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赔……”
“小惩罚是为了规避下次的过失。”
哦,每一句呓语都伴随浴后清新气息,所有对话都在呼吸间进行。节奏是那么地好,语言都显得多余了,它们甚至耽误切实的动作,但是呢,生命中某些夜晚又需要这样的耽误。
猎人耐力太好,也太磨人,铺垫的戏份实在过足,花样百出,长久将鱼饵钓在水面上方,勾着胃口不落下。
瑞娅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谨慎。
她当然不知道。
上次,通过手指照顾她的那个夜晚,方时沧就判断出她的局限,他探得清清楚楚,对她,对自己,都十分了解,也就预知这个夜晚的路有多么困难。
但此刻,这个瞬间还是来了。
猎人带着巨大金属工具缓缓步入丛林,挺身而入——听得猎物一声惨叫,此后叫声阵阵不断,连绵起伏。
这只鱼就是这样,一开始是享受的、自信的、挑衅的;后来是逃避的、叫嚣的、怒斥的,不要了不要了,你让开,你走!是我反悔了我不行,你走开!
走开?
木仓已上膛,不能不发。
磁性嗓音隔着那层薄薄的透明湖面传来,猎人说,小鱼,我忍不了。
汗液在夏夜里蒸腾,冷气翻涌,说不清是冰室还是温泉。
她怒极攻心,她口不择言:“忍不了就去外面买服务好吗?”
“我只要你帮我。”
不,现在别管谁占上风谁占下风,让她难过就是不行,也不管你是不是涨满了弦,不行,让开!不玩了。
“……别挤我!”
她说他在挤她,他却觉得相反。
瑞娅感到丢脸,这场游戏里别说挑拨对方了,新手连继续玩下去的能力都没有。
到最后只能掉眼泪,求求了,叔叔,小鱼没有那么强的包容度,真的,求求叔叔,不要这样挤它。
又哭,又哭。
这是世上唯一一只会掉泪珠子的鱼,它有泪腺。从前泪水在水里看不见,这下看得清清楚楚了,真是可怜,一颗又一颗,他不愿浪费,一边贪婪而高雅地抢走眼泪一边安慰:“我说了,放松,它的包容度比你想象的大得多。”
他说:“我比你更了解你。”
上面的泪与下面的泪都由恰当的痛觉产生,咸咸的,酸酸的,有着相近口感,可以流很多,他都了解。
何况,再哭,再推拒,那个结果都会来的,时间会包容一切,所有异同最后都会化解为同一种和谐而恒定的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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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十点半,积雨云碰撞,下起雨来了,天空闪了几下电,却迟迟没传来雷声。
门外,办公间的唱片机还在极小声地播放着爵士钢琴,此时,刚从半路逃出来的人扶着门,仿佛炼狱逃亡的魂魄,虚弱游走,刚到办公桌前就撑不住要瘫倒了。
折腾那么久,居然还是哼哼不行,网捞一半,捕鱼人一次心软放走了鱼,鱼尾一个利落甩势就摇摇游离。
上次他开场就离开了,让她很不满意;这次她中途离场,想必也让他不满。
总之,彼此就是追与逃,别想有一次能完美对上方向。
然而只走几步,逃跑者跌跌撞撞扶着桌沿,不知不觉,野兽已踱步来到身后。
阴影覆盖脸庞。
“跑什么?”
双臂架起细肢,轻松折放到窗边桌角,堆叠成山的形状,重来。
刚才只因为这个人哭得快喘不过气,他一时心软才放手。
百叶帘外,是平整的住宅区、闹中取静的街道,有着绿树成荫的幽雅,又有密集梧桐掩映,唯有街灯光才可窥见窗内人影。
这座欧陆情调的文艺名邸,似乎天然就该远离商业事务,天然就该用来播着唱片机做点艳丽的事。半个多世纪过去了,金发碧眼的西洋姑娘又挤在这栋西洋风格的老洋房里,在高而窄的拱形窗边缩成花苞。
如此差距,到底能不能吃得下?
或许有些事已预示了答案——
那些红瓦粉墙,代表着各类北美风格、欧洲风格、南洋风格的建筑,梧桐不比周围其他城市的参天肃穆,却足以保护这些东西方文化交汇后留下的遗迹。即便上世纪有过并不愉悦的记忆,到了今天,被几十年历史淘存的风景本身,早已证实诸多文化风貌碰撞交融的美丽痕迹。
“不好,我不舒服……”
玫粉色破破烂烂挂着,涂鸦鲜明,抽象艺术的最佳体现,但主人遍布的草莓颜色还要更浓烈些。
野兽在森林深处徘徊,如山丘潜伏在月光照不亮的湖边。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方时沧决定用温柔言语引出更潮湿的松软来缓解。
——怎么会不舒服?我在把你想要的送到你那里,小鱼,你再想想。
她是玫红色的三角梅,三片花瓣是三个最脆弱的点,绽放着三处最美好的风光。
——告诉我,Daddy这么小心地照顾小鱼,喂小鱼吃的,让它吃饱,小鱼其实很舒服,很喜欢,对吗?
三角梅那三枚苞片的上面两枚被扯着、品着。
——鱼,你不能否定你的感觉。
树干再次挤入花唯一的雌蕊。
猎物在晕晕乎乎的梦境里找回母语,哀求:“Be gentle…please.”
还要多轻盈多小心,才够完全摘取那白墙外的一朵三角梅?花朵太娇气,简直要赚够摘花人耐心。
——抱歉,我不能听你的,那样就不能让它舒服了。
于是,叫喊,控诉,仿佛下一刻灵魂就要被贯穿。
“You're hurting me!”
旁边,唱片机上的唱片画着稳定而完美的圆,播放慵懒而散碎的爵士钢琴曲,暗中有自己的转速。就像猎人仔细地教猎物如何接纳深浅、控制松弛与紧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