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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99 章   尾聲(重修)
    仙魔亂世終結的那一天,世間下了場大雪。
    昆侖仙山,山木潤,琅玕濕。
    第一片雪花落在少年肩上。
    阿真拂去肩頭的雪,微一驚訝:“師尊,下雪了。”
    “我從未見過昆侖仙山的雪。”
    謝行簡伸出手,接住一片雪花,像是陷入回憶中,聲音微低,“我見過。”
    阿真:“何時?”
    漣漣雨聲,切切情話。
    沉沉燈燼,寂寂歲華。
    經歷了一夜|歡愉,少女吸取了不少靈力,起身撩發,眼角唇邊流露出些許成熟的妩媚。
    弱者的生存法則是,欲予砒|霜,先贈蜜糖。想加害一個人,便要先加倍地對他好。
    簌簌的确是她曾經的真名。
    冷眼,譏嘲,踐踏,所有底層妖族經受過的欺辱,她都一樣不落。若不是意外得到了時微明的劍靈之力,她未必能夠活過百歲。
    後來,妖王容禮賜她“容簌簌”為名,號稱門徒,實為爐鼎。想要活命,她只能先下手為強,可僅靠一人如何颠覆落稽山?
    容簌簌想到了那個身懷絕世秘寶的天才少年。
    花下偶遇,柳外重逢,那些臉紅心跳的青澀瞬間,都只是為了接近寂塵道君的手段。經過這些天的打聽,時微明只有在每年生辰時才會去往昆吾劍冢加固封印,将秘寶攜帶在身上,她能把握的,只有一夜。
    唇間入夢咒,裙上迷疊香,她将自己打扮成世間男子最喜愛的模樣,燃盡了喧嚣與熱烈,費盡心機去暖一個心如冰原的無情人。
    有了時氏嫡子的元陽,乾坤袋的禁制輕而易舉被打開——四大秘寶其中兩件“無極引”和“無心印”都沒有實體,“無相燈”則又極難操縱,只有“無色鈴”尚堪一用。
    容簌簌取過銀鈴,将乾坤袋連同那針腳粗糙的發帶随手丢去,心下暗嗤。
    他們二人的情誼,和這贈禮一樣廉價。
    勾玉叮當碰撞,身邊昏睡的少年似乎察覺到了某種危機,奮力想睜開眼,卻被少女用一個吻輕輕壓下。
    靈流在唇畔輾轉,容簌簌意猶未盡擡頭,在他耳邊蠱惑着喚:“我愛你呀,明哥哥。”
    不得不承認,這副天生道骨的身子亦是上好的補品。
    嫣粉的指尖沿着少年心口疤痕游走,只要此時抽去元虛道骨,時微明必死無疑,但容簌簌并不願多惹麻煩。
    別怪她狠心,時微明不曾負她,但她也不曾辜負容禮。若想報仇,她且等着便是。
    亭外碧梧翠竹被雨水洗淨,輕壓着暑氣低沉。
    容簌簌撐起紅傘,回眸輕笑:“吃一塹長一智啊,寂塵道君。”
    *
    記憶随着漣漪一圈圈蕩開,攪碎了仙樓倒影。
    東方微白,夜雨漸漸停了,只檐角還在斷續滴答着幾縷水線,瑤華白的簌疊着海棠紅的裙,情癡萬端,只有月知。
    時微明用外袍裹住精疲力盡的少女,抱她回了室內,一番簡單收拾,又替她渡去些許靈力。
    簌簌身子本就虛弱,經過一遭“往事重演”難免消耗頗多,對他的動作渾然未覺。
    “殺啊。”酒意并未完全消散,心底魔呓仍舊癫狂,“殺了她,她就永遠是你的了。”
    時微明眉峰微凸,一手仍按在簌簌額心,一手拈出道符,閉目默頌起清心訣。
    急景流年在識海內飛速流動,眼前時而是道宗山門,時而是妖山監牢,時而劍冢血湖,清明與醉醺交替疊出,愛欲與殺欲此消彼長,最終合為一念至死無休的偏執。
    這一次,絕不會讓她逃跑。
    手中符紙碎為青煙,眼簾掀起一片猩紅。
    忘川水無用,清心訣無用,他的解藥只有一味。
    時微明重新摟過簌簌,就着指尖血絲,在她額心畫下一道封印符。
    相比于玉清石的溫和,禁符封鎖識海更加粗暴,陣陣痛感襲來,簌簌忍不住蜷起身子。
    時微明禁锢住她,動作不停,似在把這番疼痛當作對她讓意圖打探往事的懲罰。
    何時記得何時忘記,主動權必須掌握在他手裏,休想再騙他。
    既然往事不堪回首,重溫舊夢就到此為止吧。明日起,她再不會夢見有關“簌簌”與“明哥哥”的一切。
    一道符畫畢,偏執的男人并未就此停手,瞪着腥紅的瞳,擡手又落下一段攝魂禁咒。
    時微明用同她當年蠱惑自己一樣的作态,輕喚:“簌簌。”
    少女聞聲睜眼,眼中神采全無,好像一具被操縱的傀儡。
    濃妝豔抹,無事獻殷勤,既套了他的真言,他亦要聽她的心聲。
    “誰給的藥酒?”
    “嫣梨。”
    “為何對我用藥?”
    “想知道你喜歡容簌簌還是喜歡我。”
    喜歡,又是這個萬用的借口。
    時微明蔑然勾唇,擒過她的下巴:“現在記起來多少?”
    少女的嗓音還帶着亭下荒唐後的輕啞,老實應道:“夢裏記得,醒來就都忘了。”
    時微明盯着她,心生疑慮:“不記得,為何還要打探?”
    “都怪你。”
    “怪我什麽?”
    簌簌睜着無神的眼,直截了當道:“你被容簌簌睡過,不幹淨了。”
    寂塵道君雖然道號裏帶一個“塵”字,簌角袖邊卻從不沾染半點塵埃,何曾被評價過一句“不幹淨”。
    時微明喉間微哽,力不從心解釋:“我每日淨身。”
    “能把童子身淨回來?”
    “……”
    禁咒有時限,時微明不願與簌簌争辯貞操問題,心底莫名的邪火卻無論如何都滅不下去,索性縱着酒意,俯身又磋磨了一輪她的唇。
    吻罷,一字一頓質問:“你這次說愛我,是想要什麽?”
    不必用感情和身體做幌子,愛恨喜惡他本就不懂,想要什麽,坦白說便是。
    從前不能順着她的意行事,讓她以死相逼,但如今,只要她不離開,時寂塵可以将世間一切拱手相贈。
    盜寶,殺人,剜心,亦或是——剖道骨?
    簌簌聞言先是茫然:“想要什麽?”
    “直說。”時微明催促。
    “我要做什麽你都答應?”
    珠澤水潤的唇瓣一張一合,看得時微明眼神微暗。他蜻蜓點水一啄,率先否定了一項:“回落稽山不可。”
    提起妖界,簌簌不禁聯想起聚靈陣中聽到的消息:“宋鑒說要娶本屆花魁做夫人。”
    時微明臂彎倏緊,雙目蒙上一層冷意:“你想同他走?”
    “不想。”禁咒控制下,簌簌并無任何懼意,“但魁首我還是要争的。”
    她唇瓣癟了癟:“如果宋鑒想要強行娶我可怎麽辦?”
    “殺了。”時微明繼續磋磨着她。
    簌簌先愣,轉而微笑:“這話不像你說出來的。”
    “簌簌,”時微明一聲聲喚她,眼底蒼涼的浮漫出來,“我成全你,然後,你成全我。”
    他不懂她畫中的風花雪月,只知強行占有、強取豪奪。他為她成魔,為她日日夜夜忍受厲鬼侵蝕,她便要知恩圖報,陪伴在他身側,修補他的情絲,填滿他的欲壑。
    簌簌仍釣着他,不緊不慢問:“你有夫人嗎?”
    “沒有。”
    “侍妾呢?”
    “沒有。”
    “外室呢?”
    越問越離譜,時微明打斷:“我只有兩位親傳弟子。”
    “男的女的?”
    “同胞兄妹。”時微明似怕她再語出驚人,補充道,“師徒不同席。”
    “……哦。”
    中夜阒寂,無聲的拉鋸戰悄然進行,他們都在等對方先開口。
    失憶後,她好像變得更難懂了。
    “我應你,”時微明率先退了一步,放輕桎梏,輕聲慢語像在哄她,“說吧,要做什麽?”
    額心禁咒漸暗,粉瞳倒映着青年散發披襟的影子,恍似恢複了一瞬神采。簌簌被他穩穩抱着,臉頰恰貼着那傷痕不愈的心口,好像曾經無數次從這個角度仰頭看他。
    “我要……”她啓口,認真道,“我要做道君府的女主人,你的夫人。”
    聲音輕緩,卻因他抱得太緊,末尾的音節在胸腔裏震顫不停。
    時微明一頓:“什麽?”
    “我喜歡你,想嫁給你!”簌簌絲毫不懼怕那雙瀕臨入魔的紅瞳,用近乎喊叫的嗓音,堅定道,“時道君,替我贖身吧。”
    話畢,驟然從他懷中坐起,飛快吻過那對涼薄的唇,随着妖力透支,阖眸睡去。
    時微明太怕她這樣吻他,又是探脈門又是驗心跳,胸中痛意許久都不曾緩過來。
    “……簌簌?”
    符紋散為星屑,随着懷中人的吐息均勻起伏,連魔呓都安靜了。
    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裏,寂塵道君摟着酣眠的少女坐在床沿,沉默又沉默。
    ……何謂“贖身”?
    落花如霧,她眸中也漂浮着霧氣,卻笑說,“微明,你看,流桑的花開了。”
    他不在的一百年,她已經在他的洞府旁種了漫山遍野的花,如他在秘境中為她做的那般。
    姹紫嫣紅,争相鬥豔,可他的眸光只落在她身上,似有枯雪化開,春回大地。
    “甚美。”
    一別百年,好在重逢之時,彼此依舊相愛,如同從未有過誤解,從未分離。
    一瓣桃花越過兩人肩頭,拂過繁花似錦,拂過一山春色,那是條很美很長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