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入阵的人已经找齐, 但归琅并不急着除二鬼启封禁。
他与天师一同择了时日,认定明年初春才是结束阴阳混乱的好时机。
因为春乃一年之始,生气盛, 死气衰, 有助于他们行事。
眼看着除夕将至,宫里宫外的事情也多了起来。
归琅正在殿内批注着奏折, 忽有内侍前来禀报, 说皇帝快不行了。
他停下笔,眉头微皱,起身前往羽阳宫。
羽阳宫内站着一群太医, 神色各异, 而皇帝躺在塌上,有气无力地喊着:
“太子, 太子在何处……朕要见他。”
这时内侍禀报太子殿下来了, 皇帝翻了个身, 手搭在额头上,喊叫的声音更大了些。
归琅走到了跟前,垂眸看着对方,脸上并没有什么情绪。
太医们均在两边低着头,唯恐惹祸上身。
“陛下设计引吾过来, 吾如你所愿来了, 为何仍要装病避而不谈?”
原本内侍来报说皇帝快不行了, 他还是有几分信的,然而对方后一句话说皇帝迷迷糊糊念着要见他……
皇帝惧他如惧鬼神, 躲都来不及,主动说要见他绝不可能是念及情分,而是有事不得不找他。
“咳咳咳……太子怎能如此说……”皇帝装作呼吸不畅的样子。
归琅随意暼向了旁边的太医令, “王太医,就由你来告诉陛下,他患病与否。”
太医令面色微不可查地一僵,心道流年不利,硬着头皮站出来解释。
“陛下有体虚无力、心慌气短之症。不过在太子殿下吩咐太医院全力调养后,应当已是无碍。”
皇帝撑起身子坐起来,没想到一手扶持的太医令会当面拆他的台。
原本的谋算落空,他担心归琅会直接转身离开不听他的话,赶紧说道:
“太子手段强横,宫闱朝廷皆已在你掌控之下,又何必召老三回来,他已是被封为王,远离兴都,并不会碍你的事。”
归琅听懂了皇帝话中的深意,原来是为他召三皇子回都一事。
皇帝以为他要对三皇子不利……
这样想来,皇帝当初将三皇子远封出去,竟是怕他对对方下手。
他示意让太医们离开,平淡道:“吾召回三弟,乃是除夕将至,宗室子弟照例回都祭祖。”
皇帝恍惚了一刹那,他多年不许三皇子回都,按祖例三皇子确实是该回来的。
归琅无意与他多言,起身往门外走去,这时皇帝忽然在他身后大喊道:
“尧儿什么也不知晓,素来最崇敬你这个长兄,万不可害他!你若有怨,冲着朕来便是!”
他脚步一顿,并未回头。
在他身后,皇帝吓得冷汗布满额头。
……
时至除夕,归琅将已蜕变为半法器的玉牌当作节物赠予了庄太尉。
庄太尉收到后,见玉上有太子亲手刻的四言诗一首,喜不胜收,并未发觉其间隐藏的东西。
到第二日,归琅便收到了回礼,除了几卷难得的古籍外,还有一把宝剑。
他握住剑柄抽出,凛冽明亮的寒光映照在脸上。
剑长三尺半,品质甚至略胜他最初的那把来自皇室宝库的剑。更为难得的是,这把剑贴和了他的习惯,十分顺手。
他最初佩剑被贪鬼所吞噬,之后用之剑虽也是寻常人眼中的好剑,但比皇家珍藏还是差远了,仅北洲之行便废了好几把。
庄太尉大概是在最初得知剑毁后便在着手寻找合适的宝剑。
除却庄太尉,其他许多人也送了东西过来,零零碎碎,快堆满了府库。
其中三皇子秦方尧所赠之物颇为特殊,乃是十二张绘在丝帛上的画,有山水景致,亦有众生百态。
归琅稍微回忆了一下秦方尧的作画习惯,辨认出这些画是对方在行走不同地方时亲手绘制。
对比前几年秦方尧派人送过来的东西,今年这份礼,用心得有些刻意了。
装画的盒子也不简单,归琅目光微动,以手指连续轻扣几处,打开了木盒隐藏的暗格。
暗格之中亦是一卷帛画,他将其展开,只见正面为渔民出海之景,背面则为一幅海图。
见到这幅图,他想明白了对方赠这份礼的用意。
原来秦方尧也以为召他回都是想要害他。
前面十二张画在于情,暗藏的图在于利,二者相加,只为求他放过性命。
归琅心中暗叹,秦方尧虽有小智,但目光狭隘,容易束手束脚。
甚至在自以为的危机到来时,选择“投降保命”,而不是另寻他路……
若他真的是想要杀秦方尧,对方的这个举动便是将刀递在他手中。
他收回思绪,将面前的画收入盒中,然后吩咐人备上回礼,将其一同送回三皇子府中。
至于后者在收到东西后会如何想,就不在他考虑范围内了。
过了两天,三皇子秦方尧似乎是受到了人指点,带着孩子前来拜访。
秦方尧的子女为龙凤胎,年纪只有一岁半,却聪颖早慧,规矩懂事。
归琅早已让人准备了两块金锁,递给这两个孩子。
旁边的秦方尧看在眼中,不由得生出几分期待。
他对于秦归琅崇拜而又敬畏,却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够与对方亲近一些。
然而令他失望的是,在家中无比跳脱的两个小家伙,在这里却是安分乖巧异常,一举一动都十分拘谨。
想来也不奇怪,即便是他们这些兄弟姊妹,在面对皇兄时,亦会心中有畏,更何况孩童。
他不也是误会了皇兄的意图吗,若不是夫人提醒,怕是酿成大错。
归琅感觉到了秦方尧的情绪,对他心中所想猜出了一二。
他不打算解释自己的用意,随意问了问对方这些年在外的经历。
秦方尧如同面对夫子的学生一般,忐忑作答。
正说话时,有人通报国师来访。
秦方尧趁机请辞,有避让之意。
归琅没有留他,坐在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神情平淡。
就在刚才,他脑海中又多了一些东西,告诉他无论是哪个世界的化身,均是亲缘寡淡。
这对他来说却是件好事,省了许多麻烦。
祁净远这次来依旧是与他说九龙封禁的事情。
痴鬼封禁距离兴都最近,祁净远经常会去看一看,结果今早发现痴鬼似乎苏醒了。
于是他急忙让天师在九龙封禁外加了几层封印,自己跑来了东宫禀报。
归琅听后便决定跟他走上一趟,顺便杀了封禁中的鬼物也无妨。
痴鬼所在封禁就在兴都外的一座山上,距离皇陵不远。
归琅还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接触封禁。
从外面看上去平平无奇,有点像墓穴入口,整体被白雪掩盖,十分不起眼。
顺着狭长通道走进去后,便发现周围刻印着许多阵法,这些都是天师加固封禁的手段。
里面并不阴冷,因为许多布置都有聚阳的作用,封禁中心的金色龙柱更是散发着恢宏之气。
痴鬼被镇压在龙柱之下,隔着封禁,他看到了痴鬼的样子,有一瞬间的惊讶。
“七鬼亦可凝聚成兽形吗?”他询问旁边的祁净远。
祁净远没想到他直接透过封禁看到了痴鬼,但还是认真回答道:
“痴鬼比较特殊,在下记得有个故事,与瑞帝有关……”
也许是错觉,在祁净远说出“瑞帝”二字时,封禁中的痴鬼动了动毛绒绒的耳朵。
而一旁祁净远努力思索,想起了那个故事,“传闻瑞帝养了一头黑豹,同吃同住,感情甚深。有一天,瑞帝遭遇痴鬼,陷入险境,黑豹为护主朝着痴鬼扑杀而去,在不敌痴鬼身死后,魂魄亦痴心护主,最终与痴鬼纠缠同化……”
“它醒了。”归琅看见那趴在地上被镇压的黑豹睁开了眼。
它正凝视着他,尾巴缓慢地晃动,发出了呜咽的声音。
归琅往前走了一步,这个动作让痴鬼瞬间变了一个样子,从温顺的黑豹变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
巨大的鬼爪隐约可以看出豹爪的形状,四肢极长,因为被封禁镇压,它弯着腰身形佝偻,脏乱的长发拖到了地上,双目猩红地盯着他,大声嘶吼。
“殿下小心!”祁净远用天目看到不断冲撞封禁的痴鬼,心提了起来。
“乾灵之体……吃!”
痴鬼死死盯着归琅,反复念着“吃”字,声音冰冷干涩,像沙石磨砺铁块。
然而下一刻,一声突兀的“喵嗷——”冒了出来。
它又变成了黑豹的样子,朝着归琅摇尾巴。
若不是不合时宜,祁净远真想说一句:这豹子怎么跟狗一样。
痴鬼在怪物与黑豹两种形态反复挣扎。
归琅看着它一会儿想要冲破封禁吃掉自己,一会儿“喵呜”地叫着摇尾巴,大致明白了痴鬼现在的情况。
祁净远也接上之前那个故事,说道:“黑豹的魂念成为了痴鬼的一部分,瑞帝因此脱离险境,伤心不已,却为了天下苍生,只能将它与痴鬼一同封印在这封禁下。”
痴鬼所在封禁与皇陵接近,大概就是瑞帝的一点私心。
黑豹从归琅身上感受到了瑞帝血脉的气息,再加上那种强烈的亲近感,它的意志一时压制住了痴鬼。
归琅走到龙柱下,蹲了下来。
他看着极其复杂的封禁图案,回头询问道:“要如何穿过封禁斩杀其中的鬼物?”
祁净远以前请求他在解开九龙封禁前诛杀七鬼,定是有方法。
“祖师留了一道暗门,不过在封禁内鬼物未除时,可入不可出。”
“请国师开门,吾入内诛杀此鬼。”
祁净远依言而行,找到了封禁东南方向角落的一个龙形图案,施法开了暗门。
归琅信步走进去,没有了封禁隔着,痴鬼感受到乾灵之体气息,鬼性大发,压制住黑豹意识,鬼爪朝着他抓过来。
被封印已久的痴鬼早就是虚有其表,并不是他的对手。
归琅没有立刻杀掉它,而是在交手时观察它的鬼身构造。
很快,他找到了自己想要的。
他以手刺入了痴鬼胸膛,抓着扯开,剥离得到了部分鬼体后,才将痴鬼灭杀。
外边看得提心吊胆的祁净远终于明白了,殿下不仅想除了痴鬼,还想把属于黑豹的魂魄分出来。
可是这何其难……
归琅抓着变得只有巴掌大小的半透明黑豹魂魄,往外离开。
不料,进来时畅通无阻的暗门,此刻却变成了无形的壁垒,阻止了他离开。
封禁内鬼物不除,可入不可出。
“殿下,那黑豹的魂魄早已被痴鬼同化,被封禁认定为痴鬼的一部分,您将它灭杀后赶紧出来吧。”祁净远在外劝道。
归琅看向了手中的魂魄,只要他轻轻一捏,这个小家伙就会彻底消散。
黑豹似有所感,舔了舔他的指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