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无论他如何努力铭记,那女人小小的身影还是越走越远,像高清的相片被雨水洇湿,变成一团烂糊糊的色块,再也无法复原,
他努力做梦,可好不容易梦到了吧他又像有高度近视似的,怎么都看不清她本来的样子,他想离她近一点,可他走近她就走远,永远背对着他,往大海的深处走,他急得大喊大叫,可梦里的她不再像以前那样憨憨地笑着露出小虎牙,乖巧地回到他身边,小心翼翼地跟他道歉让他别生气,
梦里的她头都不回,像没听到一样自顾自走进了海里……
而这一切此刻的周荣都不知道,命运可悲的地方就在于此,你没有回头路可走,也不知道前面的路通向何方。
周荣抬手看表,三分钟过去了那个蠢女人才刚刚打开骨灰盒盖子,好在姓骆的还算拎得清,一打开盖子就迫不及待化作一缕尘烟随风而逝,
周荣把头探出窗户,支着下巴看她若有所思的样子,不漂亮,一点都不漂亮,平淡得像白开水一样的女人,骆平年这种男人竟然死也要死在她的身边?真可恨啊,临死了还要恶心他一下!
“好了没有?时间到了!”他恶狠狠地拍上车门,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夺过赵小柔手里的骨灰盒,拼尽全力向海里掷去,
“好了噢!别再让我听到你说那三个字,否则看我怎么收拾你!”
他阴沉着脸威胁她一句,回头走到车边,打开后备箱,从里面取出来一个很大的包裹,用牛皮纸包着,扁平的长方形,感觉像装裱过的字画或者相片之类的。
“这是什么?”赵小柔好奇地打量这个东西,
“你的画,骆平年请人画的,我想你应该知道是什么画吧?”
周荣拄着那幅高度到他胸口的画,面色如常地盯着赵小柔,她的表情从迷茫到震惊再到恐惧,而他的眼睛自始至终没离开过她的脸,坚定不移。
“我要拆开它,当着你的面烧了它,还要逼着你看它变成灰烬,我现在就要这么做,我只是通知你一声。”
赵小柔眼睛瞬间盈满泪水,脸和嘴唇褪了色,拼命摇头,嘴里不停哭喊着“我不要”,转身就跑,周荣也不追,慢条斯理地扯掉画外面的包装纸,再把画支在一块大石头上,掏出打火机点燃,
红色的火苗跳跃着吞噬画纸,周荣大步流星地走过去,把藏在车子旁边的女人拽起来,拉住她的手将她拖到篝火旁,她扭着头不肯看,他就用两只手固定住她的脑袋,
“不许动!看好了!看清楚!那畜生死了!以后这世上再没有这幅该死的画!再也没有人敢这样对你!”
因为我会保护你,我会爱你。
三十四岁的周荣还是没能把承诺说出口,爱对他而言太过陌生,像充满诅咒的禁忌之地一样令他恐惧和无措,难以僭越,
他像一棵大树,奇怪的大树,一部分枝繁叶茂,拼了命地向上生长,而另一部分却萎缩枯槁,一片叶子都没有。
他只是没发觉此刻有一个小小的嫩芽长了出来,就长在他心中最贫瘠的地方。
女人赤裸的身体被火舌吞噬殆尽,最终变成一片黑色的灰烬在风中飘散成烟尘。
怀里女人颤栗呜咽的身体渐渐平静下来,他松开她的头,转而从身后搂住她,却被她不高兴地挣开了,她向他身后走去,走了几步蹲下来,把自己抱得紧紧的,自始至终不看他,两个眼睛肿得像灯泡。
哼,要不说白眼狼呢?连不破不立的道理都不懂!
周荣也不管她,从怀里掏出烟盒,抽出一支叼在嘴里点燃,觉得这烟味道还不错。
海浪的声音时强时弱,一对男女就这么各站一边,各怀心事。
“画怎么在你这里?”
女人终于开口了,气鼓鼓的,也不抬头看他,就捡了一根树枝在沙子上胡乱画着什么。
“偷的,抢的,难不成还是他送给我的?”
周荣看着远处微亮的地平线,心想还真是他送来的,只不过是委托律师在他死后送来的。
还附带了一张纸条:拯救。
周荣还记得在骆平年家看画的那一天,骆平年抛给他的两个选择:摧毁,还是拯救。
哼,他还有脸写拯救这两个字?龙飞凤舞的字迹一点看不出羞愧。
骆平年这个人,就是一具空壳子裹了一堆烂肉,十句话里九句话是假心假意逢场作戏,可你总能在某一个瞬间和他剩下的那一句真心话不期而遇,至于这真心话里有几分真心,鬼知道。
就像他随这幅画一起送来的一张小小的照片,画里是赵小柔,很年轻,非常年轻,最多二十三四岁的样子吧,稚气未脱,穿一件黑白波点连衣裙,怀里抱着一个牛皮纸袋,露出半截长长的棍式面包,长发被风吹拂在脸上,回身看向镜头,脸上没有笑容,眼神很是错愕,一看就是抓拍的,背景是埃菲尔铁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