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落在郑夕方身上,她却也刚好抬起头来,目光对上,她笑着问:“这几本找不着后续了?”
叶之庭又把目光转开去,清了清嗓子回答:“尚未写完,作者就去了。”
郑夕方哦了一声,不在意似地接话道:“待我有空算算他们怎么死的。”
“也好。”
郑夕方煮了浓茶,雨幕夹风,山中有月,得以枕眠。
一人抱着一本书,茶盏落在桌上,一夜便是一页又一页。那会儿时间走得慢,动不动就说可以用上一辈子,去写三封信,看两本书,等一个人。
被凡尘琐事折腾得飘在半空中的灵魂,借着山河湖海,书房与爱,悠悠荡荡下凡来,才与岁月贴合无缝。
叶之庭翻武侠小说,书里写求而不得,若有来生。
看到此处,合上书。问郑夕方:“命理卦象中,可有来生?”
郑夕方不知看的什么,嘴角笑意盈盈,不抬头答道:“没有,”又补了句:“所以将军要是有什么非做不可的,这辈子抓紧。”
“志在河山,戎马一生有始终。至于其它,方才已经做过。”
他不提还好,郑夕方翻页的手顿住,不正不当回了句:“也好。”叶之庭索性合上书,走到她身边,“怎么个好法儿?”
从她手里抽去书,还不忘夹上书签,低着头,看进她眼里去。郑夕方脑袋里乱得有点像师父刚刚教她认四象二十八星宿,风雨阴晴歌诀那样,似是而非又硬着头皮,一句说错师父一掌就盖在脑门儿上。
“……好在雨后天晴?”
叶之庭隐隐笑起来,低着声道:“在下借着契机,便也回了上回留下的那句问话。大人问我意料之内该是如何。”
“我觉得大人如我意料之内那样好。”
“……”
“书箱最底下那层,是我还未看完的兵书,麻烦大人一并收拾进书房。”
“……”
“可能再匀我张书桌?”
“……”
“这只茶杯,以后也一并归我了。大人莫要用来待客。”
“……”
郑夕方后来想起这段对话,仍旧觉着无可奈何又夹杂着难以言说。但就像不知下场的无名作者一样,感情是悄无声息的美梦,无疾而终都算圆满。总之,山中岁月,郑夕方无数次半夜惊醒,伸手摸着桌上的一壶凉茶。便也好似那人还坐在对面一般,给他斟上满满一杯。自己对着无尽的夜,把它饮下去。枯树不逢春,人生不得意。这是命定,也是后话。
叶之庭靠着嘴皮子死皮赖脸的住下了,京城里那位嫌他手握军权,又掌着衙门。叶之庭知难而退,躲进山里,三天去驿站取一回信。国泰民安,他连山都懒得下。
但仍旧等来一件棘手的事。他想让郑夕方帮忙,但又不好开口。拿着信在院子里走了几转,郑夕方嫌他挡着太阳,冷着声问:“有事?”叶之庭不说话,把信伸到郑夕方手边,侧着头看着人家笑。郑夕方一点辙也没有。
信里简明扼要,贪污军饷数额极大,上至国舅下到粮官,连根拔起势必撼动朝纲,一切等将军回京再议,朝中派系纷争,叶之庭远走反而成了关键的一步棋。郑夕方看完,又看看叶之庭,换了副表情:“你总不会想让我帮你算前因后果吧?”
叶之庭一脸,难道你不会算的表情。
郑夕方面无表情一万年。
“将军谬赞,人心非我师门所学。”
“但有一计,将军听听看。”
计谋铤而走险,但不失为良方妙药。叶之庭收拾行囊,准备返京。
临走前拉着郑夕方说:“你昨天做的什么美梦?我听见你笑。”
郑夕方表情忽然变了,一万年碎了一地。打发几句,将军倒也没在意,说那本武林野史我看了一半,你看的话不要把我的书签弄掉。我的茶杯不要用来待客,就算是师父来也不可以。我在书房把你画了一半的梅影图补上了,再回来,又是春天。
他很认真地嘱咐,郑夕方点头,点头,听到最后,笑着点点头。
叶之庭往外走几步,又回过头来,远远的,两人眼里只看得见对方模糊的身影,却谁也没有动。像山中有雾,他穿过重重雾霭,举起手中大老远闻着香气的酒。
他用内力传话给她听,是只要她听不要她答。
“去年行军至塞北,关前有络绎不绝的驼队,成群结队的牛羊,残阳如血的大地。于是我想也许一辈子一个人也没什么不好,这样盛景美酒,我都不必与人分杯。”
“这些话这辈子我也只能说一次,我希望可以陪你去看这个让你失望的人间。”
“人生为蝼蚁,旁人之事皆是琐事。”
“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