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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1章
    收拾戰場, 論功行賞,都需要時間。
    韓厲命人帶紀心言去金帳休息。
    雖然一夜未睡,身體疲乏, 但她毫無困意。
    她在帳中來回走,心亂如麻。
    這個金帳是專門給皇上用的,金漆頂棚,仿佛生怕敵人不知道皇上在哪。
    寬大的屏風将帳內一分為二,雪白的毛皮地墊, 金色龍椅……比西戎那個營帳奢華不知多少倍。
    現在她被當成雲州送進敵營的戲子中一員。
    皇上愛聽戲, 寵愛戲子,這都不是什麽奇聞, 所以順手從敵營救出一個漂亮的會唱戲的子民再正常不過。
    韓厲只吩咐了一句,便再沒人懷疑她。
    誰敢質疑皇上的命令, 誰敢問皇上為什麽。
    不知道韓厲決定穿上那身龍袍時在想什麽,但經過這一夜, 他還願意再脫下那身龍袍嗎?
    正想着, 帳簾掀起, 金色衣擺一晃而入。
    韓厲揮揮手。跟在後面的侍從識趣地放下帳簾,沒有跟進來。
    紀心言停步, 定定地看着他。
    他頭上戴了冕旒,像影視劇裏的帝王一樣, 上半張臉被玉珠遮掩,兩腮微圓,幾乎看不到顴骨。
    僅從完全露出的下半張臉,紀心言已經認不出他了。
    韓厲摘下冕旒看向她, 眸色深深。
    紀心言這才找回那熟悉的神情。
    “你打算什麽時候脫下這身衣服?”她問。
    韓厲道:“我可以脫, 誰來穿?”
    “你們那個皇上。你做這麽多事, 不就是為了他嗎?”
    韓厲沉默着,緩步走到大桌前,放下一個普通的木盒。
    他看着木盒,說出四個字。
    “不堪重用。”
    這是在說忠義堂的小皇帝。
    一個死了,一個不堪重用,他的意思明明白白。
    紀心言抿唇,問:“如果我沒出這個主意,你會想要穿這身衣服嗎?”
    韓厲如實道:“确實是我從沒想過的辦法。”
    紀心言點點頭:“主意是我出的,那我希望你脫下它。”
    韓厲平靜道:“穿着它,我們從現在開始就可以一直在一起。”
    “可這是假的。”紀心言努力控制情緒,盡量低聲,“你不可能裝一輩子。被人認出來怎麽辦?”
    韓厲道:“不會有人認出來。”
    “怎麽可能!”紀心言覺得他太自信了,“那個公孫階,他分明已經在懷疑了。”
    “只要他不說,就永遠只是懷疑。”
    “他為什麽不說?這可是皇上啊。”
    “皇上又怎麽樣,在公孫階心裏,皇上會比他自己重要嗎?”
    “還有那個兇手,他知道皇上已經死了。”
    “你覺得他會跳出來告訴大家,這個皇上是假的,真的已經被我殺了?”
    紀心言搖頭,上前一步,抓住他的手,勸道:“我只想和你在一起,我不需要你當皇上。按我們原來的計劃,脫了它吧。”
    韓厲笑了下,伸手撫她臉頰:“我也想和你在一起,而且我們一定會在一起,就從現在開始。”
    “你這樣太危險了……”紀心言語帶懇求,“朝中那麽多雙眼睛看着。”
    “你錯了。”韓厲輕聲道,“我穿上這身衣服,危險的只會是別人。”
    紀心言有點懂了,從她說出那句話開始,韓厲就已經在腦中安排好了一切。
    “你是不是從一開始就沒打算再脫下它?”她問。
    韓厲瞅着她,片刻後移開目光,淡淡道:“你往獅子嘴裏送了一塊肉,還指望它吐出來嗎。”
    “簡直是瘋了……”紀心言不放棄,“你甘心永遠做別人,放棄自己?”
    韓厲道:“我這二十年都在做別人,反而從現在開始,我有足夠的力量做自己了。”
    “所以你以前說的,跟我去西北騎馬看星星,都是騙我的?你知道自己根本放不下權力,只是那時你沒辦法。”
    “我們現在也可以去西北騎馬看星星,而且會更自由更随意。”韓厲看向她,“我承認,我喜歡權力帶來的感覺。但我從不覺得,得到權力就要放棄喜歡的人。”
    紀心言搖搖頭,頹然地往後退了一步,實在找不出更多的話。
    韓厲上前扶住她右臂,忽然問:“你要離開我嗎?”
    紀心言驚訝地擡頭。
    她從來沒想過要離開他,在她心裏,一直堅信他們會在一起。
    “你怎麽會……”她下意識開口,卻被他眼中複雜的情緒驚到。
    她停住,看着他反問:“如果我想離開,你會不同意嗎?會限制我自由嗎?”
    韓厲淡然的表情終于有了一絲裂痕。
    他別過臉,不再看她,只說:“我現在不想回答這個問題。”
    帳外傳來公孫階的聲音。
    韓厲松開手,對她說:“你到屏風後,我讓你看看,我是如何讓公孫階閉嘴的。”
    紀心言坐到屏風後。
    很快,公孫階進來了。
    他只看了韓厲一眼,便立刻低下頭,往前走了幾步徑直跪下,以頭抵地。
    “皇上,微臣年過半百,已無力領軍作戰,懇請皇上準許臣告老還鄉。”
    屏風後,紀心言驚訝不已。
    公孫階若是見到真正的皇上,必然是請罪請罪再請罪,斷不敢提什麽告老還鄉。
    他這句話的意思是,我知道你不是皇上,但我一把年紀不想管,咱們都裝裝傻,你準我告老還鄉,我就當什麽都不知道。
    紀心言的視線轉向韓厲。
    只見韓厲慢慢走到公孫階面前。
    “公孫将軍曾在遼京之變時緩出軍,險些讓夏君才尋到機會入宮,可有此事?”
    公孫階微怔,道:“這……時間太久,老臣記不清了……”
    韓厲又道:“兩年前,炎武司給朕遞上一份密書。說忠義堂似乎一直與公孫将軍有聯系。”
    這事半真半假。
    炎武司并沒有給皇上遞什麽密書。但忠義堂确實與公孫階聯系過。
    而且這個試圖與公孫階聯系的正是他本人,只不過并未得到回應。
    韓厲當然不會将他的小動作告訴皇上。但現在他就是皇上,事情就簡單了。
    公孫階大驚。
    他兩年前确實收到過一兩次意味不明的邀約,調查後發現可能與孝宗皇帝有關,便不敢搭理,此後也再沒遇到過類似的情況。
    一個從未被他回應過的消息,怎麽會被炎武司發現?
    他幾乎可以确定,這皇上就是韓厲所扮。
    也只有韓厲,有能力有膽量做出這樣的事。
    只不知道他是什麽時候生出這種心思的。
    公孫階眼中閃過狠色,他本想兩不相擾。
    以韓厲的本事,僞裝成皇上,裝個三年五載問題不大,畢竟沒人敢光明正大的質疑皇上真假。
    等他被發現時,他已告老還鄉多年,互不打擾。
    但如果韓厲現在就不給他活命的機會,那就別怪他無情。
    他正想着要如何回擊,就聽韓厲又道:“朕從未懷疑過公孫将軍的忠心,對那些言論也從未放在心上。不僅如此,這次西征讓朕明白,大豫江山還需要依仗公孫将軍這樣的人才。”
    突然的一百八十度大轉彎,給公孫階打懵了。
    他下意識擡頭,一眼看到面前人那張和皇上十成十像的臉,本能地脫口道:“皇上,老臣……”
    韓厲溫善一笑,雙手将人扶起,道:“公孫将軍切莫再說什麽告老還鄉。朕倒覺得,兵部尚書一職空置有數月了,公孫将軍最适合不過。”
    公孫階已經完全說不出話了。
    他甚至覺得韓厲是不是在他家偷聽了什麽去。
    他這次随駕西征,确實有部分原因是想争這尚書一職,否則誰願意給個太監當副将。
    他怔怔地看着韓厲,那與皇上幾乎無異的臉,他從來不知道,炎武司的人這麽會易容。
    這就是皇上吧,他開始懷疑自己了。
    韓厲轉身,走到書桌邊,打開那個普通的木盒,從裏面拿出一個方形金印。
    公孫階一看到臉色就變了。
    那是汪帆的帥印,怎麽會在這裏?怎麽能在這裏!
    韓厲單手拿着金印,一步步朝公孫階走過來。
    “朕以為,十萬大軍不是誰都可以統帥的。公孫将軍戎馬半生,此印交付于你,朕可安心。”
    公孫階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帥印。
    十萬大軍的統帥、兵部尚書……每個字眼都深深地吸引着他。
    他顫抖着伸手,接過金印,深深叩拜。
    “老臣……定不辜負聖恩。”
    紀心言坐在屏風後,忽然笑了下。
    公孫階收了帥印,就必然要承認這個皇上,否則帥印就是來路不正。
    她明白韓厲要用什麽樣的手段讓人閉嘴了。
    打一個棒子再給一個甜棗。
    先讓公孫階知道,他手中掌握的秘密,足可讓他人頭不保。
    然後再送上對方心心念念卻又得不到的好處。
    原野說過,韓厲可能是全天下掌握秘密最多的人。
    現在,這些秘密成了用來打擊權臣的武器。
    而龍袍加身又讓他可以賜予臣子夢寐以求的身份權勢。
    揣摩人心,掌控全局,平衡關系一向是韓厲最為擅長的事。
    這樣大棒加甜棗一窩蜂倒下去,誰還頂的住。
    他不但知道朝廷大小官員的所有秘密,他還知道忠義堂所有據點,他又是大昭太後的親弟弟……
    紀心言終于懂了。
    穿上龍袍的韓厲的确可以成為所有人的噩夢,只要他想。
    他留給別人的只有一句話——
    當我的朋友,咱們一起飛黃騰達,當我的敵人,不怕和你兩敗俱傷。
    公孫階做出了有利于自己的選擇,感激涕零地離開了。
    紀心言從屏風後出來。
    “你準備像這樣拉攏所有人嗎?”
    “不用。只要拉對人,一個就夠。”韓厲道,“回朝後,我會面臨很多問題,一定要有個人幫我擋着。他要有足夠的權勢,但又要有求于我。在這裏,公孫階最合适。”
    “你要回京城,自己當皇上?”
    韓厲看着她:“你會陪着我嗎?”
    紀心言回看他:“我現在也不想回答這個問題。”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