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哗啦哗啦地讲,我也懵懵懂懂地听,好像听懂了,好像又没听懂。但我也能看出来,到和谷和伊角所下的局面为止,稍在上风的黑子已经转为劣势。局势已经比九局下半两人出局还要紧张了。
    “不愧是进藤你所下出来的棋啊。我想起之前你对战洪秀英的那一次,我们都以为是那一步臭棋,没想到却能成为扭转局势的绝佳好棋。”和谷看着棋盘认真地说,“进藤,看来我还要继续追赶你才行。我想知道,你那手到底是怎么想出来的。要是我也能够想出这一手……”
    和谷的声音在我耳边回响,我有些怔忡。
    我又听见伊角说话,但他说了什么,我却有点听不清楚。我的脑海里还是回荡着和谷的声音。或者还有周围凑上来同我们一起看棋盘的棋士,他们似乎也对这一手赞不绝口。但我却连我为什么要下在这里,都说不上来。他们说:
    “进藤棋士,果然是塔矢亮的劲敌啊。”
    “日本棋坛的双子星,名不虚传……”
    “你们还记得之前进藤在还是院生的时候,跟韩国的洪秀英的那一局吗?虽然他们年纪尚小,但都展现出了职业级的水准。那奇妙的一手,也是这样……”
    他们在喊着我的名字,但我不明白他们说的“洪秀英”是谁,也不懂那一局到底有多精妙。他们说的是“进藤光”,是天才棋士进藤光,是塔矢亮的劲敌,是日本棋坛的双子星,是未来的希望,是参加过北斗杯,和高永夏战斗到最后半目的选手。他是天才,半路出家却能在短短几年内一跃进入职业围棋界。他还是伊角,和谷的朋友,越智的对手……
    他们说的是“进藤光”,不是我。
    他们认为下这一手的人是“进藤光”,却不是我。不是一个在高中奋斗甲子园的人,不是一个灵魂倒霉地穿越过来的人,不是十几岁上了高中的进藤光,更不是这个寄居在他人身体中的灵魂。
    他们所称赞的对象,并不是我啊!
    我猛然站起身,说了句“对不起”便往门外冲去。他们疑惑和不解的呼喊声在我的耳后响起,但我一点也不想去在意。我跑出观战室,在招待小姐惊讶的目光中冲出会馆,在路上奔跑起来。我也不知道我要去哪里,总之随便什么地方都好。拉面店,塔矢的围棋会所,棒球打击中心,街角的小公园,回家……各种地点在我脑海中转了一遍又一遍,可我却迟迟不想停下。我想让我的脚步继续,这样才能够暂时把突如其来的难过抛诸脑后。
    风在我耳边响起,像吹着芦笛的精灵。我跑到一座寺庙前,在寺门前长长的石阶上坐了下来。这时候已经是傍晚了,夕阳西下,是文学少女最喜欢的时刻。那些云彩,那些金灿灿的阳光,用多少优美的文字描绘都不为过。我听见寺庙里和尚撞钟的声音,一下又一下,悠远绵长。
    我在台阶上坐了很久。我的手表忘带了,所以到底是多久,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当太阳沉到建筑物的最边缘,寺庙里的白鸽在空中飞来飞去的时候,我看见远远有一个人影走过来,在离我不远处的地方停下了。
    那人有修长挺拔的姿态。“进藤?”他试探性地叫道,“你怎么在这里?”
    是塔矢亮。
    我恶劣地道:“怎么?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
    “抱歉,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为什么要说那种话呢?
    我深吸一口气,闷闷地说:“我知道。我就是故意的,你不用道歉。”
    塔矢亮走到我身边,也坐下了。“那个时候,是为什么呢?”他问我,虽然说是问,但却是平淡无比的口吻,“我后来看到了你那手,七之三,下得非常好。”
    我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进藤光,也会那样下吗?”
    他应该知道我说的是谁。
    出乎我意料的是,他摇摇头,“进藤不会那样下。如果是他,他会下在六之十五,从另一个方向联络,慢慢诱导对手,将险棋转换成棋筋。更冒险大胆,这才是他的棋风。”
    “你还真是了解他。”我说。
    塔矢亮理所当然道:“进藤是我一生的劲敌,他的棋风,我再了解不过。”
    我笑了,失落的心情一下子奇迹般好转起来。我伸出手,看着夕阳在我的手上涂抹阴影,“进藤光,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我羡慕他。他拥有对手,朋友,他是那样的万众瞩目,身上散发着未来的光彩。我原本以为,这个问题塔矢亮一定很有发言权,没想到他听到我的问话后,沉默着,一句话也没说,只是看着寺庙里成群结队的白鸽,飞来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