
知客僧摇头道:“没有,那几位施主也都是凡人。”
伏宁不由眉头紧锁。
一开始他听说那游魂一个月一出现,只是以为自己倒霉才撞见的,而且听描述,游魂有逐渐变强的可能,那么它这一次开始追人好像也说得通。
可当伏宁重新整理思路时,却发现了一个巧合。
六月初一那天,恰好是他突破玄关初境,到达人仙境界的时候。
下一次游魂出现在了城北郊外,似乎在向北去,而他与师父隐居的迷岚山就在安平县城的北方。
这次他入城,游魂又回到了城里,而且在看见他之后一改迷茫之态,紧追不舍。
一个个巧合,难免让伏宁联想到自己天生道体这个身份上去,也不禁猜测这游魂的出现是否与此有关。
他忽然有种想立即离开安平县的冲动,又怕出了寺庙之后再次被游魂追上。
一旁的知客僧看到伏宁神色忧虑的模样,开口道:“施主不如就暂住在本寺,待天明之后再离开吧。”
伏宁点头称谢,这正顺了他的心思。
知客僧唤来之前那个僧人,让他去收拾一下客房,并让伏宁稍待。借此期间,伏宁问游魂该如何处置,知客僧说方丈自有安排,让他不用担心。
在伏宁被带去客房之前,知客僧又问了一句:“施主可看出游魂的修为达到什么境界了?”
早在对方强调其他施主是凡人的时候,伏宁就已经知道知客僧看出自己修士的身份了,对此也不感到意外,就道游魂至少是个地仙。
辞别面色凝重的知客僧后,伏宁住进了寺中客房。
现在不过丑初二刻,距天明还有段时间,伏宁经过之前的一场追逐,深感疲惫,才刚躺下,两眼就不受控制地合上了。
当他再睁开眼时,却看见了一盏熄灭的吊灯,以及素洁的天花板。
耳畔还响着电脑机箱风扇的转动声,他偏头望去,显示器屏幕上是小红车上下载的动态壁纸,正散发着冷色的光照在他脸上。
久违的现代气息扑面而来,伏宁却面无表情地从床上坐起来,他知道,这不过是又一次梦见了家。
一切都只是存在于脑海中的记忆构成的梦境,每当他在这个世界上遇到了什么事情,感到不安的时候都会梦到自己回到家中的卧室。
仿佛这样就会心安一般。
他家的隔音并不好,客厅传来做饭的声音,以及父母的交谈声。
具体在聊什么,伏宁听不清,因为记忆里就是如此,他依稀记得这是大学最后一个假期的时候,从那以后他工作了就很少回家。
不过好歹一年还会回去两三次,可现在再也回不去了。
伏宁静静坐在床边,没有选择开门,因为那样他就会看到两张模糊的脸对他亲切地笑着。
是的,尽管不想承认,但他确实快忘记了父母的模样。
就这样暗自神伤许久,屋外的交谈突然中止了,记忆之中不是这样的。
伏宁站起身,缓缓靠近房门,他听到外面有个很轻的脚步声,而这个声音却是不该出现的。
“咔”的一声,他拧动门把手,打开了房门。
当他看见客厅中那个身影时,脑子里顿时嗡嗡地响个不行,思绪也随之凝滞,身体就如同躺在寒冰之上,一股冷意直通天灵,止不住地颤抖。
客厅之中不见了伏宁父母的身影,而是一个衣衫褴褛的沧桑老者赤着脚走在地板上。
老者饱经风霜的脸上尽是欢喜,笑容让他露出了一口黄牙,也挤得干瘪的老脸皱纹密布,只有一双深邃的眸子在四处打量,口中还念叨着:
“这东西我曾见过的!这东西我曾见过的!”
但不知是不是他过于激动,发出来的声音就像是硬挤出来的,尖细又沙哑——这并不矛盾,至少在伏宁听来就是如此。
尖细得刺耳,沙哑得如同魔音,不停地在伏宁脑中回响,一遍遍搅动着他的神经。
老者这句话让伏宁大为震惊,甚至忽略了对方就是那个实力强横的游魂,也忽略了对方是如何进入他的梦境的。
只是脑子里一遍遍在想:他说他曾见过,这世界的科技水平才近似地球十六世纪而已,他是如何见过的?又是什么时候见过的?
良久,伏宁才冷静下来,思考这老者会不会是自己惊吓过度才梦见的,而非对方侵入了自己的梦境。
可这个世界入梦、托梦之术也确实存在,他又该如何区分?
老者看得忘我,在客厅内仔细地瞧着,有些他会说见过,有些则是摇摇头什么也不说,他似乎已经忘记了一旁梦境主人的存在。
见对方不搭理自己,伏宁虽有些紧张,猜不出对方的意图,但也没有一开始那么恐惧了。
老者慢慢挪到伏宁身边,探着脑袋看向后方的卧室,伸出枯瘦的手指戳了戳伏宁的胳膊说道:“后生,让一让!”
伏宁向后退了一步,站在门框下,挡住了老者,面容严肃道:
“不知前辈哪路高人,为何入我梦中,此前又为何追我?”
老者闻言,恍然抬头,咧嘴笑着:“老夫是谁并不重要,我反倒好奇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他’指的是谁?”伏宁心跳陡然加快,联想到老者的举止,不禁怀疑在自己之前还有个前辈存在。
果不其然,老者接下来的话印证了他的想法。
“你和‘他’应是同乡,都来自于另一方天地,只可惜‘他’和我一样都是个挣扎着的可怜虫,而你却是个破局者。”
老者收起了笑容,那张脸上满是自嘲与悲伤。
伏宁没注意到这些,他的思绪都放在了那个老乡身上,甚至没有听清老者后半句的话,沉默了好半天他才痴痴地问上一句:
“‘他’现在还活着吗?”
老者将脸贴近,目光如炬地盯着伏宁问:“你想知道他是否找到了回去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