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李禪秀被冊立為太子的第二天, 驚聞北邊胡人又欲南下,裴椹率軍匆匆北上。
    清晨意識朦胧之際,李禪秀感覺到身邊溫暖的懷抱遠離, 下意識靠過去。可那人還是走了, 只俯身幫他掖了掖被角。
    李禪秀意識到什麽,撐着手臂想起身,眼睛仍困倦地閉着,聲音含糊:“現在就出發嗎?我送你……”
    一個“你”字還沒說完, 聲音又被封住。裴椹吻如羽毛, 一只手輕撫他清瘦脊背, 柔聲哄:“殿下太累了,就不必起了。”
    許是昨晚胡鬧太久, 确實疲憊,李禪秀在他輕撫下,很快被困意席卷, 不知不覺又睡着。睡夢中,似乎有一只大手覆在腰間, 輕輕幫他揉按。
    再次睜開眼, 已快正午,身邊衾被早涼,裴椹亦不見蹤影。
    李禪秀支身坐起, 墨發如錦緞披散在素色裏衣上。微開的領口處, 鎖骨瑩潤如玉, 落下點點紅痕。
    他擡起手按了按額角,輕柔衣料滑落到手肘處, 腕骨清瘦白皙,手指皮薄骨豔, 指關節處都落下星星點點痕跡。
    李禪秀餘光正好看見,動作不由一僵,随即忙放下手,将手肘處的衣袖往下扯了扯。
    有心想腹诽裴椹幾句,但想到清晨的朦胧夢境,就知對方此刻必然已經率軍開拔,不知何時能再見。于是又無心再抱怨,只有些惆悵。
    裴椹離開前應是交代了府中下人,一直沒人來打擾。直到快中午時,似乎怕他餓着,才終于有人輕輕敲門,詢問他是否醒了。
    李禪秀抱着薄被在床上呆坐,聞聲終于擡起頭,輕“唔”一聲,道:“不必進來,我等會兒出去。”
    下人聞言,很快恭敬退下,去準備飯食。
    李禪秀又坐片刻,才終于嘆氣起身,只是雙腳剛着地,還沒起身,就感到身體內一陣異樣,接着目光落在床頭的錦盒上,面色瞬間又變了變,不由暗暗咬牙。
    昨晚他壓根沒想答應裴椹,在裴椹說出那句話後,更是嚴詞拒絕。
    但裴椹實在詭計多端,一邊吻着他的耳朵,一邊蠱惑輕哄:“臣馬上就要率軍出征,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見到殿下。現在殿下的寒毒已解,說不定陛下正打算讓臣這一走,從此跟殿下斷了關系,殿下也忘了臣才好。
    “臣定不會忘了殿下,殿下會不會忘了臣……”
    李禪秀被吻得迷迷糊糊,險些不知天南地北,自然搖頭說“不會”,又仰起下巴,艱難哄他“父親也不會那麽詭計多端”。
    “那就是臣詭計多端了,臣明天就要率軍出征,離開前只這一個願望,殿下可否滿足臣?就當可憐臣……”
    事實證明,裴椹這句話還真沒說錯,他确實詭計多端。
    李禪秀從沒聽裴椹語氣這麽可憐過,一時心軟,意志本就有些動搖。
    裴椹見他已經迷糊,忽然又俯下身。李禪秀頃刻抓緊床單,足弓緊繃。等裴椹再度起身,吻住他,讓他也嘗到時,他已經瞳孔微微渙散,只顧喘丨息,唇舌無力地被攪動。
    再後來……他糊裏糊塗,被裴椹哄着,終究還是答應對方用那禮物。
    李禪秀視線游離,僵硬片刻,抓起床頭那錦盒打開後看一眼,又恨恨合上。禮物已經又在錦盒中好好躺着,可他身體卻有種那東西還存在的錯覺。
    忍着不适起身後,他思忖片刻,忽然在房間內一番翻找。沒找到後,又穿好衣後出門。
    府中下人忙上前要伺候,李禪秀擺擺手,道:“不必跟着,我去裴将軍的書房看看。”
    下人顯然被裴椹叮囑過,沒有任何阻攔。
    李禪秀到了書房,一番翻找後,總算找到之前在永豐鎮見裴椹偷偷藏在懷中的那兩本“兵書”,打開一看,果然是小人打架。
    沒錯了,這就是罪魁禍首!
    明明夢中的裴椹心懷大義、君子端方,怎麽看不像是孟浪之人。至于失憶時裴二,也腼腆老實,可見對方本性如此。怎麽跟他在一起後,就變得……什麽大膽的想法和技巧都懂了?
    尤其還會一些詭辯,說什麽暖玉對他身體好,尤其這串是浸了藥的,平時無事也可用。
    誰平時沒事要用?又不是戴在手腕上。況且已經被用作其他用途,就算能戴在手腕上,他也不要戴,實在是太……
    李禪秀簡直耳朵要冒煙,認定是這兩本“兵書”帶壞了裴椹,讓對方學會這些稀奇古怪、不該學的東西!
    将這兩本罪魁禍首揣進懷中,沒收後,李禪秀佯裝無事離開書房。
    府中下人見他出來,又來問:“殿下,請問您要在哪裏擺飯?”
    李禪秀本想直接回宮,但不着痕跡按了按腹部,又覺得确實有些肚餓腿軟,應是昨晚消耗太多。若是就這麽回宮,半道暈倒就丢人了。
    于是決定在府中用完飯再走。
    ……
    通往北地的官道上,旌旗招展,車馬辚辚。
    裴椹騎着一匹深棕駿馬,走在隊伍中央,目光一直望向遠處。
    忽然,他想起什麽,擡手按了按心口。接着像确認了什麽,不由微皺眉,良久後,又輕輕嘆一聲氣。
    旁邊心腹将領見了,遲疑問:“将軍?”
    裴椹回神,搖頭道:“沒事,忘帶了一件東西。”
    将領下意識問:“什麽東西?”
    裴椹:“……兩本兵書。”
    他語氣含糊。
    将領一聽,不由擔心:“可是什麽罕見兵書?莫非是專門對付胡人的……”
    “不,只是兩本普通兵書,任何書鋪應該都能買……”
    話未說完,裴椹語氣忽然一頓。
    也對,避火圖哪裏都能買到,又不是非要研究那兩本不可。況且那兩本的內容他已經熟記于心,,沒帶就沒帶,也是時候再買兩本新的了。
    這般一想,方才的悵然之情消減,倒是又迫切思念起李禪秀了,明明才分別不到半天。
    .
    李禪秀在裴府用過飯,回到皇宮,已經過了午時。
    本想直接回東宮,卻不料經過太極殿時,一名小內侍忽然小跑過來,恭恭敬敬行禮後,道:“太子殿下,陛下有請。”
    李禪秀微僵,懷着莫名心虛,擡步跟上小內侍。
    進了殿,就見李玹正在桌案後處理政務。
    小內侍很快退下,順帶幫忙關上門。
    李玹仍在看公文,并未擡頭,像是沒察覺有人進來。
    李禪秀摸了摸鼻子,正好白貍貓走過來,挨着他的腿蹭了蹭。
    他彎腰抱起貍奴,摸摸它身上的白毛,才走到桌案旁,在李玹身旁坐下,假裝若無其事道:“阿爹,你找我?”
    李玹瞥他一眼,而後繼續看公文,語氣不鹹不淡:“昨晚半夜出宮,去哪了?”
    李禪秀:“……”呃。
    “我去……跟裴椹探讨兵法了。”他随口胡謅道,但仔細想想,好像也不完全是胡謅。
    “什麽兵法,要半夜去探讨?”李玹漫不經心。
    李禪秀:“……”
    他摸了摸小貍,忽然岔開話題,探頭去看李玹手中的公文,道:“阿爹你在看什麽?是不是金陵又有什麽動作……”
    話沒說完,李玹将公文往旁邊一移,道:“裴椹不是今早就率軍開拔了?還有空跟你探讨兵法,他倒是挺忙。”
    頓了頓,又語氣意味深長:“兒大不中留啊。”
    李禪秀:“……”
    他面色微微尴尬,繼而微惱,又轉開話道:“說到這,我還沒問阿爹呢,您兩個月前就打算讓裴椹去北邊,居然不告訴我。”
    “哦。”李玹收回視線,繼續看公文,“我以為裴椹會跟你說,怎麽,他竟沒說?”
    李禪秀:“……”
    他磨了磨牙,頓一會兒,又有些惆悵,把玩着白貍貓的肉墊,問:“阿爹,北邊戰事吃緊嗎?裴椹什麽時候能回?之後打金陵,阿爹不打算用他嗎?”
    李玹:“暫時不好說,興許一年就能調他回來,興許要十年八年。”
    李禪秀:“……”
    “怎麽?要不派你去北邊督軍?”李玹忽然道。
    “可以嗎?”李禪秀眼睛微亮,捏小肉墊的手都不自覺稍稍用了些力,激得白貍貓差點又撓他。
    李玹拿起手中公文,及時擋住貍貓的爪子,又在他額上輕敲一下,道:“想都別想。”
    “從明日開始,你正式跟随魏太傅學習,多結交一些士人。”
    “哦。”李禪秀捂了捂額,有些悻悻。
    李玹見了,終于放緩聲音,道:“只是暫時派裴椹去北邊,不會超過一年,等對金陵用兵時,會再調他回來。”
    李禪秀聞言,眼睛明顯微亮。
    李玹無奈,又道:“你跟他不是常用金雕通信?就是不見面,不也可以寫信?”
    李禪秀:“呃,阿爹什麽時候知道的?”
    李玹輕“呵”一聲,換了本公文,繼續看。
    .
    另一邊,金陵方面得知裴椹忽然率兵前往北地,卻陷入費解。
    “喬公,你之前說李玹和裴椹之間不和,李玹将裴椹留在洛陽,是變相奪其兵權,讓裴椹和并州軍分開,但現在李玹忽然又派他去北邊,你如何看?”李桢皺眉問。
    “這……”喬琨幾經思索,忽然眉頭一松,道,“殿下,想必是李玹也不敢逼太狠,怕裴椹直接反他。又或者,是北邊戰事确實吃緊,不得不用裴椹。”
    其他幾位大人一聽,紛紛贊同:“有理。”
    另一位白須老者卻道:“殿下,依老朽看,李玹和裴椹未必是真不和,此事還需謹慎對待。”
    但他話剛落,席間另一名四十餘歲,面白短須的中年男子卻道:“殿下,太尉大人所言有理,但據我方探子回報,裴椹在李玹冊立太子的晚宴上,獨自一人喝悶酒,甚至不曾單獨給李玹的兒子敬酒祝賀,恐怕不和之事,也并非空穴來風。”
    李桢點頭:“嗯,張大人所言也有理。”
    李桢有些拿不定主意,在他看來,裴椹在知道當年老燕王的事後,應該非常惶恐,擔心李玹清算才對。就算他不即刻倒向金陵,也該有些動搖和表示。
    但又如張大人所說,裴椹雖沒什麽表示,可從洛陽傳來的種種消息看,他又确實與李玹父子關系微妙。
    見李桢搖擺不定,席間衆人很快也為此争吵起來。
    就在這時,一名武将忽然跑來,對守在外面的內侍耳語幾句。
    內侍聽了大喜,匆忙到殿內禀報:“太子殿下,大喜,薄胤在漢水一帶大敗李玹派往的守軍!”
    殿中衆人聞言,俱都大喜,李桢甚至激動地夢拍桌案,連說三個“好”字。
    唯有方才那位面白短須的張大人,先是微不可察僵了一下,接着才轉笑,與衆人一同道“大喜”。
    洛陽。
    李禪秀聽聞閻嘯鳴所率大軍被薄胤打敗時,正在與魏太傅以及一些士人說書論道。
    聽完內侍耳語的消息,他面色不變,令衆人繼續讨論後,忽然起身,到魏太傅身旁耳語幾句。
    魏太傅聽完臉色微變,擡頭與他對視一眼,很快起身,和他一起先離席,前往李玹議事的太極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