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氏夫婦
九月, 夏末初秋,天氣本已經沒那麽炎熱了。
可這幾日秋老虎一上來,氣溫又開始升高。
流光閣喜慶熱鬧的開張大吉後, 日子重新回到正軌。
葉惜兒繼續牽媒拉線,魏子骞則經營流光閣。
他還要着手打理從江家收回來的幾個鋪子。
其中有兩個綢緞莊, 一個胭脂水粉鋪, 一個香料鋪, 還有兩個當鋪。
這幾個鋪子,魏子骞打算前期都不換行當,就先這麽打理着。
掌櫃的和夥計他也沒換, 只是重新簽了契約, 現下都屬于魏家的人了。
兩人都在各自的領域忙碌。
葉惜兒已經把吳二牛和盧小青的吉日都算好送過去了。
盧小青對這門婚事也是很滿意。
上個月兩個人相看後,吳二牛見了盧小青,回去後就對葉惜兒說他想把婚事定下來。
顯然就是看了人家盧小青的長相後, 更加想成親了。
盧小青也覺得吳二牛人很不錯, 她見男人見得多了, 一眼就能看出男人內裏是黑的還是白的, 是香的還是臭的。
她飄零浮華的日子過久了,就想找個這樣踏實憨厚的漢子過後半生。
盧小青為了感謝葉惜兒,除了吳家給的那份謝媒銀,她自己還另給了一份豐厚的謝禮。
葉惜兒也不假意客氣,痛快的就收下了,盧小青的婚事, 她的确是花費了時間和精力的。
就連安福也跟着她不知跑了多少次, 走了多遠的路。
為此, 葉惜兒還給安福買了一個小禮物犒勞他的功勞。
——
秋老虎的這幾日,葉惜兒都不想出門, 想等涼快些了再出去。
她在家一邊看話本子一邊嗑瓜子,惬意的不行。
剛看得沉迷,就聽到外面的鈴铛聲響了。
她反應了一瞬,才趕忙下了矮榻跑出去開門。
“巧兒,我去開吧,你繡你的蓮花。”
葉惜兒看見魏香巧也聽見聲音,出來準備去開門。
魏香巧點點頭,她最近在潛心繡一副小屏風,不賣,打算放到娘屋裏去。
給娘繡完,她還要給哥嫂繡一副。
葉惜兒出去開門,罕見的看見是兩個人,一對三十來歲的中年男女。
這倒是讓人意外,一問,兩人還是夫妻,她就更奇怪了。
一對夫妻來找她做什麽?
她把兩人放進來,坐下問來意。
這對夫妻穿着雖不是绫羅綢緞,但也并不是粗布麻衣。
一身幹淨體面的細棉,可以看得出兩人家裏的日子并不差,至少有穩定的收入來源。
他們面容紅潤,體态健康,眉間卻不約而同地帶上些愁緒。
先開口的是那男子:“小葉媒婆,我們聽說你說媒厲害,還有些能掐會算的本事......”
“就是不知......不知......”
他像是難以啓齒般,半天也沒說清楚不知什麽。
葉惜兒去看那婦人,原本是想聽她補充,卻見她臉色憋得通紅,嘴巴更是閉得緊緊的。
見氣氛遲遲凝滞不前,沒人推拉一下,這天恐怕聊到太陽落山都沒明白兩人的來意。
葉惜兒主動接過話頭,問道:“敢問兩位姓什麽?怎麽稱呼?”
她搜不到兩人的信息,連他們叫什麽都不知道。
男子聽她這麽一問,才似反應過來他忽略了什麽般:“哦哦,我姓石,在城西有個小鋪子,賣些糖水蜜漬幹果的,別人都叫我石甜匠。”
“我夫人姓林,別人總喊她石甜嬸。”
“雖鋪子小,營生小,可勤勉些,日子總過得去,吃喝還算不愁。”
“我們成婚十四載,如今年歲都三十有一了,可......唉......”
石甜匠說着又嘆一聲氣,醞釀了半晌,才憋足了一口氣,像是豁出去道:“可我們時至今日,都未有一兒半女。”
他那張中年男人沉穩的臉猶如終于被撕下來了一般,這句話出了口,就再也收不住,訴說着這十幾年的心酸。
“十幾年了,我們大夫都不知道換了多少個,廟裏也不知拜了多少次,年年祈求菩薩發發善心。”
“家裏還供奉了一尊送子娘娘,日日上香,三叩九拜。”
“年年捐香火錢,年年失望!”
“今年我與夫人都三十一了,人到中年,還沒一點動靜,我們實在是快熬不住了啊!”
石甜匠忍不住,說着說着眼睛就含了淚花。
這條漫長又艱辛的求子路,只有經歷過的人,才知曉其中的絕望。
石甜嬸更是悲從中來,用帕子遮掩,小聲哭了起來。
要說這無子的痛苦,丈夫雖然也共同承受,可女子在其中更多了一層苦楚。
不僅灌下去多少湯藥,受着多少心裏的焦灼和煎熬,還得承受別人的眼光和罵名。
一個女子,生不了孩子,在這世道本身就是一種罪。
不能為夫家留後,更是背負着不忠不孝不賢之名。
且無子是七出之首,妻子無法生育子女,丈夫有權休妻。
像她這樣成親十四年還未有身孕的,夫家足以休她千遍萬遍都不為過。
可不幸中的萬幸,她與丈夫年少定情,有幾分真感情。
丈夫是家中獨子,頂着公婆常年大山般的壓力,咬着牙不願意休妻。
石甜嬸哭得嗚嗚咽咽,聲音凄苦,從哭聲都能聽出其中不斷冒出來的苦水。
她少女時,嫁到石家,夫家條件不錯,丈夫有情,日子過得舒坦。
不知有多少人羨慕她命好。
可随着時日一長,與她一同嫁人的姐妹一個個都順利開懷,孩子生了又生,她卻遲遲沒有動靜。
孩子這座巨石,漸漸壓彎了她的腰,壓的她幾乎夜夜不能寐。
經過石甜匠一句句飽含眼淚的講述,葉惜兒聽懂了,這對夫妻,人到中年了,苦苦求子都不得。
古代人對子嗣一事看得都極重,沒有子女的人家,都會被人看不起,還會罵你一聲絕戶頭。
葉惜兒見他們哭得悲恸,心裏也很觸動,唉,求而不得,最是傷人。
可是......
她還是不清楚這對夫妻上她這裏來的訴求?
于是她問道:“石甜匠,那你們這是來......?”
石甜匠與石甜嬸擦了擦眼淚,對視了一眼。
最終還是石甜匠開了口,他難為情道:“小葉媒婆,我們打聽了,你不似別的媒人,你說媒時都會掐算一番。”
“我們來找你,是想,是想請你幫我們算算......我們還有沒有希望......有個孩子......”
石甜匠一番話說得小心翼翼,又夾雜着一絲沉重的希冀。
葉惜兒:“......”
她聽完他的請求後,簡直差點驚掉了下巴。
驚詫,意外,不可思議。
竟然有人上門找她算命?!
她啥時候拓展了這方面的業務了?
她怎麽也沒想到,這對夫妻是來找她算算有沒有娃的。
葉惜兒悄悄流下了虛汗,先不說這個事情到底讓她有多意想不到。
就說她算命的技術......
那還不夠爐火純青到可以幫人算命的地步啊!
雖說她經過陸陸續續的學習,現在是有些進步,準确率也從先前的百分之四十,提升到了百分之六十。
基本可以簡單的看看一些運勢走向,但若是要幫人算命,遠遠還達不到那個資格。
葉惜兒想了想,委婉的問得具體些:“石甜匠,你們都看過大夫了嗎?我的意思是,你自己有讓大夫看過嗎?”
現代的夫妻不孕不育,有的男人都很固執的不肯去檢查,堅持的認為自己沒有問題,不用去檢查。
不能懷孕的是女人,所以該檢查的應該是女人。
有的是本身思想觀念的愚昧,還有的則是因為他們覺得檢查這種事丢人,傷害了他們的臉面和男子的尊嚴,做出的一種逃避行為。
所以古代的男人應該也有這種情況吧。
她怕這對夫妻只是讓女方看診喝藥了,男方卻不曾看過診,所以想問得清楚些。
“看了,我也讓大夫看過了,都說我倆的身體沒有問題。”
“可沒有問題,怎的會一直懷不上啊!”
“我們也一碗藥一碗藥的喝,都是些尋來生孩子的偏方,全都沒用。”
葉惜兒點頭,既然如此......
那還真不是兩個人身體的原因。
石甜匠一個三十多的男人,臉上充滿了無助和苦澀,再次請求道:“小葉媒婆,您就給我們看看吧。”
石甜嬸也是一臉的哀求,哽咽道:“我們去求了好多人了,什麽高僧神婆的也找過了,他們有的說我們沒有孩子緣分,有的又說只是緣分未到。”
“這一年一年過去了,我的年歲越來越大,這輩子還有盼頭嗎?”
“我們實在是沒有辦法了,想着既然您可以看姻緣,那能不能幫我們看看有沒有孩子......”
兩人像是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般,一有點希望就想死死抓住。
她實在等不起了,在那個家裏活不起了,公婆看她的眼神已經帶了恨意。
恨她生不出孩子還要霸占着這個位置,還不自請下堂。
斷人香火猶如掘人墳墓,都是死仇。
葉惜兒見他們着實有些可憐,也不忍心。
她蹙眉沉思,認真斟酌了一番,自己的技術雖然還不到位,但算子女星這一版塊還是有經驗的。
上次她算那林鎮長的八字,就算出了他的子女星,并且事實證明沒出差錯。
後來她在學習時,也驗證了好幾次。
在子女這個領域,的确沒算錯過,每次都是對的。
或許,她已經掌握這個方面的技能?
葉惜兒這樣一想,便多了幾分信心。
自己學了這麽長時間,還是第一次要正兒八經的給人算東西,心裏有些緊張,也有些興奮。
她不斷的給自己打氣,沒事的,又不是算整個命格,只是算算子女的問題,她還是可以的!
葉惜兒喝了一口茶,緩了緩心裏的起伏,慢慢的開口了:“石甜匠,石甜嬸,你們別哭了,把你們的八字給我吧,我給你們看看是怎麽回事。”
兩人的精神霎時一震,眼裏的亮度大増,見小葉媒婆答應了下來,也不抽噎了,立馬就報了自己的八字。
葉惜兒拿了紙筆,将兩人的八字并排寫了下來。
“你們喝喝茶坐一會兒,給我些時間。”
“嗳嗳,我們保證不出聲打擾您。”
葉惜兒看着紙上的兩個八字,深吸了一口氣,讓自己沉下心來,思緒投入了進去。
她用平時學到的,和之前刷題的經驗,拿着筆算了起來。
倒座房的接待室裏,安靜的落針可聞。
石氏夫婦見小葉媒婆低着頭在宣紙上寫寫畫畫,他們兩個大氣都不敢出,也不敢喝茶有動作,生怕擾亂了對方的思路。
一炷香的時間過去了。
葉惜兒終于停了下了筆,從宣紙上擡起了頭。
本來是不需要這麽長時間的,是她算好後又來回核對了兩遍,這才覺得沒有問題了。
她看着宣紙上寫下的結果,滿意的笑了笑,一擡眼就發現了對面的那對夫婦坐得規規矩矩,緊張的臉憋得通紅。
給他們倒的茶,也一口沒碰。
“你們別緊張,我算出來了。”她立馬出聲安慰了一句。
“咋....咋樣......”沒想到兩人非但沒有放松,反而身子緊繃的往前傾,眼裏既害怕又暗藏了一絲希冀。
他們一邊心跳加快,一邊又有些心理準備。
因為之前他們也找了不少人看過,聽過的那些大同小異的話不知道多少了。
可即使是那些空話他們也愛聽,尤其是一些緣分未到,緣分到了孩子自然就來了的那些有微弱盼頭的話,那是精神支柱。
每每在心裏支撐不住時,他們就會去找個人算算,聽聽這些話,再回家繼續苦苦期盼。
葉惜兒知道他們着急,也不說廢話,直接道:“你們有孩子的,放心吧。”
一句蓋棺定論的話,把兩夫妻震在了當場。
他們的手都不受控制的抖了起來,這麽多年了,這句話是從來沒有人敢說的如此肯定的。
石甜嬸的眼淚更是直接就下來了。
“那......那......”
兩人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想問些什麽,卻又不知道問些什麽。
“你們兩人的八字,與孩子的緣分的确有些晚,但不是沒有。”
“你們今年是三十一對吧,三十三,最晚三十三歲,孩子肯定會來。”
“若是快的話,在三十二也很有可能懷上,但三十三歲那年的子女星最亮,與你們夫妻的連接最大。”
“所以你們別着急,這段時間心情放松些,湯藥什麽的就別喝了......”
葉惜兒的話還沒說完,反應過來的石甜嬸嚯的一下就站了起來,急走兩步抓住葉惜兒的手,眼裏滿是紅血絲的看着她:“啥?你說啥?”
“明年孩子就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