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府
蒼翠的草木褪去了色彩, 冷空氣在不經意間席卷而來。
最近錦寧縣出了兩件轟動的大事。
一個是銅州的通判大人被掉包的親生兒子,時隔十七年,終于找回來了。
就在錦寧縣找到的。
方大人與其夫人親自下來接的人。
二是今年秋闱, 咱錦寧縣出了一位舉人,聽說還是下面百花鎮人士, 姓陸。
當報喜人敲鑼打鼓的從府城到縣城, 再一路到百花鎮報信時, 那場面可謂是轟轟烈烈,鮮花着錦。
這兩件事,足以讓百姓們熱熱鬧鬧的議論到過年。
深秋過去, 冬季降臨, 溫度持續降低,可錦寧縣的氛圍一直維持着熱火朝天的狀态裏。
走到哪裏,都能聽到周圍的人在讨論着這兩件新鮮又盛大的事。
外面飄揚起的雪花都抵擋不住人們熱烈八卦的心。
葉惜兒穿着厚厚的棉衣趴在窗臺, 仰着臉, 看着窗外揚起的雪粒子, 晶瑩剔透, 打着旋轉的飛舞下來,再輕輕落在房頂屋檐,樹梢花尖。
她看着雪花發呆,不禁想起了那日在燈豐村的小樹林裏,她要帶着那少年走的場景。
陳淵,不, 現在應該叫方逸年, 一聽要跟她走, 當場就呆愣住了。
安福也很是摸不着頭腦,怎的說着說着就要把人家帶走了?
回想起當時兩人的反應和臉上滑稽的表情, 葉惜兒就忍不住笑了聲。
方逸年的回歸,不僅讓她成了方家的恩人,還間接方便了她為陳家那三個姑娘說媒。
胡二娘自從知道自家嫌棄的那個養子是官大人的兒子後,就龜縮的跟鹌鹑似的,屁都不敢放一個,生怕哪日自己醒來就被下了大牢。
三個女兒的婚事她也不敢生事了。
方家得知方逸年在陳家過的那些日子,受的那些磋磨後,先是給了銀錢全了陳家的那份收養情,随後就是把胡二娘的兒子陳寶柱的腿給打斷了。
起碼得在床上躺幾個月才能好。
胡二娘見寶貝兒子被打得不成人型,在一旁哭天搶地,哀嚎震天,卻硬是不敢上前阻攔。
因為那些帶刀官兵說了,不打斷他的腿,就要把人拉去大牢,關上個幾年。
葉惜兒趁機就把三個姑娘的親事給定了下來,雖然沒說到城裏去,但全都嫁去的正經人家。
前段時間她還把面食鋪子白家姑娘和藥材鋪子謝三公子的婚事給定下了。
喜得白嬸子笑得跟過大年似的,還親自提着東西上門道謝。
葉惜兒忙了一段時間,現下天氣冷,天上飄着雪,路上不好走,打算就停下來休息一陣。
馬上又要過年了,索性就給自己放年假,開始準備年貨。
今年的年,過得比去年還熱鬧。
這一年她的媒人工作做得很敬業,成就了很多對新人。
在這一年成親的人,都在過年時來海棠小院上門拜年,送了年禮。
方宛春高屠戶夫妻,馬鐵馬石兩兄弟帶着媳婦,陶康安盧小蝶夫妻,郝婆婆李老伯,郭獵戶朱紅桃,柳眉馬恒夫妻,李杏雨周鐵匠,吳大牛劉秀,吳二牛盧小青,牛平夫妻,還有劉吉關月娘夫妻......
葉惜兒看着這一對對的新人上門給她拜年,心裏簡直既歡喜又感慨萬千。
這就是她在這裏的成就和意義!
葉惜兒接待大家的時候,笑得如三月桃花,明媚燦爛。
待人一走,立馬回到卧房,就撲在魏子骞懷裏哭得不能自已。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想哭,也許是喜極而泣,也許夾雜了好多複雜的情緒。
“嗚嗚嗚,魏子骞,我現在覺得自己挺厲害的......”
“我以前挺沒用的,只知道吃喝玩樂花錢,現在總算做了有意義的事了......”
“看見他們過得幸福的笑臉,我就覺得好有成就感,我再也不是廢物花瓶了,嗚嗚嗚......”
“我給我們家族長臉了,過年也有自己的戰績可以說了,再也不用假裝埋頭吃飯了......”
“我再也不怕喊到我的名字了,再也不用羨慕堂姐堂哥們意氣風發的樣子了,我也可以驕傲的站起來說,我是月老的得意弟子,在姻緣這一塊領域裏,我是行家......”
“嗚嗚嗚,魏子骞,我太開心了,我有自己的人生方向了,原來這種感覺是這麽的令人着迷,比買十個包還開心。”
“他們一定會為我驕傲的,你也為我感到驕傲是不是?”
這一夜,葉惜兒哭地收不住淚,魏子骞溫言軟語的哄了大半宿。
這個新年,就這麽又哭又笑,又甜又鹹的過去了。
魏家的五進祖宅在年前就被魏子骞贖了回來。
可現在魏母、魏香巧,還有魏子骞,都不想搬回去那個空蕩蕩的大宅子,一致覺得住在這個兩進的小院很舒适。
習慣了沒有下人環繞的清靜日子。
索性一家人還住在海棠小院裏沒有挪窩。
只是請了一個做飯洗衣的婆子,做一日三餐的飯,幹完了活就可以回家。
馬婆子今年四十多歲,做的飯菜很好吃,他們一家人都很喜歡。
尤其是那道紅燒獅子頭,是葉惜兒最喜歡的。
——
年味一過,冬去春來,樹木又開出了新綠,一切煥發生機。
葉惜兒新年的頭一個單子,就是白雲縣馬二公子馬維的。
她去年可是做了重點标記筆記的,今年一定要把馬二公子的婚事給解決了。
葉惜兒一直把這事記在心上,時不時就把馬維的資料翻出來關注一下。
就在今年開春的時候,葉惜兒發現馬維的紅鸾星,動了!
馬維的紅線一出來,意味着可以看他的姻緣了。
誰能想到啊,一個人的婚配運,到了二十三歲的時候才起來。
不過不管怎麽樣,她總算可以幫他看看正緣了。
葉惜兒在家研究了幾日,得到了結果,立即就出發前往白雲縣。
安福依然跟着她一起。
她一到白雲縣馬府,見到馬二公子時,一句廢話都沒說,直接就道:“你的姻緣來了。”
馬府的花廳裏,馬維一聽這話,還有些反應不過來。
他沒想到,這媒人是真負責啊,去年說了今年一定給他說媒,當真在一開春就來了。
“我的桃花......真的來了?”馬維不知如何形容此刻的心情,有些不敢相信,又有些抑制不住的激動。
等了這許多年,他終于可以有媳婦了?
他那些同齡的好友們,孩子都生了幾個了。
而他還卡在成親這一步,這幾年過得實在是......憋屈!
有時候在夜深人靜,輾轉反側時,他都會懷疑,是不是他上輩子做了什麽惡,才導致這輩子沒有姻緣。
現在好了,新的一年,第一個好消息來了!
“維兒,你快聽媒人說,說說是哪家的姑娘啊?”馬老爺馬夫人在一旁也很激動,很是期待的看着媒人。
現在這位媒人在他們眼裏,就像那月老派遣來拯救兒子婚事的使者。
葉惜兒高深莫測地一笑:“馬二公子,你只須最近多去竹影軒茶樓喝茶,介時你定會知道你的桃花是哪一朵......”
“過段時日我再來一次,想必那時候我就該為你去女方家提親了。”
葉惜兒這次說媒的方式與以往都不一樣。
她也不是賣關子,只是這馬二公子的姻緣雖然晚了些,但人家來得也準啊。
到了那個時間,不用媒人牽線,他都能把媳婦娶回家。
所以她就打算順應天意,還是讓兩個人順其自然的相遇吧,自己就別去多此一舉了。
就像那布樁劉掌櫃的小兒子一樣,自己就找到了自己的緣分。
馬維一聽,眼睛都亮了,既然小葉媒婆為他指了一條明路,那他是無論如何也要抓住的!
葉惜兒與馬家人約定了過段時日再來,或者有事就派人去錦寧縣找她。
她走出馬府的時候,回頭看了一眼馬府氣派的大門,心裏很有把握,恐怕馬家過不了多久又要辦喜事了。
方才她沒見着柳眉馬恒夫妻,說是馬恒帶着媳婦,兩人跟着商隊出去收皮貨了。
小夫妻新婚,可舍不得分開呢。
——
葉惜兒沒想到,馬家的人還沒來請她,倒是等到了另一家富戶的邀請。
看着門外的小厮笑得恭敬又有禮的樣子,葉惜兒重複他的話問道:“範家?”
小厮彎了彎腰,笑着回話:“是,我們範家是做茶葉買賣的,鋪子在城東的鳳裏街,彙金茗就是範家的。”
葉惜兒聽了這個名字,好似有了點印象,這個茶葉鋪子開得好像還挺大的。
“好,我知道了,明兒就上門去看看。”
葉惜兒也不知道具體的情況,這小厮只說是府上的老爺太太想為範公子說門親事。
至于哪位公子,公子什麽情況,他一概都未明言。
其實葉惜兒是有些疑惑的,她現在是小有名氣,但都是在市井百姓裏比較有名頭。
她還從未做過富貴人家的單子,尤其是錦寧縣的,還沒有哪個富商請她做媒。
可以說,她現在還是沒有打入富人圈子的那道門檻。
難道是魏子骞給她宣傳的效果?起作用了?
或是看着魏家的面子才請的她?
魏家重起高樓,東山再起,勢頭迅猛。
尤其是前不久年節期間,魏家的流光閣推出的春節系列限定款首飾,備受夫人小姐們的喜愛,搶手到當日一擺上來就得賣空,店鋪裏的人更是絡繹不絕。
誰不知道魏家賺的盆滿缽滿?
不管怎麽樣,現在好不容易有個有錢人家主動上門來找,葉惜兒還是很高興的。
晚上魏子骞回來,葉惜兒也問他了,說這個範家沒問題,可以去。
于是第二日葉惜兒就帶着安福登了範家的門。
範家的人,熱情又隆重的接待了她。
是葉惜兒沒想到過得隆重。
範家的待客花廳裏,滿滿當當坐了一廳的人。
範老爺範夫人,範家的公子小姐,兒媳孫子,叔嬸娘舅,七大姑八大姨,男男女女,大大小小,像是開家族會議似的,全都到齊了。
葉惜兒看着這一屋子的人,腦仁突突的跳,眼神迷茫,不明所以。
她還從沒見過這樣的說媒大場面。
說個媒整的跟成親現場似的。
她弄不清楚是什麽狀況,但足以看懂了範家對這次說媒的重視程度。
一人說親,全家出動,能不重視嗎?
這陣仗,搞得她都有些緊張了。
重視就重視吧,可......今日的主角到底是哪個?
她把目光掠過在座的一些年輕人身上,現在都還沒搞清楚要為哪位少爺說親?
葉惜兒看向上首還在說着客套話,吹捧着她年紀輕輕就有大能耐的範老爺,直接問道:“範老爺,咱們是要為哪位少爺說親?”
範成仁一臉笑意的臉一僵,似乎還含着一絲怒意,随即又笑開來:“不急,不急,小葉媒人你再喝杯茶歇歇,咱們範家別的好東西沒有,好茶葉可是不少,你品嘗品嘗。”
說着就使了一個眼色給身邊站着的管家。
管家又親自給葉惜兒上了一杯不一樣的茶。
葉惜兒被這操作弄得更疑惑了。
她看了看範夫人,範夫人臉上雖同樣也是笑着,但可以看得出她臉上的隐憂,眼睛還頻頻看向花廳的門口處。
好像......是在等什麽人?
葉惜兒剛這麽想着,就見方才給她上茶的管家退出了花廳。
不一會兒,從花廳外走進來一個年輕的男子。
男子一身鮮豔的錦衣,皮膚很白,長相俊秀,皺着眉,滿臉寫着煩躁。
他的身後還跟着一個小厮,見屋裏的這番陣仗,低着頭縮在主子身後降低存在感,一臉的苦瓜相。
範夫人見小兒子來了,眼睛立馬一亮,心裏也松了口氣,嘴邊的笑容都真了幾分。
她看了範老爺一眼,眼中盡是得意。
還是她出的主意好,把家裏人都叫來,給兒子施施壓,量他也不敢不來。
當着這麽多親戚的面,還能當場給媒人甩臉子不成?
只要不把媒人氣走,說不準這次的婚事還真能說成!
範夫人喜上眉梢,向兒子招手,讓他坐到自己身邊來。
範齊玉心裏正不痛快呢,理都沒理他娘,自顧自找了下面一張圈椅坐下了,靠着椅背,坐姿不羁。
範夫人見他這副樣子也不惱,只轉頭笑着對葉惜兒道:“小葉媒婆,你看看,我這小兒就是被慣壞了,今日為他說親,大家都到了,就他還慢騰騰的,半點不着急。”
葉惜兒點點頭,明白了,原來這男子就是今日的主角。
她光明正大的把目光投過去,就見那男子也在看她,眼裏明晃晃寫着不樂意三個字。
臉上的不待見都快溢出來了。
葉惜兒沖他職業微笑,得,這是一個主角本人不願意的局。
原來是當父母的一廂情願啊。
那這個媒,她是說還是不說?又該如何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