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娘在一旁却听得触目惊心,这话……她从未对她家郡君提起过,她记得……这是当初老太爷离京时抱着才满百日的郡君说的,那时候,只有她伺候在身旁,她家郡君竟然记得,才满百日的孩子竟然记得这个,这不可能啊,不过她瞬间将自己的疑惑和震惊都压了下去,必须赶紧安慰眼前几乎失控的郡君才好。
“水月,你别难过,这件事儿我们根本不知道,肯定是七姐姐骗你的。”十公主连忙安慰道,她的确不知道,八公主也未听说过此事,也安慰了靳水月几句。
靳水月闻言稍稍定了心神,可当她瞧见十三阿哥撇过头时,心里原本升起的这一点希望都破碎了。
“十三阿哥,你从没有骗过我,你告诉我,我祖父他到底怎么了?”靳水月上前问道,满是水汽的大眼中有着浓浓的希冀。
“水月……七姐姐说的是真的。”十三阿哥不忍心看到这个自己一直当妹妹疼爱的女孩儿伤心流泪,但却不能骗她。
大臣卒了,又是极为重要的大臣,他们这些皇子当然是知晓的,可当时皇阿玛亲自下旨不许他们告诉靳水月,他们自然不会多言,而知道的嫔妃们,太后也下了严旨,怎知今日却被七公主给说了出来,实在是让人懊恼。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祖父不会骗我,不会的……”靳水月摇摇欲坠,心如刀割,耳朵里面全是嗡鸣声,旁人的安慰和劝说她什么都听不到了。
她的祖父……怎么会……怎么会死了?怎么就死了?
不会这样的,不会这样的。
靳水月完全无法相信,也无法接受,祖父那慈祥的笑容日日都会出现在她面前,那是她来到这个世界上第一个给她温暖,全心全意爱护着她的人,是唯一一个把她当做至宝捧在了手心的人。
因为祖父,她从噩梦之中醒来,接受了自己新的身份,接受了这个世界,她在宫中这么乖巧,这样讨好身边的人,为的就是不给靳家不给祖父添麻烦,甚至觉得自己乖巧可爱讨人喜欢,皇帝就会把祖父早一些传召回京了。
少则一两年,多则三五年,祖父那日说的话似乎还在她耳边回响。
可她亲爱的祖父却再也回不来了。
她盼了整整五年,盼到头却盼来了祖父的死讯。
去年十一月……如今已快到七个月了,祖父已逝去这么久了,她身为他最疼爱的孙女,竟然没有去祖父灵前拜谒,竟然没有送他最后一程,靳水月心痛欲裂,只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
她的祖父,她在这世上唯一可以眷恋和依靠的人,没有了!
老天爷是何其的残忍,让她来到了这个世界,却又让她失去了至亲之人,连他最后一面她都没有见到,为什么要这么对她,为什么?
难道让她瞬间失去前世的所有还不够折磨她吗?她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连她的祖父也要夺走?
靳水月只觉得脑子里嗡嗡作响,整个人瞬间失去了意识。
“郡君。”芸娘一直盯着自家小姐,她知道小姐比普通孩子要成熟懂事一些,却没有料到她会悲伤到这样的地步。
芸娘一声惊叫自然吓到了众人,而十三阿哥手疾眼快,一把扶住了正在往下倒的靳水月。
“这是怎么了?快传太医来。”四福晋见靳水月晕过去了,脸色大变,立即让人传太医过来。
屋内乱作一团,十三阿哥抱起靳水月小小的身子在四福晋指引下往后堂飞快跑去。
待靳水月醒来时,是半刻钟之后了,只是她却蜷缩在了薄被之中,任凭旁人如何劝说也无动于衷。
十三阿哥急得不成,虽然他平日里常常捉弄靳水月,却也将她当亲妹妹一般疼爱,便对四阿哥道:“四哥,这样下去可不成,您快想想法子。”
他一着急,当然要求他家四哥了,在十三心里,他家四哥是无所不能的。
四阿哥轻轻颔首,对屋内众人道:“你们先出去,我劝劝她。”
四福晋闻言怔了怔,她家四爷教训人倒是一套一套的,劝说旁人,她还是头一次听到。
宋氏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之色,却也不敢留下,包括几位公主,都退了出去。
看着蜷缩在被褥之中的小不点,四阿哥轻轻叹了口气,如果说……从前救她,是为了笼络靳辅,那么如今倒是因为他心中的那一点点不忍和感动了。
这孩子,小小年纪便如此重情义,真是像极了多年前的自己。
那时候……养母孝懿皇后过世,等他从畅春园赶回宫时,养母已经死在了皇阿玛的怀里,那时候,他也是如同靳水月这般无法相信,无法接受,如同她这般承受不了,晕了过去,人事不省。
直到今日,他最悔恨的事儿便是没有亲自在她身边送她最后一程,他都还记得那个早晨和她道别时的情景。
她对他说:“胤禛,乖孩子,额娘身子好着呢,你去畅春园和你的兄弟们练习骑射去,那儿凉快,下午回来陪额娘用膳。”
他天真的以为她身子骨还好着,只是虚弱了一些,他天真的以为,他若是比赢了骑射,她会开心,可等她回来的时候,她已经躺在了皇阿玛怀里,永远闭上了眼睛,他握住她的手,还有一丝丝余温,可她永远回不来了。
“小丫头,当初我养母去世时,我也是这般难过的,半年都提不起精神,以至于被人算计,险些丢了性命,你如今受太后喜爱,便是众矢之的,我知道你比普通的孩子聪明许多,若是不想被人欺负,便打起精神来。”四阿哥觉得自己是最不会劝人的,能说出这样的话已是极限了。
靳水月闻言浑身一震,猛的掀开被子看着四阿哥道:“你告诉我,是不是因为我受太后喜爱,太多人不喜欢我,才害了祖父,是不是?”
四阿哥闻言呆了呆,当真没有料到她一个虚岁尚不到七岁的小丫头会说出这样的话来,随即低声道:“你想多了,你祖父是劳累过度,疾病缠身,不冶身亡的,皇阿玛派人查过了,也很悲痛,给了你们靳家正四品的骑都尉世职,世袭罔替,也封你做了郡君。”
“皇上为什么不早点讲祖父传召回京?祖父他年老了,当初因为我生病,抱着我在太医院外冒着风雪跪了两个时辰,就落下了咳喘的病根,一直不见好,不能过度操劳,世职又如何,郡君又如何?换不回祖父的性命了。”靳水月捂着嘴哭了起来。
人都死了,册封有什么用?她还以为自己成为郡君,是因为她乖巧懂事,受太后喜爱的的缘故,不曾想确是祖父拿命换来的,她不要这样的恩宠,她不要这样的地位,太后的恩宠,她通通都可以不要,她只想祖父回来。
四阿哥听了她的话,脸色都变了,也不觉得自己是和小丫头说话了,当即一脸严肃道:“这样的话让旁人听了便是藐视君王,死罪!你祖父年迈还要上任,何尝不是为了靳家?当初靳家的情形你知道,那是任人践踏的,他别无选择,我实话告诉你,你祖父死后,靳家一落千丈,你大伯父性子直,前些日子又出了事丢了官职,你父亲母亲虽有银子帮忙打点,却苦无门路,你若是还记得你祖父对你的好,就该帮他挑起靳家的大梁,皇祖母疼爱你,皇阿玛对你心有愧疚,你若是懂得利用,便能保靳家富贵长存,若是一味伤心不能自拔,那你很快被送出宫,靳家也没有翻身的机会了。”
靳水月闻言呆呆的看着四阿哥那张严肃而冷冽的脸,半晌没有说一个字来。
四阿哥见她这样看着自己,自嘲一笑道:“你是比旁的孩子聪明伶俐,却还是一个孩子,我和你说这些作甚,你只需乖乖陪着皇祖母便是,到时候我帮你照顾家人,这样好了,等两年后,你大伯父和父亲丁忧三年之期一到,我就帮你大伯父官复原职,可好?”
“真的?”靳水月进宫几年,时常碰到四阿哥,知道他可不是什么好心人,没有利益,他会白白帮忙吗?
“本阿哥页也是一言九鼎之人,你这小丫头懂什么?”四阿哥忍不住在她头上轻轻敲了敲道:“好了,别难过了,不然胤祥他们该担心了。”
靳水月闻言揉了揉哭红的鼻子,起身下床穿了鞋就往外走去。
四阿哥顿时觉得自己多嘴了,不过是个小丫头,哄哄便是了,他偏偏大费周章,真是愚蠢。
其实靳水月心里难受的要死,可四阿哥的话却点醒了她,祖父为什么年迈还要上任,还不是为了靳家,她如今有这么好的机会帮助家族东山再起,她当然不能放弃,她要为祖父照顾好靳家,守护好靳家,一定要。
“水月,你没事了,没事就好。”靳水月才出去,十三阿哥就上前拉住了靳水月的手,长长松了一口气道。
“水月,你别难过了,我以后都不会和你抢东西了。”十公主红着眼睛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