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变成了一个人。
    他瘦弱但凶狠,总能夺来一口饭吃。
    八岁时, 他报复一个欺负过他的成年男性,找准时机把对方推到垃圾山上,没成想半个支出来的废旧窗户的铁框子戳穿了那人的心肺。
    他杀人了。
    窝棚都没敢回, 连夜逃走,他翻过了回收站附近的山, 看到了海边、看到了城镇、看到了人类文明。
    这时他才知道,原来每个人眼中的世界大不相同。
    为了能有口饭吃, 他像狗一样被人使唤, 而真正的狗吃得比他有营养,还有专人给洗澡。
    而他是小镇的影子, 是高贵的小镇居民看不到的虚无,连与人正常交流的机会都没有,如机器一般劳作、睡觉、吃饭、劳作。
    只好自我安慰,至少大家呼吸的空气都是一样的。
    然而成年之后,他被派去处理医院的垃圾,无意中听到了“脑机”这个说法。
    原来城市里出生的孩子,降生之时大脑里就会被注射一个极小的纳米脑机。
    这项小到不足以成为手术的项目,是强制要求,其父母、亲属、本人都不会知晓。
    脑机被注入后,会影响拥有者的神经系统。
    漂浮着原油的黑海会被美化成清澈湛蓝的透明海,阴沉晦暗的天空变成万里无云、艳阳高照,乏味的能量饼干、仿蛋白打印食物成了色香味俱全的美味菜肴,纯白粗糙的衣料在脑海中呈现出五彩斑斓的效果。
    盛大的虚假裹挟了世界。
    人类在欲望与假象中沉沦。
    他双手颤动,不可抑制地兴奋起来。
    原来还有如此美好的世界。
    他受够了真实,付出一切代价也要加入美丽的新世界。
    人生有了目标,他不再是行尸走肉。
    他不再怨恨那些人无视他,因为他是被脑机过滤掉的信息,他们是真的看不到他。
    专心利用身边所有能触及到的资源拼命学习,医学、生物、物理、地理等等,如饥似渴地吸食人类文明的财富。
    在二十岁那年,他偶然遇到了一个脑机尚未稳定的小孩。
    小孩看到了他,怜悯地将手中的食物递给他。
    他绑架了小孩,用脑中演练了无数次的步骤取出了小孩脑中的脑机芯片。
    这场手术没有麻药,小孩在术中很快休克晕死,他杀死小孩后,用巨大的意志力在自己开颅开洞,将芯片移植到自己脑中。
    从此以后,他是芷海镇的沉远帆。
    *
    “可惜手术做得不完美,一条腿的神经被影响了。但是无所谓,一条腿换来了另一个人生。”沉远帆沉浸在自己的果决中,得意道。
    众人久久未语。
    黄维琴不自觉地摸自己的颅顶,把头发弄得乱作一团。
    “所以,”杜子松缓缓回神,“'现实世界'是指脑机美化前的世界。”
    “哦,他替代了原本的沉远帆,拥有了他的家庭和财富。脑机之类的,不是他的幻想么?”裴闻说。
    “这座灯塔不是幻想吗?”江彦礼反问道,“你看眼下!”
    黄云希小声举手说:“我也不太明白。”
    孟知雨忽然道:“ SY集团在研究神经模拟信号。我听我爸提起过。类似于你喝的是白开水,但他们有办法让大脑告诉你,你喝的是可乐。现在所有人的神经信号都是经过模拟的,你以为看到的是美景,其实是垃圾山,你以为喝下的是杨枝甘露,其实是泔水。”
    “呕。”黄云希连忙捂住嘴。
    杜子松肯定了孟知雨的解释,严厉地问沉远帆:“沉教授呢?她认不出来你不是她的儿子?”
    “她?她比我来得早。嗯,也不好说。开始的一两年,她几乎住在大学里,不怎么关注我这个'儿子',得知我的腿出了问题,她也只来过一两趟。后来我发现,她也是来自那个世界的。因为她跟我,是一类人。从垃圾堆里长出来的劣根,不是那么容易被文明瓦解的。”沉远帆自嘲道。
    “谷康裕也是?”
    沉远帆瞟了旁边的谷康裕一眼,“老谷是聪明人。我参与过其他组的项目,他作为研究中心的主任看项目数据时发现,我的脑电波的信号和身体的反应经常对不上。我们相互试探,最终决定联手。”
    简岚了然,怪不得谷康裕会溜门撬锁。这是他在“现实世界”学到的本事。
    “柴宏友不是?”
    “嗯,他是我们拉拢的。”沉远帆坦然承认。
    黄维琴不解地问:“你已经到这个世界了,你们还要联手做什么?”
    沉远帆反而好奇地打量她,“你为什么要当医生,你那个妈妈为什么现在这么为你骄傲。在这个虚假的世界,需要更多外在的东西来捍卫自己的生活。'能量',我们需要掌控更多脑机的'能量',来改变你们眼中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