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回答大殿里那么多饥渴的眼睛,更为了回答自己出门至今的奇异经历,孟河选择了最简明的答案。
她用很轻,但大家都听得见的声音说:“金河,我想成家了。”
这么简单的语言,在聪明的男女之间,不必作任何解释。但金河还是觉得来得太快,将信将疑地看了一眼老丈,老丈朝他点了点头。
金河就转脸看了一会儿孟河,说:“我今后恐怕只能撑船为生,一个最普通的船夫。”
孟河立即回答:“那我就做你的船娘,我会做得很好!”
金河说:“我的手已经不能写字了。”
孟河说:“反正我已经在考场上代你写过一次了,以后,可以再代下去。”
金河笑了,说:“不管怎么说,你也是一个考上状元的人啊,怎么能……”
孟河笑答:“那你以后多听我的话就是了,还得天天向我请安。”
金河说:“其实,做船夫、船娘,写字的机会不多。”
孟河胸有成竹地说:“这我想过了,办一个流动的私塾,收罗那些考不上科举的文人做教师,去教那些不想考科举的孩子,一路上游历山河,体察世情。都说学而优则仕,我们的招牌反着来,叫学而优不仕。”
金河说:“好。那私塾的名字也有了,就叫‘不仕班’。”
孟河随即抓住老丈的衣袖说:“老丈,你就来做‘不仕班’的主管吧。”
老丈说:“读书做官的习惯太久了,恐怕一时改不过来。半推半就做官,‘不仕班’就成了‘半仕班’。什么官位都想粘一点,又变成了‘百仕班’、‘博仕班’。都是谐音,一不小心就滑过去了。”
孟河说:“那就更需要您来管了。”
……
眼看三个外来人就要离开大殿,满朝文武也悻悻然地准备离去。
就在这时,那个传旨太监又出现了。他的声音还是那么尖利而悠扬。
太监传旨道:“皇上有旨,刚才接到座前密报,金河和孟河,已在大殿之中私订终身。朕觉得此事过于匆忙,应由双方父母决定。”
正准备离开的大臣和新科进士们一听,觉得似乎还有一线希望,又都留下了。
孟河和金河皱着眉头互视着,却传来了响亮的笑声,是公主。公主说:“我长这么大,第一次听到父皇的圣旨竟然说得那么明白。”
宰相说:“既然圣旨那么明白,那我们就要办得更明白一点。按常例,金河的家长会非常满意才貌双全的孟河,却不知孟河的家长是否会接受一个船夫的女婿?”
孟河不知道在这大庭广众之中从何说起。只是支支吾吾:“我已经没有家长……”
公主立即接过话头,大声说:“她母亲已经去世,她父亲肯定是考中了科举在京城做官,改了名字,另建了家庭。她的父亲,应该就在这宫殿之中,就在这些大臣之间!”
公主话音刚落,几乎所有的大臣都不自在了。他们几乎都有背叛家人的嫌疑,却又要夸张地表演出对孟河父亲的愤怒,彼此都在审视,顿时一片浑沌。
宰相说:“这事应该不难查。只要提供年份、籍贯,我不信吏部就查不出来。”
公主立即阻止:“宰相,孟河姐到京城后就改变了主意。她怕查出来会伤人,不让查了。”
宰相转向孟河,问:“千里迢迢,孤身而返,能安心吗?”
“我代孟河姐回答!”又是公主,“千里迢迢,看清了太多太多的人,也推断了父亲的为人,不见反而安心。我倒要借此询问诸位大臣,你们中,还有多少人,有违良心,有背天伦?”
公主话音刚落,大殿里再度响起“朝靴踢踏舞”。这下反过来了,是新科进士在“踩踏”满朝大臣。这显然是一种报复,报复刚才大臣们用朝靴斥责新科进士们的冰河劣迹。新科进士毕竟年轻,下脚更有力度,啪、啪、啪,啪、啪、啪,越踩越有节奏,像是要狠劲踩扁大臣们的负妻、背家、虚伪、装腔。大臣们刚刚是在踩踏新科进士的一个晚上,现在,他们自己却被踩踏了十年、二十年、三十年。
有些大臣觉得自己不必低头蒙羞,也像没事人一样踩踏起来。但这次已是年轻人的节奏,他们怎么也跟不上。只踩了几下,就停住了脚。
宰相用手势压住了“朝靴踢踏舞”,提高声音说:“人间尚存良心,朝廷维护天伦。孟河小姐,既然你父亲就在这里,那我就准许你,当着大家的画,痛痛快快骂他几句。这对其他官员,也是教训。”
公主说:“这是个好主意。骂,当场骂,骂他个劈头盖脑、翻江倒海!”
公主边说边把孟河拉到那个云门台前,说:“站上去,每个官员的脸都看得见了,他们也都看得见你,你一骂,风卷残云!”
孟河看了看那个云门台,问公主:“刚才有人在说,这个云门台有点神力?”
公主说:“是的,这是很多大法师作法的地方,每次都很灵验。”
孟河把公主拉过一边,附着她的耳朵说:“我不想骂人,也不想作法,但我一路上都背着妈妈多年来凭记忆画下的爸爸画像,整整一个卷轴,应该给这个负心的爸爸看一看。我们家乡有一种呼唤山神地母的仪式,只要作一个简单的祈祷,山神地母就会认出他。我想借这个云门台与他对话,但你们都听不见。”
公主很疑惑:“别人都听不见的对话?”
孟河点头:“对。”
“你会这种法术?”公主还是存疑。
“祈祷有咒语。”孟河说。
“以后能教我吗?”公主问。
“能。但你不一定被我们家乡的山神地母接受。”孟河说。
“你的事情,总是那么神奇。”公主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