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侧身对着晏山,低声道:“实在抱歉,我们以后会注意小声点。”
晏山下巴对着程满满,说:“我需要他道歉。”
“不可能。”
闻言,晏山脚尖一转,将门抵得更开,门撞上侧边白墙,震出些细碎的墙灰,簌簌下落。
“趁我还有耐心,道歉。”
晏山一条胳膊架在门框上,手臂肌肉悬在程满满眼边,像要撞破他的眼球,他看看晏山如山的身躯,再看看自己羸弱的树苗身板,不自觉吞咽唾液,顿生怂意道:“你还想动手不成。”
晏山嗤笑道:“感觉我一拳下去你得晕几个小时。”
“你放屁......”
晏山的太阳穴狂乱地舞动,眼皮跟着细细地抽搐,一周以来他仿佛寄居在人来熙攘的马路上,感受行人脚步践踏他脸。偶尔再徒手捏死几只振翅嗡鸣的蚊子,留下一小股暗红的血,然后另一只蚊子袭来,带着复仇的杀心持续骚扰他的耳膜,全都是一团混乱,让他精神衰微。
睡眠的缺失、空荡的胃,一切使晏山对世界几乎怀着憎恶,他快将后牙槽咬碎了,没反应过来就揪住了程满满的背心细带,程满满好似变成麻绳捆绑住的鸡仔,惶然被提了起来,四肢竭力挣脱着。然晏山力气大得惊人,程满满的脸憋得乌紫膨胀,只好看向一旁女人。
晏山以威胁的口吻道:“试试。”
女人无奈,只好横插于两人之间,晏山躲了躲,手上泄力,于是程满满乘机脖子后仰,从晏山手里跳脱出去了,朝后踉跄几步,脖子一圈留下红痕。
“我替他向你道歉,你就别跟他计较了。”
晏山说:“他是不会说话还是智商有缺陷?需要别人帮他道歉。”
女人愣了一愣,朝右让开了,笑着说:“说得有道理。那你打吧,有点分寸就好。”
晏山当然没想真的动手,有些人只用威逼就会被吓破胆。只是没等晏山有所动作,程满满便先开口:“算了算了,今天没心情跟你闹。”
女人用胳膊肘怼了怼他,正巧有住户从这经过,见门口吵闹已面露好奇。
“以后我们会注意。”
晏山不愿过多纠缠引人注目,摆手想揭过此事。
女人又说:“真的很抱歉。”
面对女人的礼貌,晏山也说不出责怪话语,于是转身下楼,听见门哐当被砸着关上的声音。晏山感到迟来的困倦,身子软着出电梯,看见家门口立着一道瘦长的人影。
康序然听见身后响动,自然回头张望,略错愕地盯着晏山道:“你怎么穿着拖鞋?”
晏山摇头:“上楼有点事。来多久了?”
“刚到。”
晏山掏出钥匙开门,先侧身让提着两个购物袋的康序然进门,再跟在他身后。康序然似乎对晏山上楼所为何事毫无兴趣,一言不发地踏入厨房,将购物袋中的新鲜蔬果塞进冰箱,井然有序理好各类食物。
晏山说:“下次来不用带这么多东西,你知道我没时间自己做饭。”
冰箱发出尖锐的警报声,康序然半边脸浸在瓷白的光里,也不回答,只问:“吃过了吗?”
“没有。”
于是康序然撕开一袋速冻水饺,揭锅烧水,再愣愣地守候水翻滚,指腹被包装袋染得微凉。
而晏山站在窗边抽烟,看夏日烧灼的夕阳嘶嘶地流淌,天空很有种停滞的蓝,似乎要永久地蓝下去。他听见厨房里刻意制造出的响声,锅碗瓢盆跌跌撞撞一齐响。晏山吸着烟,忍不住地想笑,快三十岁,康序然的示威方式依然幼稚且无聊。
他步入厨房,撑在门框上盯着康序然的背影好几秒。他窄窄的肩和细柔的腰,承接了两条笔直修长的腿,手臂肌肉是可爱的、恰到好处的,整个的身体陷入宽大的T恤和长裤里。示威不声不响地静止了,在晏山耳里留下余韵。
单薄的康序然有过于坚韧的意志,晏山是无比懂得的。他想起二十四岁的康序然用三日的不吃不喝向父母出柜,并拒绝晏山的劝说,扬言这是属于他一个人的斗争。晏山慢慢咀嚼琢磨康序然所说的“一个人”,他的坚韧甚至推开了晏山。
晏山感到难以言喻的疼惜缠住了自己,难以划分出疼惜与爱的界限,那是一个模糊的地带。晏山从后拥抱康序然,让康序然的后背紧紧贴住他的胸膛,传递一种温和的想念。
晏山问:“工作很累吧?”
康序然的后肘轻轻抵了抵晏山,返还不易察觉的抗拒,说:“热。”
晏山仍不松手,抱得更紧,康序然背上的骨头刺刺的,尖刀一般,抱着他,有时像拥抱一块嶙峋的岩石。
晏山静默了一会,终是叹气道:“你别再生气了,你也知道我爸妈固执守旧,这么多年不肯放弃让我成家,软硬兼施也不行,或许以后都要彼此折磨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