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都下起了大雪, 一下便颇有没完没了的势头,像是要埋了整座城都。
太尉府,书房。
庄太尉打开窗户, 瞧见外头茫茫的白色, 没由来的一阵心慌。
大抵是人老了, 就容易回想起以前的事,也容易胡思乱想……
他摩挲着手中玉牌, 对着外边的大雪愣神。
“伯父, 外头雪重风寒, 您病体初愈, 莫要在窗边受了寒气。”
一位文士打扮模样平凡温和的男子恭敬抱拳,言语中多有关怀之意。
庄太尉回神,坐回了书案后,而他面前的男子走到了窗边,轻轻地将仍有一丝缝隙的窗关紧。
“彥和, 这家中也只有你能与我说上几句。”庄太尉握着茶杯叹了一口气,又说道,“要是惕守他们几个有你一半谨慎细致, 我也就放心了。”
庄彥和闻言不骄不躁,脸上带着分笑意道:“几位兄长有勇有谋, 侠肝义胆, 前些日子更是立了功, 得陈将军与洲守大人看重……”
庄太尉皱眉摇头, 让他别夸了。
“他们是什么货色, 我这个当爹的岂能不知晓,只盼着他们能安分点,若是日后在外头闯了祸, 也莫要提起我的名字。”
庄彥和笑了笑,不再多语。
他可不会认为庄太尉说的是真心话,只不过是许久未见几个儿子,为之忧心罢了。
随后庄太尉与他聊了聊朝堂上的事。
庄彥和听得认真,只有在庄太尉有意让他表达看法时才会说上几句,答话皆是十分得体。
朝中近来并无大事,唯一的变化就是皇子开始接触朝中事务。
太子离开兴都前将朝政之事交予了庄太尉,并有意让皇子分担。
然而庄太尉作为坚定的太子党,不愿看到皇子借机得势,事事亲力亲为,结果前些日子累得病倒了。
这一病也是好事,将一些暗伤隐患显露出来,若是拖上几年再爆发,那就不是躺一躺便能养好的。
庄太尉也明白了太子殿下离开前所做安排的用意,只是他到累倒了才明白。
“殿下此去也是时候返程了……”
他饮了一口茶,准备吩咐人去打听太子行程。
而这时书房外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老爷!大事不好了!!”
“大事不好了!”
门猛地被推开,房内二人齐齐皱眉。
“慌慌张张成何体统!”庄太尉厉声训斥。
进来的人却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声音颤抖道:“老爷,宫中传来消息,说……说太子殿下去了。”
“殿下去了何处?”庄太尉心生不妙。
“笔架山崩,太子殿下正在山下,随行的几位大人亦无一生还……老爷!”
“伯父!”
庄太尉昏厥倒地,庄彥和急忙上前将其扶起,喊人叫来大夫,一番折腾后庄太尉才醒过来。
床榻边守着的人面上皆带着点慌张与担忧,庄太尉平日里对太子殿下的关心可不是假的,如今太子出事,这要是被刺激出个好歹……
好在庄太尉醒来后不像是被刺激过头出了问题的样子。
他有条不紊地派出亲信前去打探,又召来报信之人细细盘问。
“也就是说并未找到殿下?”庄太尉听完后心中升起了希冀。
太子殿下与随行之人尸首俱未寻到,加上一同消失的还有祁净远这个老天师,说不定殿下只是去做凡人不便知晓的大事去了。
“老爷,那笔架山有小半座山都塌了,官兵挖了许久也挖不开,即便挖到底,也不一定……”
也不一定能寻着些许骸骨。
众人对他未说全的话自是心知肚明,不由得脚底生寒。
“这山,怎会突然塌呢……”庄彥和紧皱眉头,太子出事对他们来说实在太不妙了,可谓祸事难料。
庄太尉心中有了思量,吩咐道:
“来人更衣,我要即刻进宫。”
……
二十四年春,太子薨,朝廷乱。
众臣请皇帝主持大局,不料皇帝在听闻消息后一病不起,未有半月便撒手人寰。
无奈之下皇子继而为嗣,在群臣拜请下除丧上位。
庄太尉告老还乡,即便新帝多次亲临府邸挽留,他也决心致仕。
然而在其收拾东西准备离开兴都的前一晚,看见时常摩挲的玉牌散发出了莹莹光华,一行行清隽字迹显现。
庄太尉呆愣地看着,随后眼泪纵横。
“殿下,您竟早已安排好了后事……”
玉上长文,可为国策。
他能想到太子殿下是如何极尽心力一笔一划刻下这些文字,不由得心中更悲。
庄太尉寻来竹简,准备将看到的文字誊写下来,可是提起笔,忽然一个字也记不清。
直到他放弃誊写,才恢复正常。
看来是用了非常手段,让玉上文章无法复刻。
也是,殿下思虑周全,这般内容万不可轻易传出去。
其实庄太尉是想岔了,归琅并没有刻意布下手段阻止其外传,只是这玉牌成了法器,因所刻之文蜕变得独一无二,生出了此种限制。
庄太尉认真地盯着玉牌看,直至头脑隐隐作痛,无法再看。
他能感觉到自己看到的部分并不完整,或者说他能看到的只有那么多。
也不知殿下在这小小玉牌上留了多少文字……
不过仅他看到的部分,便已是相当惊人。
若让他寻出话语来形容,他只能想起一句“极尽治世之能”来描述。
庄太尉小心翼翼地收好玉牌,长叹后目光逐渐坚定。
离城那一日,庄太尉并未随其余庄家人一同回乡,而是穿戴冠冕进宫拜见。
秦方尧自是喜不胜收,许以高官厚禄。
庄太尉去而复返算是近来唯一的一个好消息。
后世评价太尉庄向松,多有赞誉,言其扶大厦于将倾,鞠躬尽瘁,辅国十余载,功在千秋。
另外一边,在祁净远等人献祭后,天师们承其遗泽,丹药所致的缺陷不再,许多天师选择返回祖地,过上了相对正常的生活,几近隐世。
庄太尉离世后,有名将谢星河自北方强势崛起,以武力镇压蠢蠢欲动的人心,又将王朝的寿命延长了许多年。
然而秦方尧却没有撑太久,他因劳成疾,在四十多岁便一病不起。
秦方尧母亲在他年幼时已经去世,皇帝妃嫔不多,他是被寄在孙贵妃雪歆宫名下养大,孙氏也理所当然在他即位后成为了太后。
孙婧雪在太子意外逝世时已是乐开了花,成为太后之后更是觉得自己熬出了头,她忌惮秦方尧与前朝大臣,没有弄出太大动静,不过也多次试探秦方尧底线,给二皇子一脉谋了不少好处。
秦方尧一病逝,她便原形毕露,试图干涉朝政,争夺大权。
这让本就不太稳定的朝廷开始变得乌烟瘴气,孙太后更是设计暗害了谢星河,令谢氏全族愤恨失望不已,昔日太尉所在庄家也举族不再入朝为官。
孙太后人老了却愈发贪念钱财权势,目光短浅,手段阴毒,逼退了不少原对王室忠心耿耿的大臣。
而没过多久天下涌现出了极多的英豪枭雄,有的雄心壮志,有的足智多谋,有的武功盖世,宛若群星铺散天幕,璀璨绚烂。
这些人杰倘若单一个拎出来放在以前的时代,必是青史留名的人物,可在这场群雄相争的“盛会”中,稍有不慎便会栽跟头,甚至丢掉性命。
只有少数天师才能隐隐猜到,如此多人杰出现,乃是怀瑾太子归国运于天下人之功。
除了势力之争外,各种学说发展得极快,无贵贱之分,有学士坐而论道慨谈天下之事,亦有能者专精于水利农工等济世之学……
乱世的转机在于一个人的出现。
王室宗亲,秦时泽。
任谁也没想到这个在初始没钱没人的落魄王族,会成长到让天下各方诸侯都无法忽视的地步。
秦时泽以拨正反乱的名义,带人前往兴都,逼得孙太后服毒自尽。
他处理了作威作福的孙氏一族,同时收拢前朝之臣,凭借着己身魄力与尚未败尽的王室威名,赢来不少人衷心拥护。
势力收复得差不多后,秦时泽听从手下谋臣建议,前去寻得传国玉玺以示正统。
怀瑾太子看重庄太尉,传国玉玺极有可能就在隐世的庄家,若不在,庄家人也最可能知晓传国玉玺的下落。
秦时泽为表诚意,亲自率人寻访。
一日走在路上,天降大雨。
秦时泽等人穿过层层密林,寻找避雨之处,却意外得见一座塔楼。
塔高二十丈有余,外形古朴,透露出一丝神秘。
随行之人纷纷诧异,因为从未有人知晓此处有座古塔。
谋士心觉诡异,但雨实在太大了,没有理由阻止一行人前去避雨。
秦时泽走到塔前,发现塔门上方挂着一块牌匾,镌刻着“天机”二字,不由得发笑,也不知是何人取的名,竟妄称天机。
他下意识地推开了塔门,然后脚下一踉跄,再睁眼时,发现随行的人均不在身边,只余他一人出现在全然陌生的场景。
塔内有种阴冷的感觉,墙上刻着一些人与鬼怪的形象。
那些鬼怪刻画得极其细致,望一眼便令人生寒,但上面的人物却刻画得十分粗略,廖廖几笔勾勒出轮廓。
太怪了,但还有更怪的。
塔内有着许多的物件,角落堆着,墙上挂着,梁上悬着……
有陶瓷美玉、石头泥瓦、木雕兽角……各种各样,千奇百怪。
秦时泽心想:这塔楼主人倒是个爱好清奇之人,这些物件中虽有珍贵之物,但更多的都是寻常东西,也不像是有什么年头的古物。
“济安公在塔门前时何故发笑?”
身后忽然传来了一个男子的声音,随之而来的还有木屐踏在石制地面上的声音。
秦时泽顿时一惊,回头看见一人缓缓走来。
这人头发披散,衣裳素白,外袍穿戴不齐整,脚下踏着一双粗简木屐。
他样貌温雅俊秀,一双眼睛却有些狭长,似笑非笑时显得有几分凌厉。
秦时泽还未见过如此不羁之人,他斟酌着语句问道:
“这位义士如何称呼?可是在此前见过秦某?”
那白袍人笑着回答:“天师褚清,十余年不曾离开此塔,想来并未见过。”
秦时泽对天师略有耳闻,觉得自己是遇着了隐世高人,只不过他对褚清所说的十多年不曾离塔半信半疑。
这褚清看上去不过二十来岁,怎会十多年待在这塔里。
褚清又问起了刚开始那个问题。
秦时泽也不知道对方怎么看到他笑了的,颇为尴尬地答道:“秦某乃是因‘天机’二字发笑。”
“此塔上通天,下达地,更蕴藏着绝世秘密,未有比‘天机’更合适之名了。”
秦时泽被这般狂妄之语震住了,对自己之前的判断又产生了几分怀疑,此人到底隐士高人,还是得了失心疯的狂生……?
褚清丝毫不在意他的反应,从袖中取出折扇敲了一下悬挂在附近的铜壶。
清脆的声响让秦时泽回神,他无意中好似瞧见那铜壶表面透出了一张脸,被褚清敲了一下后恢复为平平无奇的模样。
错觉吧……
他又走近看了那铜壶几眼,除了这个角落似乎阴凉几分外,并未有任何异样。
“济安公可愿随我上塔一观?”褚清展开折扇遮住下半张脸,狭长的眼睛里透露出一丝精光,“到了塔上,我能为济安公解惑。”
“敢问先生可见着秦某同行之人?”秦时泽有些犹豫。
“他们均在塔外避雨,济安公不必担忧。”
秦时泽苦笑,这么一说他倒是更担忧了。
不过随褚清走上一遭也无妨。
秦时泽随着褚清往上走,即将离开这一层时,他忽然背后一凉。
往后看去,他仿佛看到了被封在物件后的一张张狰狞鬼脸,朝着他尖吼哭啸。
秦时泽不由得踩空了台阶,额头冒出冷汗。
可当他再次小心翼翼去看时,一切都如此寻常。
他不敢纠结是幻觉还是真相,加快步伐跟在了褚清身后。
台阶很长,盘旋而上,旁边的墙上亦刻着许多图画。
秦时泽只是匆匆一瞥,没有在任何壁画上过多停留。
外边的雨越来越大了,秦时泽听到了雨打屋檐的声音。
褚清带他到了塔上一间用来休憩的屋子,
拿出两个竹编蒲团,请他坐下,然后告诉他可以询问个问题。
秦时泽本还想多客套几句,不想对方如此直接。
他一番斟酌,第一个问题询问了传国玉玺所在地方。
褚清并未立刻回答,秦时泽觉得自己是强人所难了,又改口询问传国玉玺是否在庄家。
褚清眸光动了动,说道:“济安公要寻的,是哪个传国玉玺?”
“莫非传国玉玺还有多个?”秦时泽满目诧异。
“灵帝,怀瑾太子,闵帝……所持玉玺各有不同。”
褚清一连提了许多个人,秦时泽总觉得他在说起“怀瑾太子”时颇为不同,就像是多了几分沉痛之感,而不是提及其他人时的平白念述。
秦时泽过了一会儿才回答,反问道:“庄氏家族可有传国玉玺?”
褚清微微一笑,眼眸愈发狭长,说道:“那是自然,乃是闵帝所持传国玉玺。”
褚清故意误导了秦时泽,真正称得上传国玉玺的只有曾经太子秦怀瑾手中的那一枚。
不过那玉玺在散去国运后,追随怀瑾太子入了冥界,也不再是传国玉玺了。
那一枚不在,如今这凡世的“传国玉玺”均不过是有些许珍贵的石头,他对秦时泽说有多个也不完全是蒙骗。
秦时泽如今所求的仅是一枚“传国玉玺”,听后脸上露出欣喜之色。
他又琢磨了许久,才问出第二个问题。
“先生可知如何建立不朽王朝?”
褚清轻轻摇了摇头,“王朝啊……人既易逝,谈何不朽。”
秦时泽也知晓此事不可为,只不过是所有建基立业者都有的一个盼望。
于是他改而询问如何治理国家,可使得万事兴盛,百姓安居乐业。
褚清笑容温和真切了几分,回答他若是到了庄家,有缘自会得到一件至宝,能否学到治世之法,就看他能看到多少。
秦时泽听得云里雾里,但还是微微抱拳致谢。
“雨快停了,在下还可为济安公解一惑。”
外边的雨声确实是小了许多,秦时泽心中一时划过了许多念头。
过了约莫半盏茶时间,他才说道:“秦某想要知晓这塔内所藏的……绝世秘密。”
褚清神情变化,目光复杂。
“济安公进来时可看到墙上的画?”
秦时泽微愣,“自是看到了,从塔底,到此处,一路上有许多。”
褚清摩挲着扇骨,说道:“这些壁画,均是我依据昔年亲眼所见,慢慢刻画出来的。”
秦时泽听着他怀念的语气,第一反应便是不信。
他心生惊悚,那些怖人的鬼怪,巨大的黑影,倒下的人物,怎么可能是亲眼所见!
“这世间,本不是这般模样。”
“观济安公年岁,也应该经历过那个世道,只不过颇为幸运,不曾遇着那些邪祟鬼怪。”
“济安公还想要知晓这塔内的绝世秘密吗?”
秦时泽这时已是从民间传闻想到了在塔底时见着的那一幕,脸色发白,感到些许眩晕。
绝世秘密……
他握紧拳头,目光逐渐坚定,“我想要知晓。”
“济安公不愧为当世人杰。”
褚清于是与他说起了往事。
天师承天意,瑞帝封七鬼,九龙柱关二界门,封禁破而阴阳乱……
明明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内容,褚清在述说时心中却多了许多伤感。
这种伤感在说到七星阵成时更加强烈。
秦时泽一言不发地听他说,听完后心中久久不能平静。
无论是天师世代抵御邪祟的惨烈,还是以身祭阵的悲壮,都给他带来了极大的冲击。
这般功绩实在不该默默无名。
秦时泽想要在回去后将今日听到的这些传开,并为死去的那些人立祠。
褚清发觉他的想法,制止了他,只说现在还不是让天下人知晓这一切的时候。
秦时泽于是立下誓言,若他登基为帝,定会让皇室守着这个绝世秘密,世代相传,绝不敢忘。
褚清笑而不语,送他离开了天机塔。
待外边一行人走远后,褚清开启石门,走到了地下。
这地下比上面更加阴冷,阶梯两旁的烛火也无法温暖分毫。
褚清熟练地布好阵法,仿佛习惯了这种深入骨髓的阴冷。
自从七星阵后,天师得天地馈赠,有了沟通阴阳的能力,他更是成为了类似二界使者的存在。
鬼火中很快出现了一道虚影,是一个白发黑袍的老者,异常苍白的脸色使得原本和蔼的面容多了几分阴森。
“今日我见着此世帝星了,他会是一个不错的君王。”
褚清随口提了遇到秦时泽的事,然后又问道:“寻找太子殿下一事可有进展?”
他面前的虚影摇了摇头,说道:“冥界混沌的那一片区域尚未寻过,只是那儿堪称禁区,我们暂时寻不到法子接近。”
一人一鬼均有些落寞,于是不再谈此事。
“你爹娘最近忙不开,托我带了话。”
“那老头子又给我出了什么难题?”褚清表情明显生动了几分。
“你爹催你出去找个媳妇,你娘让你换了这身白衣服,太晦气了,影响桃花运。”
褚清一阵无言,“我这般人,还不一定算是一个人,怎能去害了别人家姑娘。”
白发老者长叹,“小杏子,你早些放下吧,这样太苦了。”
“我不苦,而且再苦也及不上你们……”
……
另外一边,秦时泽等人在奔波了几日后,终于到了庄家。
庄家如今的家主是庄彥和,名声不显,但却是一个待人接物都十分细致谨慎的人。
在明白秦时泽来意后,他没有任何抗拒,带着秦时泽到了庄家库房。
库房之内有暗室,里面只放着两样东西。
秦时泽首先看到了木盒中的白玉玺,光泽美丽,玉质剔透,肯定是由极其难得的宝玉雕铸而成。
好,好,好!
秦时泽看了看印文,直呼了声“好”,确认这就是传国玉玺。
他拿了玉玺准备走,却看到了这暗室之内的另外一个物件。
那是一块玉牌,用的也是好玉料,但与传国玉玺一对此,它就显得普通而暗淡。
上面刻的纹路也十分简单,唯有题字让人眼前一亮,愈是深谙书法之道,就愈能感到这字的妙处。
秦时泽闲暇时最大的爱好便是书法,不由得心中称赞,写这字的人是大家中的大家啊。
他心头痒痒,但庄家已毫不犹豫献出玉玺,他又怎好意思开口要他们家的珍藏。
然而走到门口,他忽然想起了前几日在神秘古塔遇到的高人,对方给自己解惑时提及过庄家至宝。
有什么比传国玉玺还要珍贵呢?
秦时泽于是厚着脸皮向庄彥和求购玉牌。
然而一贯和气的庄彥和却坚定提出了一个看似不太合理的要求。
玉玺与玉牌只能选择一件带走。
“此乃我伯父遗愿,玉牌为怀瑾太子赠予伯父,也是庄家守护的至宝,若是舍不得玉玺,也就无缘我庄家至宝。”
庄彥和语气镇重,其实他也不明白庄太尉为何留下这样的话。
真会有人为了个玉牌放弃传国玉玺?
而且私留传国玉玺对庄家也是祸事,倘若真有人选择玉牌,离开后又带人夺玉玺……
庄彥和想想就头疼,但庄太尉离世前在整个庄家重复了无数遍,玉牌玉玺二选一,还建议在选了玉牌的人面前砸了传国玉玺。
庄彥和心想他肯定是不敢砸的,顶多敢坚持让对方二择一。
秦时泽纠结了。
庄彥和静静看了他一盏茶时间。
最后秦时泽将玉玺放回了桌上,努力将目光移开,拿起玉牌。
庄彥和错愕不已,真有人为了这样一个玉牌放弃了触手可得的权势?
秦时泽宛若立誓般说道:“我寻玉玺,也不过是巩固权势为天下求得‘太平’二字,若真有安世济民之法,我又怎会舍近求远!”
话落,他看见了玉牌上刻着的诗句隐去,浮现出一行又一行散发着莹莹光芒的字句,吸引住了他的心神。
旁边的庄彥和开始有些摸不着头脑,这济安公怎么盯着玉牌上那首四言诗看这么久……
又过了一盏茶时间,庄彥和慌了。
他得先出去跟秦时泽一同来的人解释,要是他们以为自己在里头暗害了秦时泽就不好了。
庄彥和出去后与秦时泽手下人说了几句,没想到他们纷纷一副十分理解的样子,表示秦时泽看书法看上一两个时辰都不稀奇。
然而真的过了一个时辰后,秦时泽随行的谋臣也坐不住了,让庄彥和带着他去库房里头。
一进去,便看到秦时泽捧着玉牌大笑,“天下竟真有太平法,秦时泽拜谢苍天!”
旁边的二人面面相觑,但接下来秦时泽的动作让他们大惊失色。
秦时泽将传国玉玺砸了,美玉的碎片散了一地。
他们均不知晓秦时泽为何这样做,但回过神来时,秦时泽已经在面前跟庄彥和赔礼道歉,商量着以后送一车珍宝补偿。
秦时泽的谋臣嘴角直抽,哪来的一车珍宝,这“以后”估计够长。
庄彥和并不计较,在他看来秦时泽这样做倒是解了他的难关,不用想着如何安置传国玉玺,也不用为了这玉玺搭上庄家人性命。
秦时泽离开庄家后便展开了他更加传奇的一生。
他缔造了一个比之前任何朝代都要长久安稳的盛世,成为了史书称赞的千古人物。
而他在庄家得到玉牌的事也被野史记载,当然没有提到玉玺,只是为了表现这个传奇的转折,给玉牌取了一个名字,名为“帝王策”。
……
清明时节,小雨纷飞。
一位鬓发霜白的男人带着孙儿在一个山头祭拜,他插下柳条,遥遥指着一个地方。
“以前,那里是东宫。”
孙儿年纪尚幼,并不知晓东宫,只天真地问他什么时候回去。
方肃坐在大石头上,取出酒壶,倒下壶内酒液,呢喃道:
“殿下,原谅我这个懦夫……”
他曾猜到了许多,但不敢去想。
他曾离那个惊天的秘密极近,却不敢往前再踏一步,只能在听到他们死讯后夜夜惊醒。
他是个懦夫。
……
地上千年万般变化,地下千年无甚改变。
冥界永远都是暗沉沉的景象,即便是鬼火,也不会与“明亮”沾边。
一头黑得仿佛要吞噬光线的黑豹踏过冥河,朝着禁区的方向奔跑。
它的鬼躯庞大,跑起来矫健有力,让周围的大小鬼魂均不敢接近。
没过多久,后面几道身影跟了上来,每一道都散发着令普通鬼魂惊惧的气息。
“它跑入禁区了,是感应到了什么吗?”白发黑衣老者率先开口。
“难道殿下真的落在了禁区内?”
穿着利落的女子举起镜子,再次试图窥探混沌之内,但与之前一样,镜面灰蒙蒙一片,看不出什么。
“我等瞒着赵义将军,趁其驻守地狱查探禁区,本想寻得合适法门再入内一探,不料被这黑豹抢先了一步。”青袍束发的儒雅男子望着黑豹消失的地方,有着些许担忧。
“事到如今也只能等了,以黑豹的鬼力,最多只能在禁区内撑个时辰,若它个时辰未出,便是魂飞魄散了……”
禁区内,他们口中的黑豹正努力地扛着足以削鬼魂魄的罡风往里面钻。
被吹散魂体的痛苦无异于千刀万剐,但它却没有退缩。
它不停地奔跑,寻找,直至跑不动,只能慢慢的走。
终于,它找到了。
那人被罡风环绕,双目闭着,形貌一如当年,未曾改变。
黑豹伸出爪子,刚探入罡风便被削去了小半块。
它往里面走,越靠近,身躯就越小,被削散的魂体化为了黑烟。
等到达里面的人身边时,它已经只有刚入禁区时一半大小。
它控制鬼力将那人放在了背上,顶着罡风往外走去。
个时辰过去了,等在外面的几道冥灵失望而又有些伤怀,准备散去各做各的事务。
到冥河边上时,白发老者有感应一般回头。
“快回头看!”他伸手招呼自己的同僚。
他们都看到了,一道黑影从混沌中钻出来,背上隐隐有个人影。
“喵嗷~”
一道虚弱却透露着欢快的叫声钻入了众冥灵的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