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三:錦書
“混賬玩意!當初是你尋死覓活地要娶人, 現今又說對不起她,跟人和離了。”
“你老子還沒死,這個家也不是你當!讓人離了回家去, 丢盡了我衛家的臉面, 你是存心要氣死我啊!”
猶如當初求娶時的斥咄一般,跟着落下的,還有父親手中的錫拐。
被爐火鍛打過的拐杖,堅硬而冰涼,火冒三丈地在一片黝黯的失明裏, 劈打在脊背。
耳畔是娘跺腳地急迫詢問:“說啊,你是做了哪樣對不起曦珠的事?”
是妹妹小虞的阻攔呼叫:“爹, 別打三哥了!”
他直挺挺跪在廳中的地磚上,受着襲來的一記又一記仗打。
在通向四肢百骸的疼痛中, 冷汗漣漣,只将牙關緊咬,一聲不吭地低着頭,目落滴凝磚石的汗水。
倘若可以的話, 他一定會告訴爹娘,告訴家中的每一個人:在另一個世裏,曦珠為衛家付出過的一切。
從衛家倒臺、北疆戰亂開始講述;到她因他深陷牢獄, 受盡酷刑,輾轉流放;又于艱辛的路途中,被自己即将病逝的母親委以興亡的重擔,在峽州受盡委屈侮辱……
那是與今生全然不同的結局。
在那樣的結局裏,是他對不起她, 也是衛家所有的人都對不起她,最後讓她被病痛折磨着逝去。
他一直記得, 最後一面見到的她。
形銷骨立,虛弱地只剩下一具幹癟的軀體。
一直都記在心裏,不曾忘記。
可他又知道不能将這些說出,更因她不願再和衛家牽扯上任何關系了。
倘若不是他的欺騙,重生的她早該回去津州,回到自己的家中,過上期盼兩世的日子。
是他的強求和自私,才會受困在京城三年,釀就現今的咎由自取。
因而他只剩無言,無言着在撕裂的皮肉劇痛裏脊背彎折。
直至門外的親衛闖進來,跪地迫聲喊道:“公爺不能再打了,三爺還要前往峽州!”
一聲激起千層浪,已無人再去關心這樁和離。
争相再響起的聲音,全是含着慌張惶恐的音調。
關于大哥的傷勢,關于峽州的戰況。
正如他早前的預料。
但他仍有些暗淡地垂了垂眼,唇角勾起似有似無的嘲諷笑意。
扶着旁側的椅案,緩慢站起了身。
見年邁衰敗的父親,佝偻着背坐在上首的椅,一雙如洞漆黑的眼透出陰氣;也見愣怔不已的母親,滿面凄涼哀傷,被同樣流淚的妹妹攙扶着穩住身體。
衛陵最後朝他們拱手做了揖禮,将頭低地很低,拜別爹娘。
轉身走出門檻,擡頭間,天上挂着的那輪赤炎太陽,愈發刺目了。
不由眯了眯眼,邁開步子,走出了正院的月洞門。
一直出了公府的大門,跨上馬鞍牽住缰繩。
他沒有回頭再看一眼家裏,便揚鞭抽馬,帶着親衛疾行趕往峽州的戰場。
日夜不息的奔馳裏,內心深處的思念在催促着他快一些:等将那些麻煩的事處理完後,他就可以去津州找她了。
如今那艘船是到了哪裏?
他不知。唯一确定的是,她在離津州越來越近。很快,她便能回到家中了。
希望路上一切平安順利。
每一個夜晚,他都會如此想。
又将出神片刻的心思收回,繼續投入那些輿圖戰報中,思量當前的局勢。
直至入了峽州的地界,轉見被天災風暴侵害的縣城。
連排頹邳倒塌的屋舍、淩亂不堪的街巷。
周遭滿是被海水浸泡的物什,空氣中已升起一股腥臭的氣味,或有被沖上海岸的魚蝦被陽光照得腐爛,更發濃烈。
被洗劫一空的百姓們,衣衫破爛、饑餓潦倒地聚在一起。為了多給兒女喝一口赈災的粥米,相互大打出手,鼻血橫飛。
行經城內,淡漠的目光從這些人身上滑過。
新帝已将當地管轄權,全權交予他。
讓他務必除去海寇的同時,也要将百姓都安置好。災後縣城的重建任務,負在了他的肩上。
當地的大小官員,需全聽他的差遣和吩咐。
不及去軍營,安排下一步抗敵的部署。
要先視察過問那些官員。此次災害實際的遇難人數,傷亡幾何。又問及糧食征調,災後的時疫防治。
一時在七嘴八舌的争議裏,是那些耳熟的官腔說辭。
不是尴尬一笑,說糧米不足維持幾日了;便是窘态立顯,道還未思及時疫的問題。
“大人遠路而來,想必辛勞。待先用膳,我們邊聊邊說這赈災的事兒。”
觀望各個的臉容,多的是紅光滿面,少的是清瘦落寞,則為插不上話的末官小吏。
好一陣大發雷霆,驚吓一衆官員紛紛致歉,趕忙行禮奔去辦事。
轉去軍營,又是傷亡多少将士,密密麻麻地列于名單之上。
身處中帳,鹹腥的海風将那些慘痛的嚎叫傳來。
一個又一個夜晚,常有逃兵棄籍,欲往別地。
直至白天日光下,親手在衆多将士面前,高臺之上,斬殺了數名逃兵。
喉頸斷裂兩半,熱血濺灑成花,才算是止住這陣風氣。
與此同時,是籌措不夠的軍需,新帝次次許諾會盡快讓戶部撥款;小股海寇勢力的不時侵擾,無法聚集攻打;縱橫複雜的宗族勢力,趁着官府收購糧食擡價,官商勾結謀利……
這般伎倆,他已見識過許多次。
投身進這些沒有止境的事務裏,不是在與人面獸心的東西談判,便是帶兵厮殺作戰,滿身盡是海寇的惡臭血味。
得以活命的百姓與日增多,被砍落的頭顱也堆積如山。
便當做他之前做錯了事的贖罪。
常常驚覺夜深時,繁星滿天,月輝入海。
一豆之燈,孤枕難眠。
不在她的身邊,又與她遠隔千裏之距。
頭疾不可避免地發作,其實從那一天她離開京城時就開始的。
他知道自己應該少吃些藥,對身體實在不好。
從前他也能忍受下來,只是,似乎又回到了這裏,頭疾益發嚴重了。
這是他第一次來峽州,見到了這個地方的全貌。
不再是透過一張地形輿圖,更不是靠他的想象。
前世,他被困黑暗的那十年,便是在這裏,只能無能為力旁聽着她所受屈辱。
他絕不想來這個地方。
但到底還是來了,見到了那座總兵府的府邸,甚至是那隐蔽在樹木背後的廂房。
目之所及的事物,卻早在傅元濟帶兵出逃時,被倒落在紗帳上的燭火,連帶着燒毀了大半,床幔桌椅箱櫃,皆被熊熊大火熏黑。值錢的瓷器擺件,則被誰順手掠走了。
大火之後,變得空蕩蕩的。
難尋往昔的樣子,只可窺探一些影子。
也只是那一絲一毫的影,也足以讓他痛苦難忍。
他不該主動去總兵府。
可不得不去,他必須要看一看那個地方。
衛陵沒有吃藥遏制頭痛,卻喝了酒。并不是多好的酒水,有些渾濁,很烈。
三兩口下去,喉嚨燒起來似的,逐漸地,心也跟着發燙。
他不敢多喝,仰頭喝了兩口,便放下了酒壇。身處戰事中,頭腦要從來清醒。
雖喝得極少,但似乎是有一些釋然了。
摸出時刻懷揣的蒼葭色香纓帶,是她真正送給他庇佑平安的。
手掌微微用力地将它握緊,夜已深了,想必她現今已經入睡。
此時此刻,那艘船到了何處?
他又一次在清醒的疲乏裏,阖上了雙眼。
再醒來,面對的又是那些公務軍事,沒完沒了地摞堆到桌案。
暴躁脾氣無法克制,不是在發火,便是在罵人。連跟随要好的洛平都不能幸免,慚愧地認錯領罰。
更何況是趁此地紛亂境況,來争一份功勞的姚崇憲。
身為金吾衛統領的姚德成,實在看不慣散淡混日子的兒子。又在短短幾年內,見衛曠的小兒子去往北疆一遭,回京後脫胎換骨一般。
愈發對自己的兒子不滿起來,恨鐵不成鋼地責罵:“你看看你這幅模樣,哪裏比得上衛家那個小子,以後如何繼承家業!”
姚崇憲憤慨不已。
便連他的妻,也常常說他只知外出玩弄女人,卻于仕途不求上進,沒半分本事。
數月前從酒樓歸家後,伏枕大哭着,跟他訴說:“衛陵瞧不起你,現今他的夫人也目中無人,半分不搭理我,讓我在衆人面前丢了臉面!”
家宅裏鬧得再如何,也是夫妻間的事。
在外頭,卻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他的妻被撂了臉,如同他被丢了面子,外界不定怎麽笑話呢。
那個商戶女也是依仗着衛陵的權勢,才會如此肆意狂妄。
正像不知從何時起,興許是在神樞營時,他與衛陵便分道揚镳了;興許要晚些時候,是在衛陵從北疆打了勝仗回京,獲封三品的武将官職之後。
連着多次,他邀約衛陵外出喝酒,好友聚一聚,閑說一二。
每一次,都會被笑着婉拒。不是以事務繁忙的緣由,便是以要歸家陪同妻子用飯。
從前與他一般歡谑玩樂的人,轉眼變了模樣。
姚崇憲的心裏,不可回避的是:那股嫉妒愈發強烈。從幼時在一起玩耍時,就對自己如影随形的夥伴有了嫉妒。
衛陵的出身比他好許多,以至于做事常無所顧忌。
現今的這份嫉妒裏邊,好似還摻上了幾絲恨意:衛陵比他強太多了。
父親讓他跟着來峽州混功勞,待回京好尋個由頭升職,調入禁軍,今後姚家的将來可要依靠他。
他也強忍着作為屬下的屈辱,在衛陵的手下做些雞皮蒜毛的小事。
卻眼睜睜看着衛陵冷着臉來去匆忙,常不見身影。
有時圍剿攻打海寇,他希望那些帶血的鋒利刀槍,會有一個不留意地,傷到了衛陵。更甚……殺了衛陵。
衛遠殘疾在床,衛度罷官流放。
倘若衛陵沒了,鎮國公府衛家無人可以支撐,便會徹底落寞,破敗倒塌。
但姚崇憲的隐秘希望落空了。
再一次的戰事之後,案上的一碟文書被随手抄起,砸向了他的臉。
随之而來的,是衛陵的怒斥:“交代給你的那點事都做不好,要你有什麽用!”
所謂的雞皮蒜毛小事,原是讓他負責後勤中的炊事,管着一支隊伍的吃喝拉撒。
卻主事的并非他一個人,還有另外兩個衛陵的親信。
但今日的怒火,全宣洩在他一個人的身上。
不過是一個疏漏,晚了一時半刻沒讓将士吃上飯,并非什麽大不了的事。
“現在大家都吃上了,你又何必這般動氣!”
姚崇憲的臉生疼,咬牙握拳,沒忍住也生出了惱怒。
衛陵背抵椅靠,冷眼睨跟前的人,漠地平聲道:“下次再出現這般情況,你就滾回京城。”
他自然能看出姚崇憲眼裏,對他的恨意和嫉妒。
與前世一般無二,從幼年開始。
可惜異變的結局,太子不會逼宮,姚德成也不會再有機會投靠六皇子,洩露那些進宮的路線機密。
若是當時姚家沒有反水,興許太子黨會有一線希望。
他目睹着人憤慨要走出門去。
“給我站住。”
姚崇憲硬生生地止住腳步,轉過了身。
聽到衛陵冷淡的聲音:“把地上的東西撿起來。”
他一忍再忍,恨不得要沖過去攥住衛陵的衣領,朝他的臉狠狠地打上一拳。
但知道不能:他的身份不夠格,會被驅逐回京,重則被皇帝責罰。也知道:他的拳頭還未碰到衛陵,便會被立即攔住。
他從前就打不過衛陵,遑論是如今。
只能彎下了腰,将片刻前砸在他臉上的文書,一一收拾起來,而後上前擺放到了桌案上。
臨去前,姚崇憲幾乎将牙咬碎了,合着滿嘴的血味,朝案後身着銀盔的上官,拱手端正行了禮。
“末将告退。”
衛陵只字不言地望着他離開,又接着低頭去看此次戰事的傷亡人數,思索制敵的陣法戰術。
門外又有急促的腳步聲響起,是誰來問附近城池的部署;又是誰來禀告仍有時疫發生,好在察覺得及時,要如何處置……他分身乏術,并無過多的心緒去考慮雜事。
唯有疲累入睡前的那須臾功夫,才算是屬于他自己的。
那時,他滿腦子都是她。
想她是否已然到家,為何還不來信一封,告知他,她的平安。
他想着她,直入了短暫的夢鄉。
是在幾日之後,翹首以盼的信,跟随風塵仆仆回來的親衛,送到了他的手上。
徐徐展開那張折疊四四方方的白紙,只有兩句被濃墨凝落的話:我已平安到家,勿念。你在峽州自暇顧好安危。
一道藏在信封裏,還有一只朱纓色的香纓帶。
她還記得他的願望,也記得他今年二十一了。
那一晚,他高興地險些失眠。
不過是靠着去津州找她的念想,才在峽州這個地方苦熬着,熬得他整個人時時在暴躁戾氣裏,片刻得不到寧和的平靜。
一旦得到她的一星半點回應,便會情難自禁地興然,以此填補苦澀思念的心。
他知道她心裏,是放不下他的。
而等大半月後,在繁瑣的事務之中,再收到來自津州的信。
直到深夜裏歇息,獨自一人在燈下,才拆開陳沖送來的,關于她的消息。
不過匆匆掃過,衛陵就驚地站起了身,捏着信紙的手在止不住地發抖。
就連從來鎮靜平淡的眼,也一瞬睜大,目不轉睛地盯着紙上的字瞧。
灼灼的目光,似要将那張薄紙給燒出了洞。
她有孕了……有孕了。
仿若天旋地轉,他眩暈不已,懷疑自己錯看了,反複将那起頭的字,颠來倒去地看,甚至念出了聲。
漸漸地,一股心悸的驚惶蔓延至心口,手也将信紙捏皺成一團。
案上的燭靜靜地燒着。
他幾乎是急不可耐地要去找她了,不想再管峽州的這些事,也不想再管落在他身上的擔子。
那種似曾相識的心疼又湧了上來。
他要去看看她。
他知道她不願有孩子。
從來有芥蒂,也早警告過他。
是他那一晚的疏忽,才會讓她有了身孕。
現在的她,在想什麽?
但在屋中煩躁踱步半晌,衛陵終是停了下來,只沉默地将皺亂的字,緩緩地撫平,将它們始終看着。
在這沉默之中,他默地提筆蘸墨,等待着從津州傳來下一封書信。
他想得知她,對于這個孩子的想法。
是會留下,亦還是……丢棄。
但讓衛陵始料未及的是,繁忙之餘,在一天熱過一天的焦急等待中,再送來的書信,卻是:她發現了他派人監視。
*
日漸炎熱,曦珠懶怠地在家中養胎,也與蓉娘商議着,再找一個婦人照看自己。
沒幾日,已有七八個生育過的婦人接連上門,皆是被高昂的月錢引來。兩人仍在擇選,未定下來。
她有孕的事,自然也流傳了出去。
陸陸續續地,有父親曾結交過的商戶,後宅那些女眷領着家裏的意思,攜禮來看望。
又是那些聽慣的,似含着關切的問話。
怎麽就與那衛三爺和離歸家了?畢竟之前成婚時,鎮國公府來管事掃墓祭拜,是何等的風光,還給她們喜糖吃。
曦珠只抿着唇笑,又是那些說煩的,含着敷衍的回話。
至于這敷衍,後續會被她們口耳相傳成怎樣的一番風雲,并非她能掌管得了的,她也不在乎那些。
若是流言能殺人,她早死了千次百次。
便連不曾露面的周家,也來了人到柳家。
是周暨的妻子。
曦珠自回到家裏,還不曾見過。
這廂相互見識,茶水糕點相佐,又有露露在旁陪坐。笑說起那被風吹散的年少過往,就些淺薄的情意,很快聊到了一塊。
比及黃昏各自散去,門将合上,卻是一群陌生人,轉由街巷那頭下了車過來。
各色噙着笑的臉上,這個說自己是她的伯父,那個說自己是她的嬸母。聽說她歸家的事,便來看望她。
其實是聽聞她此次和離,帶回了許多錢財,要來打秋風。
在曦珠重生之初的打算裏,等回到津州,要操持起來父親過往的生意。
可現今的她心有餘而力不足,不便跑動,家中也只剩下宅邸和銀錢。
原想将銀錢投入出海的那些商船裏,以謀得分求利益。
但這兩年以來,因大燕興起的戰事,不是北疆,便是當前的峽州,海貿的生意越發不好做。
朝廷對各地收稅得厲害,尤其是農商。
上個月,津州府衙收到京城內閣最新下發的令,接下來要加收半成的商稅。
何時是個頭,也不知道。
曦珠暫時還未有動那些錢財的想法。
卻是曾将她年幼的爹爹驅逐出老宅、侵吞全部産業,逼着她爹爹自立門戶的親戚找來。
在模糊的記憶裏,阿娘病逝的那段日子。
也是這些人找上了門,要接她回老宅住。眼裏落下兩滴淚,字字懇切地對阿娘許諾:會好好照料她,等以後會給她找一個好人家嫁出去。
阿娘沒有應允,讓小厮丫鬟拿棍子趕了出去。
強撐着最後一口氣,等衛家來人接她,才閉上了眼。
“曦珠,讓我們進門再講話,這外頭可熱得很。”
曦珠漠然地站在門邊,觀望臺階之下那幾張讨好的笑臉。輕輕瞥了他們一眼,便懶得與他們多費口舌,叫來了兩個護院,也要将人攔在門外。
誰知剛一轉身,就叫那個嬸母抓住了袖子,“哎,你這孩子咋麽不懂事呢?”
掣肘地她腳步一滑,險些往下栽倒。
便是這驚險的一個動作,瞬時炸起了身旁蓉娘的低呼,以及哪個角落裏的驚聲:“夫人!”
等曦珠眼疾手快地扶住門站穩,就見晃眼之間,面前疾奔來一個熟悉的人。
危急時刻,怕傷到夫人,還有肚子裏的小主子。陳沖直沖到鎮定站穩的夫人面前,才反應過來糟了!
一剎恨不得昏死過去算了,天啊,若讓三爺得知,不得活剮了他的皮!
還沒昏過去,便見夫人唇邊慢慢漾起的一抹冷笑。
至于門邊圍着的人,全都瞧傻了,這冷不丁跳出來的人是誰?
連曉得來人的蓉娘,也瞪大了眼,這,這不是三爺身邊的人嗎?不是早該離開津州,回去了嗎?
*
被命令留在津州的,除去陳沖,還有另外三人。皆是那天從港口送她歸家的人。
目前已在附近的住所月餘,整日分隔白天黑夜,各段六個時辰。與巡守一般,差遣兩人一道盯着她,到點換防。
曦珠坐在樹蔭底下,邊打竹扇扇着風,邊聽着這番堪稱嚴密的布置,好一陣無語。
陳沖将人賣了個幹淨,眼含希冀地望着夫人。
三爺那裏其次,只要夫人原諒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那他自然就會沒事,不會受到責罰。
被這樣一雙眼望着,曦珠到底沒将人驅逐人出門。
她知道無論自己說什麽,這些人只聽衛陵的吩咐,不會離開。
她更不願為難這些賣命的。
而衛陵謊言成性,最會裝像。
即便她要他把人都撤走,明面上他會裝着聽她話。暗地裏,卻仍讓人留下監視她。
與其把人放在她看不到的地方,還不如放在眼皮子底下。
再是現下,那些煩人的親戚雖已走了,保不準何時再來。她懶于去應對,便留給這些親衛。
曦珠打定了主意,便看着忐忑的陳沖,開口道:“你和其他人不必在外頭住了,搬進府裏吧。以後要有什麽事,你們幫着我一些就好。”
家裏屋舍是夠住的,但多了幾個人的夥食,做飯總歸累人,還得再找個廚娘。
曦珠這樣想時,陳沖已洋溢欣喜,忙不疊抱拳答應道:“遵聽夫人的意思!”
不是再也不見,曦珠不得不糾正他的稱謂。“以後不要再叫我夫人了。”
陳沖猶豫了頃刻,問道:“那該喚什麽?”
這一問出來,曦珠自己也不知。
低頭默地想一想,似乎沒什麽好更正的。她已經離開衛家,自己的姓氏前面不會再冠以衛陵的名字。
沉默地有些久了,陳沖了悟般地再低稱一聲:“夫人。”
但見夫人沒有反駁,便接道:“方才來的那幫人,我會幫夫人料理妥當。”
至于其中手段方法,再簡單不過。
只需給當地的府丞官員遞上一封三爺的名帖,與那些同是做買賣生意的親戚施壓,哪還有空再來竄門。
曦珠沒有置喙,只無聲應下。
至于此次的攤開會面,陳沖會與衛陵寫信說些什麽。她也沒有管。
只問了一句:“他已經知道了我有孕的事嗎?”
陳沖點頭道:“是。”
曦珠是在半個月後,收到了衛陵的信。
信裏,他言辭誠懇地忏悔自己的過錯,才會讓她有了孩子。
又問她身體如何,都還好嗎?
再道留陳沖在津州,是他太過擔心她了,并非故意。這樁事确實是他做錯了。
做錯了一次,卻還會有第二次。
不知悔改,也早在前世幹慣了。
人在北疆,卻派人時刻盯着京城裏的她。
簡直有病。
她從沒覺得他是一個喜歡自虐的人。
現在也不讓她安生。
回到自己家裏,她好得不能再好了,每天都高興得很。有什麽可擔心的?
若是他此刻在她的面前,她定然要罵他幾句。
曦珠心裏生氣,咬着唇想。
又覺得自己該與他說一說,肚子裏孩子的歸屬。
她自然不會否認他是孩子的父親,但也僅此而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