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这些年这样恨晋国人,恨朝廷,连带着恨他和萧元征,也是情有可原。
不知为何,萧元征沉默了片刻。
他问:“知道朕为什么罚你吗?”
萧元景的神情静得如一池死水:“无论皇兄为何事罚臣,臣都无怨言。”
这就是认错但不改的态度了。
尽管过去就清楚他认死理的性子,萧元征仍是深吸了一口气。
“欺君罔上,私联外邦,藏匿罪臣家眷……哪一桩哪一件不是可以被御史台参谋逆的罪名?”他沉声道,“假使皇帝不是朕,犯下此行的亲王不是你——或者有人在朕之前发现了陈家子的身份,捅到朝上来,萧元景,你有几个脑袋够朕砍?”
言及此,皇帝的语气里已带上了几分失望之意。
“你少时就聪颖有主见,陈家的案子,朕从来没有阻拦过你查。但你行事之前,为何不为自己,也为朕考虑一二。”
“……”
冬夜寒凉,烛火在桌台上晃动。
萧元景还跪在原处,影子映在墙面上,纤瘦挺拔,如庭院中的梅枝,风雪压不折他的脊骨。
萧元征转过头,不再看他,冷淡说:“从今日起,你不用亲自领兵了,朕会再点个将领来守沂郡。”
“年后你跟着朕回临安,南方气候合宜,适合养你的寒症。陈家子朕会让人送走,留一笔钱财让他安度余生,你不必再管。”
“那晋太子的事,朕当你是失忆后一时荒唐,懒得追究,你也尽快忘干净吧。”
留下这最后一句话,他就不再管地上跪着的人,抬步离开,让对方独自反省些时候。
毕螭替他打开门,冷风顺着厅堂涌入,吹熄了室内的灯烛。
昏暗之中,萧元景自嘲般笑了一声:
“我自知犯下许多错,叫皇兄费心为难,没什么可辩驳的。”
“但唯独有一件事。”
萧元征的脚步一顿,停下来。
萧元景面对着空荡的桌案,与那些无人阅览的奏折,神色是情绪压抑到极致过后的麻木:
“不知皇兄是否请太医看过凤亭身上的毒。”
“——他是代我受过。”
—
刘进忠在院中守到了三更,终于见萧元征回来。
他知道圣上一定是有话要同王爷说,才耽搁这好些时辰,仍是忍不住絮叨:“这冬天晚上多冷啊,毕大人一直跟着您,竟然不知道替您加件披风。”
说罢,又张罗着让内侍去传热水,送宵夜。
萧元征揉着额角,制止了他们大动干戈:“不必了。”
刘公公看他神情疲惫,察言观色说:“圣上可是要歇息了,要不然喝碗姜汤,驱驱寒再睡吧。”
“不用。”萧元征摇头拒绝了,尔后想起什么,道,“让他们给怀玉送过去。”
室内已经点起了炭盆,隔绝窗外的寒意。内侍替他脱下外袍,又有人奉上热茶。
萧元征确实有些倦怠,就在桌边小坐了片刻。
过了一会儿,等其他人都退去了,他问身边站着的刘进忠:“朕有印象,你从前在父皇宫中伺候。还记得先宁妃吗?”
刘进忠以为圣上又同王爷置了气,正发愁着要怎么开口劝说,忽然听得这话,愣了一瞬,意识到他说的是萧元景生母,先帝时的宁妃娘娘。
萧元征问:“她在的时候,是不是时常犯头疾,日夜睡不好觉。”
刘进忠不知道他为什么问起这个,一时有些茫然,见他神色淡淡,似乎随口一提,只好慎重道:“好像是这样,这毛病是小殿下大了以后才开始犯的吧,先帝找了好些太医来治,也总是看不好。”
听闻此言,萧元征拿着茶杯的手倏忽攥紧了,几乎将那白瓷上握出道道裂纹,半晌,才慢慢松开。
他长长吐出一口浊气,低声道:“朕今日……和怀玉说起了过去的事。”
“说他小时候,在一众兄弟里最爱粘着朕,走到哪都甩不掉。”
原来是想起往昔了。
刘进忠这才明白他提起宁妃的缘由,思及从前那段日子,笑说:“可不是,圣上少时性子淡,也不知小殿下是怎么瞧出圣上面冷心软,成天在东宫赖着不走,吵得您头疼。”
萧元征和萧元景相差七岁。
前者被立为太子时,后者还是个懵懂无知的垂髫孩童,偏生长得玉雪可爱,宁妃教子又十分纵容,因此养出了一副与深宫完全不符的单纯活泼的性子。
彼时陈秉章在朝中威望极高,宁妃在后宫同样得宠。萧元景作为所有皇子中最年幼的一位,无异于稚子抱金于闹市,受无数明里暗里的排挤。
萧元征撞见过好多次其他兄弟捉弄萧元景,本着长兄的责任,皱眉制止了几回,结果就被一个不大不小的麻烦黏上了,跟进跟出,被磨得烦不胜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