獬儿一直不知道,父皇和阿爹应当是同一个人。
赵珣一心要做一个严父,在獬儿的称呼上也一丝不苟,在獬儿刚会说话的时候,就让他一板一眼地叫“父皇”。
獬儿从未叫过赵珣阿爹。
他也不在意,他以为,赵珣只是他的父皇,不是他的阿爹。
赵珣对子嗣教育之事十分严厉,獬儿在宫里是个小霸王,在他爹面前,也不由得要夹着尾巴做人。
某年年节,宫外大臣和臣妇进宫觐见,夜里宴会开始,獬儿在宴会上穿来穿去,惹得身后追赶的宫人们一头热汗。
他撞到了一个糯米团子一般的小女孩,小女孩霎时间眼中冒出了泪花,张开双臂,委委屈屈对着身后的男子道:“阿爹,抱——”
叶九郎弯下腰来,将小女孩抱起,小女孩坐在叶九郎胳膊上,气呼呼地瞪着獬儿。
獬儿仰起头,去看小女孩的“阿爹”,他若有所思。
宴会未结束,獬儿和小女孩成了朋友,两个短手短腿的小团子躲在廊外铜茶炊边上,各自捧着点心说悄悄话。
獬儿问:“阿爹是你的什么人?”
小女孩道:“阿爹是最温柔的人,每次阿娘生气了,都是阿爹护着我。”
獬儿说道:“真羡慕你,有阿爹,像我就从没见过阿爹。”
小女孩一时间对獬儿深感同情,她双手黏糊糊地握住獬儿:“我把阿爹借给你。”
獬儿甩开她的手,嫌弃地用手帕擦了擦,皱眉说道:“不一样。”
小女孩不解地望着獬儿从地上爬了起来,他拍了拍手走远。
獬儿闷闷不乐,他回到宴席上,发觉宴会的氛围有些凝重,宫人面色焦急地走动,像是在寻找什么。
獬儿的侍女一把抓过他,压低声音急道:“殿下你去哪儿了?圣上和娘娘急坏了!”
獬儿这才发觉自己偷偷溜了好一阵子。
獬儿小心翼翼往高台上一望,他的阿娘攥着帕子,急得眼眶红红,他的父皇不顾众人,按着阿娘的肩将她带入怀里细声安慰。
獬儿一看就知道大事不好。
更要命的是,这时候他不小心和父皇对上了视线。
父皇冷飕飕的眼神,让他一瞬间感到头皮一炸。
獬儿慌里慌张,像只兔子一般,忙往高台上窜去认错,他着急忙慌的,一不小心跌倒了。
一双手将他抱了起来,獬儿怔怔,扭头去看。
獬儿记得,这人进宫过几回,宫人唤他斐祭酒。
獬儿还记得,有一回父皇批阅奏折,阿娘在一旁磨墨,正好看到了斐祭酒的折子,父皇就将折子扔到了窗外。
阿娘数落了父皇,她走后,父皇命宫人将斐祭酒的折子通通烧了。
斐祭酒抱起獬儿,他的声音像是一阵春风拂来:“殿下小心一些。”
獬儿问道:“你认识我?”
斐祭酒笑着点头。
这时候,獬儿看到父皇和阿娘都走了下来。
阿娘走得飞快,转眼就站到了他跟前,獬儿在斐祭酒怀里扭了扭,斐文若没有放开他,于是他够着身子和阿娘说话。
父皇跟在阿娘身后,面色阴沉。
獬儿只觉得父皇心情极为不妙,不由得扭头抱住了斐祭酒的脖子。
他像只鹌鹑一般缩在斐祭酒的怀里,他听见父皇冷声道:“赵獬儿,还不快下来。”
斐祭酒笑道:“不打紧,小殿下亲近臣,是臣的福分。”
不知为何,这话更加激怒了父皇,獬儿只感觉道父皇的声音里都凝出了冰碴子。
“李德海,将他扒下来!”
“不要啊,救命……”
他像是八爪鱼一般地抱着斐祭酒,鬼迷心窍地,他冲着斐祭酒喊出了一声“阿爹”。
他知道自己犯下了大错,他看到阿娘愕然又忐忑地望了父皇一眼,温柔可亲的斐祭酒神色肃然起来。
他的父皇……
獬儿不敢看他父皇的神色。
獬儿平日里喜欢和父皇争宠,时常抱着小被子要和阿娘睡觉。
年节后,獬儿大半个月不敢再去和父皇争宠。
宫女一脸沉重告诫他。
“殿下犯下了大错,殿下的阿爹自然是圣上,殿下却胡乱叫斐祭酒。”
獬儿躲在被窝里,露出小脑袋不安道:“父皇为何没有罚我?他准备寻个时机将我赶出宫吗?”
宫女严肃说道:“那是因为,皇后娘娘替殿下受过了。”
獬儿将脸埋在枕头上,眼睛冒出泪花。
他知道延福殿寝殿这半月时常门窗紧闭,他偷偷去瞧阿娘的时候,阿娘脚步虚浮,腕上还有红痕。
一定是挨了父皇的戒尺。
獬儿睡不着,半夜偷偷溜去了寝殿外。
他听见里头传来细细的低语。
“别……胡闹!。”
“这是正经事,为獬儿添个妹妹。”
獬儿攥紧小拳头。
竟然想要生个小妹妹后赶走他。
阴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