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门清净地。
僧扫门前雪。
修者不感寒暑,大宗选址却倾向四季如春的福地洞天,不为避暑遮寒,只是凡草木常青生机旺盛之地必然灵气浓郁,有利修行。
佛门倒是独树一帜。
多年不出的掌门嘱咐弟子自己出门后要多加注意的事项,廊内初入门的小和尚在探讨将要修习的功法,佛堂里有人在誊抄佛经,习武堂的同门在眼花缭乱的法术中间穿行,阖着门的禅房里静坐着修行者,待客的厢房里伤愈的来客收拾着行囊。
扫雪僧闭着眼挥着扫帚。
掌门远去消失在天边。
‘大约是去听道了。’
扫雪僧想。
‘度厄剑修之道。’他心中了然,‘应该挺热闹的。’
又陷入感悟之中。
扫雪僧闭着眼,意识附着在雪下青石板间生出的枯草之上。
枯草覆于冬雪之下,茎叶已毁。
种子遇春露而发,逢春出芽,随风而长,初时嫩绿,入夏如翠,秋时枯黄,冬至干萎。
草若生于荒野,自是野蛮生长,若遇人践踏,或遭动物以其裹腹,亦或天灾人祸以至断绝根茎而中途夭折,倒也是常有之事。
草食蜉蝣,虫食草,鸟食虫,蛇食鸟,鹰食蛇,人驯鹰。人虽少有天敌,寿终兵解时亦化于万物,以育蜉蝣。
同为草木,亦有寿命长短之别。有菊旱生,春开春败,寿方一月;亦有大树曰椿,万六千载为年。生死枯荣,有何异同?
‘不以时计,不以规束。生生不息,周而复始,是为轮回。’
扫雪僧挥着扫帚,思绪飘到了更远的地方。
修者多不理俗世,不沾凡尘,凌然世外踪迹难寻,更别提开火做饭,打扫尘埃这等杂事,个个专心于道,只求心无杂念。
佛门近世,又尚入世修行,凡事好亲力亲为。访客不光有求医的修者,还有些意志坚定前来问道的凡人,加上刚刚入门尚未辟谷的小和尚,炊烟袅袅,倒是有几分人间景象。
门口又稀稀拉拉走出些人来。
这是些证道的凡间僧侣,年过古稀,白发苍苍,串着佛珠披着袈裟一步步走出门来,身后跟着个着常服送客的小和尚。
‘修者不拘于服。’
扫雪僧平静地观望。
僧侣站在门前等候了一阵,有位面容平平的修者目不斜视地御剑而去。
‘剑修还挺受欢迎。’
门又开了。
踏步出来的是位锦衣公子,气宇轩昂,想是久居高位。僧侣快步迎了上去,公子拱手道谢,几人并身下山去了。
‘公子慧根。’
扫雪僧仍挥着扫帚。
说也奇怪,来来往往人修众多,僧扫门前雪,竟无一人注意,扫雪多时,竟也没有空余之地。好似此地无人,亦无人扫雪。
‘有人如何,无人又如何?’
寺中乌泱泱涌出一堆和尚。
僧人人只淡淡地想。
‘扫雪如何,不扫又如何?’
‘雪扫了是化,不扫亦化,有人是空,无人亦空,扫与不扫,有何分别?有人无人,有何异同?’
扫帚刮开薄雪露出青石地面,近处的老和尚督着小和尚清理着残雪,扫帚挥舞着推着白雪堆到树根下去,僧人仍不紧不慢得闭着眼。
‘得道如何,远道如何?’
‘有道如何,无道如何?’
—伴随着小和尚嬉笑之音。
‘道心坚者缚于其道,未及道者与天同光。’
‘仙凡有别?’
—天上的雪好似没有个尽头。
‘寿数多寡终有尽头,力量薄厚终有所限,为人为畜是凡成仙均始于一归于一。众生皆我,万物无别。’
‘善恶有别?’
—寺中喧哗,像是有人起了争执。
‘何为善恶之别?只食素斋是善否?大口吃肉是恶哉?草木牲畜有何区别?食聋哑牲畜为善哉?**怪者恶否?不过利人之念。’
‘谁当为人?’
—利刃破空之声,其中应当有个剑修。
‘谁为人腹中食,谁辟谷远尘烟?’
—扫雪的小和尚都一溜烟跑回去凑热闹了。
‘何谓人之念?’
‘何为道?谁将道?’
—金刚怒目也是难得,门内飞出两个灰头土脸的乘剑修者。
‘何为己?’
—受惊客者陆续涌出,山门下万阶路,其上已皆是去者。
‘寻天道,还是证己道?’
扫雪僧静默地将雪覆在青石地面上,
‘自当求索。’
他睁开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