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幅画他画了半个月。
敲门声变得很急促,像是末日审判前的钟声。
他不停地敲击着, 直到掌心通红。
“给我滚出来。”
他依旧沉默不语。
因为他深谙着这个道理:越是失去理智的人在遇到漠视时才会越崩溃。
直到最后门锁被撬开。
他不在同往常一样威严儒雅, 浑身上下有像是燃烧的火焰,手臂和脸通红像是被晒化了。
陆衡的手中还有把门锁弄坏的扳手。
显然, 他这次不会罢休。
他依旧坐在那里,头都不回。
“你到底想怎样!一个月不出门,不参加我们结婚二十周年庆典。陆绥!”陆衡大口大口地喘气, 对这个不争气的儿子, 他头发都白了, “报金融有什么不好的,你就这么想学你那破画, 当一辈子卖画的乞丐?”
只有说到这句话时他才回头,死死盯着陆衡。
一个久居高位的人都被他的眼神给吓到了。
这件事的起因是陆衡打算送陆绥去国外留学, 学习商科, 以便将来能够继承公司。但是陆绥不愿意,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实际上以他的成绩考上国内的985是没太大问题的。陆衡却没经过同意便以他名义申请了国外的大学。
以至于现在,他不愿再开口。
陆衡声嘶力竭地大喊着:“”陆绥,你这是要气死我啊!”
他作为父亲的权威被完完全全挑衅了, 再也顾不上什么温文尔雅。
软硬兼施:“我做得这些不都是为了你的未来, 学艺术能有什么前途。”
陆绥没有说一句话,他不屑同一个怒火中烧的人辩解。
“别画了, 有本事现在滚出家,看看你还能不能活下去!”陆衡一把把陆绥从椅子上拽起来。
在看到那幅画的时候,他有片刻的怔愣。
但依旧把油漆重重地砸了上去,鲜红的血色占满了陆绥的整个眼球,墙面上喷溅状的油漆,像是杀人现场。
他杀死了这只山羊。
永远的。
“永远不要妄图干涉我的人生。”
他只是平静地捡起掉在地上的笔。
走出了家门。
十八岁的陆绥闻了路边的花香,原本炙热的夏风,他只觉无比自由。
大桥上的车,风驰电掣。
他走在桥上,白色衬衫被风吹鼓起,勾勒出少年蓬勃充满力量的身体轮廓。
向下,是看不清深浅和去向的河。
但他惊奇地发现河面上居然是一整个天空,云是彩色的。
“好美。”
他也就放下了这个念头。
来到了那个画室,就在高中美术老师的家里。
那是一个双层的小洋楼,满墙的凌霄花火红地刺眼,那不是趋炎附势,那是立于高墙的哀叹。
“黄老师,我来啦。”
陆绥已经许久没有和陌生人讲过话了,即便是自己熟悉的老师,他的手心也忍不住出汗。
“你总算来了,坐下来画给他看,他是美院的教授。”黄老在和一位胡子花白的老人聊天。
两个人都慈眉善目的。
他在作画的时候就没那么紧张。
但只画到一半就被叫停了。
“孩子,你这样画不行的。”教授打断了他。
和黄老激烈地讨论着。
陆绥顿住了,他默默的放下笔,聆听审判。
“你这样考不上国内的美院,你得去国外。这样的画面在联考中注定拿不到高分。”教授的话很直接,“你这种巴尔格素描完全不适用于联考。”
陆绥虚心接受他的点评,表情没有丝毫的变化。
“不过,画面太过细腻,很美。”教授不吝夸赞,“是个学习油画的好苗子。”
他的眼睛亮了亮:“谢谢老师。”
“你去楼上看看他们画的,那群孩子就是为了美术联考准备的画面。”黄老示意他上楼看看。
两位老人就讨论起他的画面。
陆绥顺着旋转的扶梯走上去,是露天的,所以凌霄花就在不远处,像是流动的火焰。
落地窗上有阳光反射出的光斑,白纱窗随风而动。
靠窗那边,一个女孩坐在画架前。
画面同她的发丝一般轻透,似乎还有丝丝缕缕的花香。
回头的那个瞬间。
两人对视了,阳光照射在她的脸上。
他从未见过如此,明媚的笑。
如此具象化,像是他仅剩黑白灰的素描世界里出现的,唯一的那抹鲜艳的色彩。
“啪嗒——”
是笔掉了。
“同学,你的笔掉了。”
那个声音从一个夏日空闲的落日融光中,一直流到男孩不舍昼夜的梦中去。
他不动声色地默默把笔捡起,夹在早已红透的耳尖。
可恨的是,他早就忘了如何同陌生人交流,只好仓皇失措地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