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时,黑云滚滚,雨势渐急。惊雷破空,响彻云霄。
林川同尤峮一起,不出一个时辰便到了淮西侯府。淮西侯宋楚戟已在书房等候多时,似是对于林川的到来一点也不意外。淮西侯素有战无不胜之称,想必早已料到自己会在第一时间内成为嫌疑最大的人。
林川和尤峮行了礼:“下官参见侯爷。”
宋楚戟也不绕弯子:“你们怀疑我。”
许是久经战场的缘故,宋楚戟虽已年逾半百,双眸却仍如鹰目般灼人。
林川:“下官不敢。下官只是奉皇上之命前来查案,恰好查到侯爷恐有些瓜葛,便来侯爷府上询问详细。”
宋楚戟也不揪着前一个问题不放,端起几上的茶杯,不紧不慢地品了茶,俨然正气携着浓郁茶香袭来,“说罢,有何问题。”
林川恭敬道:“不知侯爷,可否将世子孙璞被害前五日那场晚宴之事告知一二?”
宋楚戟将茶杯置于几上,目光并未闪躲:“那日,西临王先出言挑衅了本侯,后又挑衅了犬子二人。好在犬子没有深究,晚宴上的其他人也有意劝和,便不了了之,晚宴继续。”
尤峮没料到当日之事竟这么简单,先是一愣,继而看向林川,林川却丝毫不惊讶,只是道:“那侯爷可知道,宴席上可有其他可疑之人?”
宋楚戟无甚表情:“西临王的私事,本侯不曾了解许多,还请林大人自行去问西临王罢。”
林川闻言便知道再问下去怕是也问不出什么来,便欲请求见见宋焕宋宸二人。正欲开口,却听宋楚戟叫住他,沉声道:“林大人,北奚他......”
欲言又止。
林川听到北奚的名字,袖中之手猛地一颤。宋楚戟却摆了摆手:“罢了罢了。过去之事,便不提罢。”
林川:“还请侯爷阴说。”
宋楚戟轻叹:“无甚。只是想起了些往事。两年前,墘州城之战,我迫于形势,无奈之举,违抗了圣命。你应当也有所耳闻,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林川默然。两年前,宋楚戟将军领兵镇压西域起兵,期间发觉形势有异,当即决定变换策略。镇压顺利回朝后,却被有心之人利用此事,大做文章,弹劾其违抗圣旨,不把天子放在眼里。更有甚者,称其有反心。那时,北奚是他的副将。朝上唯有北奚一人站出来质疑百官,为宋楚戟正名。
宋楚戟自座上而起,踱至香炉边,自顾自续道:“当年北奚为本侯鸣冤,本侯才活到了今日。可他有难时,本侯却什么也做不了。”言罢又是一声长叹。
数月前,北奚入狱后,林川也曾飞鸽传书于宋楚戟,却杳无音信。
林川眸中渐冷:“侯爷果真什么也做不了?亦或是,怕会得罪了什么人?”不等宋楚戟回答,他便接着道:“侯爷,过去之事,既已成定局,又何必重提?”
宋楚戟负手阖眼:“罢了,罢了,逝者已矣,你也莫要太过牵挂。”
林川声音冰入刀刃,抬手作揖:“不劳侯爷费心。只求侯爷能将西临王世子一案前后之事详细告知于下官,下官便感激不尽。”
宋楚戟:“本侯所知道的,皆已告知于你。”
眼看着林川语气越来越冰冷,尤峮连忙恭敬作揖:“谢侯爷。下官告退。”说着便在用手戳了戳林川后背,示意其是时候离开侯府了。
林川身形未动,只是余光扫了眼身旁的尤峮。尤峮一愣,正当不知如何是好时,书房的门忽然被撞响,来人火急火燎:“侯爷、侯爷!”
宋楚戟瞪向门外:“何人这般无礼!”
“启禀侯爷,是、是公子!公子他卧房内忽然传来一声巨响,把奴婢几个路过的吓个半死,喊公子也无人应......但公子他一向叮嘱奴婢们不要擅自进入公子的卧房,所以奴、奴婢也不敢进去看......眼看这二公子今日不在府上,奴婢只好来找侯爷......”
宋楚戟的脸刹那间变了色,推开屋门紧盯着那婢女:“焕儿怎么了?!”
婢女慌张道:“侯爷快去看看吧!”说着便紧紧随着已然踏出屋外的侯爷一同疾行向宋焕卧房。林川和尤峮见状亦紧随其后。四人的头发皆被越来越大的雨淋得湿透,却都无暇顾及。
四人行地极快,脚步溅起阵阵积水,不出片刻便赶到了宋焕卧房外,宋楚戟眉头拧紧,大声喊:“焕儿?焕儿!”
仍然没有回应。
就在宋楚戟抬手准备推开门的那一刹那,门内忽然传来一声男子的凄厉惨叫!宋楚戟心头猛地一紧,脸色瞬间煞白,震颤的手急忙推门,然而,却发现推不开。门从里面锁上了!他急地后背直冒汗,用了极大的力气一脚向屋门踹去。
“砰”的一声,屋门开了。
一阵浓浓的腥气扑面而来,呛的那婢女连退三步,胸腔翻涌,连忙捂住口鼻。
一位二十七八的男子歪斜靠着椅脚,倒在一片血泊中,面容极其惨白。发髻落在血泊中,头发胡乱地披散着。男子左手握着一把尖刀,右手腕部裂痕极深,几可见骨,骇人异常。
四人的的表情瞬间凝固。那血泊中的男子,正是淮西侯宋楚戟的长子,宋焕!
宋楚戟浑身震颤,一步跨进屋内,扑跪在宋焕跟前:“焕儿......焕儿!你给爹起来!你听到没有?爹叫你呢......你给爹站起来!”
盛怒几近疯狂的命令。
而那倒地的年轻人,却没有半点回应。宋楚戟抬起左手,以颤抖的食指碰了碰年轻人的鼻息,却什么也没有感觉到。
没有一丝温热,唯剩指尖的冰凉。
宋楚戟那双满是厚茧的手阴阴已在无数次战争中沾满鲜血,但此刻,扶起宋焕的双手却是震颤不止。阴阴已经无数次在沙场上果决杀伐,亲眼目睹生死,仍眸光凌厉,但此时,眼里却满目哀柔。
就在宋楚戟将宋焕抱起的那一刹那,更悚然的一幕出现了。
宋楚戟此刻正对着的榻前矮几下,还躺着一人!
那是名女子,婢女打扮,身旁也是一片血泊。惨状同宋焕如出一辙,也是披头散发,右手腕部刀痕极深,血似是才刚刚流尽,痕口上还残挂着几粒鲜红的血珠。
毛骨悚然!
随后进屋的尤峮大惊失色,不住抵唇干咳,婢女看了更是惊叫着捂住双眼,险些没站稳。
林川见状不禁眉头紧蹙,脊背发凉。他登时感到,这一连串事件绝对比想象中要复杂离奇的多。
最起先,是位于艽山镇的行兵要塞地带被不知何人趁乱夷平,紧接着,西临王的独子孙璞在王府中死于中毒,继而银翼司前来淮西侯府查案,却亲眼目睹淮西侯长子宋焕惨死于卧房内。
绝非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