灿烂的夕光被繁茂的杏树枝桠层层筛过,斜照下来,在他周身晕出一圈朦胧的淡金色光影,轻笼着眉眼,让人看不清神色。
他像是刚刚打过马球,身上还带着腾腾热意,将外衫对折勾在手里,只穿了一件单薄的里衣,两边衣袖向上挽起,露出来一截修长结实的小臂,衣带也系得松散,显出线条利落明晰的锁骨和小半边清薄劲瘦的胸膛,肤色冷白如玉,直晃人眼。
一阵热意倏忽上涌,沈妙舟脸颊“噌”地红了,慌忙地背过身去,一时间羞恼交集,脱口道:“你,你你是什么人?怎么不穿衣裳呀!”
那人似乎被她问得愣了一下,低声道:“抱歉,失礼。”
嗓音清冷干净,听得人莫名耳热。
随即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像是在整理衣衫。
然而下一瞬沈妙舟回过神来,立刻心知不妙。今日能来这西苑的都是有身份的人,自己现在是个“小内侍”,怎么能对贵人这般讲话?只怕是要露馅了!
她当机立断,分毫没再多留,抬脚便走。
果然,那人也生出疑心,忽从身后唤了她一声:“站住。”
站住?傻子才站住呢,哼。沈妙舟全作没听见,借着小径上花木遮掩,脚下走得更快。
可那人步快腿长,没几步便从后追了上来,一把攥住她的胳膊,冷声问:“假扮内侍?你是何人?”
“放开我!”沈妙舟一阵心虚,用力想要挣开,却敌不过他的力道,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低下头狠狠一口咬上他的手背。
那人大约没料到她还有这一招,疼得“嘶”了一声,手上劲力一霎微松,趁这个间隙,她依着阿娘教过的拳脚技法,抬肘便向后一撞。
却不料,那人反应极快,迅速地接住了这一击,转而制住她另一条手臂,迫她转过身来。
“你假扮内侍,要做什么?”
“松手!我不过是来找个人而已。”
“何人?”
这人好生难缠,沈妙舟当真恼了,黑白分明的杏眸抬起,瞪他一眼,“干嘛要告诉你?”
俩人正僵持着,不远处又响起一阵脚步声,树丛后人影晃动,有陌生男子的唤声传来:“澄冰?”
眼见这人眸光微动,似要开口应声,沈妙舟一时情急,连忙踮起脚,伸手紧紧捂住他的嘴唇,压低声音,凶巴巴地威胁:“不许出声。”
那人的身子一霎微僵,没有动作。
空气一时安静下来,微风吹过,隐隐送来远处的几句交谈。
“……二郎人呢?不是说就去换件衣裳,怎的去了恁久?”
“他向来喜洁,你又不是不知道,换干净衣裳总得先擦擦身,差不多快回来了……”
“哎呦我的祖宗,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讲究这哪?再不回来咱们就输定了,兄弟我可是连下月的俸禄都押上了!不成,我得去催一催……”
那两个武将就在月洞门前说着话,沈妙舟无意识地屏住呼吸,一动都不动。
身前的人也很安静,只有胸膛在轻微起伏,浓长的眼睫低垂下来,凤眸漆黑深邃,直直地望着她。
暮春的黄昏,柔软的晚风拂动她鬓边一缕碎发,带着她的气息,轻轻擦过他的侧脸,又一触即离。
两个人距离挨得太近,呼吸间都是彼此身上的气息,沈妙舟鼻尖若有似无地抵着他俊瘦的锁骨,附近那一小片带着热意的肌肤熨蒸着她的脸颊。
说不清是什么缘由,她听见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越跳越快,砰砰震动。
也不知挨了多久,远处的两个武将总算走去了别处。
长出一口气,沈妙舟心慌意乱地松开手。
静默片刻,面前的人蹙了眉,神色微有些不自在,低声问:“……你是嘉乐郡主?”
自己的身份突然被猜中,沈妙舟不由大惊,立刻紧张又警惕地瞪向他,杏眸睁得溜圆。
似是看出了她的不解,那人眉梢微挑,淡淡道:“胆子这般大,竟敢假扮内侍闯到此处,又生得与公主殿下这般相像,除了嘉乐郡主,不作第二人想。”
他识得她阿娘。
事已至此,再挣扎也不过是白白丢人,沈妙舟心一横,扬起小下巴,坦然道:“不错,正是本郡主。那你呢,你是叫澄冰么?”
那人没有立时回答,只是垂眼静静地看了她一会。长廊下的穿堂风扫过杏树枝桠,几片雪白的花瓣簌簌而动,飘落到他肩头。
金灿灿的夕晖里,他忽而扬唇轻笑了一声,像是心情极好,不疾不徐地开了口,故意学她说话,“干嘛要告诉你?”
沈妙舟:“……”
幼稚!
她咬了咬唇,威胁道:“本郡主已经知晓了你的名字,今日之事,不许对第三人提起,否则我饶不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