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星小说网 > 其他小说 > 我收房租养你啊 > 第九十章 [VIP]
    姚津是宋拓同學, 也是宋老爺子的學生,以前在安市博物館當副館長,八月份的時候調來了容城,接任容城歷史博物館館長。
    宋唐是他看着長大的, 他知道這小子有天分, 但是因為家裏人強壓着讀文博專業的緣故, 一直排斥這些東西。
    他以前也勸過宋拓, 說兒孫自有兒孫福, 現在跟以前不一樣了, “做什麽工作有什麽關系,關鍵是要孩子能開心, 能過好日子,不是麽?”
    要繼承衣缽還不容易, 那麽多學生,那麽多年輕人,挑個踏實肯幹的培養起來,不比強逼着宋唐強?
    牛不喝水你強行按頭也沒用呀。
    也不知道宋拓怎麽想的,反正嘴上沒認輸低頭,最後逼得宋唐幹脆跑了, 像一根被壓制得太厲害的彈簧一樣,一反彈就直接反彈到另一個城市去了。
    這次姚津找宋唐,一是歷史博物館有一幅古畫需要修複,但這邊修複古畫的老師傅病了,其他人沒那個技術和膽量來修複, 加上拖太久還可能出現新問題, 這才想到找外援。
    二來是宋拓終于松口, 先找了他, 托他看看宋唐怎麽樣了,“聽說他談戀愛了,也不知道那姑娘好不好,我離得遠,他也不肯跟我說這些,你幫我瞧瞧。”
    姚津一邊罵他發神經,跟兒子還這樣別別扭扭,低個頭能死還是怎麽的,一邊又嘆氣,到底答應了他的要求。
    這天早上剛上班,他就給宋唐打了電話,上午有會議,就約了下午的時間。
    于是宋唐幹脆沒去店裏,喂完十月貓糧,就進了畫室,“你乖乖的,別打翻東西啊。”
    十月喵嗚一聲,乖乖的在畫室門口坐下了。
    宋唐進去畫畫,他最近打算臨一幅北朝的墓室壁畫,還不是單純臨摹人物圖像,而是打算做戲做全套,從畫紙就開始“造假”。
    要先給毛邊紙刷白漿和泥漿,白漿就是國畫顏料钛白,一層層地刷,刷的又細又勻,等幹了就可以開始畫了。
    中途他出來去洗手間,看見十月還坐在畫室門口,看見他出來就立刻站起來,湊上來蹭蹭他褲腿,模樣讨好又可憐。
    宋唐就又心軟了,彎腰抱它起來,捏捏它的小爪子,低聲問:“你怎麽不去玩啊?”
    十月喵了聲,眼巴巴地瞅着他。
    等他從廁所回來,畫室的門就打開了,十月大着膽子走進門口,左右看看,滿臉小心翼翼的好奇,尾巴尖兒左右擺擺。
    “十月,過來。”宋唐擡頭叫了聲。
    小貓聞聲立刻小跑過去他身邊,小碎步輕得一點聲音都沒發出來。
    宋唐指指旁邊的貴妃榻,“坐那兒,不許亂跑,碰翻東西以後就不許進來了。”
    也不知道它到底聽沒聽懂,反正它跳上貴妃榻以後沒多久,就開始呼呼睡着了,發出均勻的小呼嚕。
    宋唐覺得這種體驗感很新奇,他還沒有在貓呼嚕聲的背景裏畫過畫,覺得自己也快要發困了。
    才把毛邊紙刷完晾幹,就到了下午,他把十月就在家裏,自己出了門。
    容城歷史博物館位于“容城八景”之一的怡湖公園內,周圍依山傍水,環境清幽,登上博物館最高點的炮樓,就可以俯瞰小半個容城的景致。
    遠處容江的江水奔騰,川流不息,看不見盡頭,早前要畫《容城八景·怡園風華》時,他就來過這裏,還幻想過如果能站在這裏看煙火或者花燈,那肯定會更加震撼人心。
    不過今天他不是來賞景的。
    他直接去到館長辦公室,找到姚津,寒暄幾句之後,在他的帶領下去到書畫修複室,看了那幅等待修繕的古畫。
    這是一幅宋代的仕女圖,畫面上已經出現黴斑、污漬、顏料返鉛和紙張老化等問題,宋唐他們進去的時候,修複室的修複師們正在用色差計監測畫面色差,好更加明确這幅畫有哪些病害,并且詳細記錄下來,便于修複後做數據對比。
    看見姚津帶了個年輕人進來,都不由得好奇,待聽說這就是館長找來的外援,頓時又忍不住面面相觑。
    這麽年輕,甚至比他們中的有些人還小,真的能行嗎?
    一時間,大家更加擔心了,這新來的館長怎麽回事,找個這麽不靠譜的人來,真的不是存心想毀了這幅畫?
    可能是做這一行的人心思都挺好看懂的,他們的擔憂幾乎沒有任何避諱地顯露在臉上,姚津看了他們一眼,直接介紹道:“這是宋唐,畫家,文物修複三級技師,他的老師是著名考古學家宋開文教授,說起來算是我小師弟了。”
    說完哈哈笑了兩聲,把除了宋唐以外的大家都笑愣了。
    來頭是夠大的,但是技術呢?大家心裏都在暗自嘀咕,打算觀望觀望再下定論。
    不過宋唐又不是來這裏上班的,只是臨時和他們當幾天同事而已,見狀也不在意大家的态度,打過招呼後,戴上手套直接就上前去看畫了。
    “這是要大修還是小修,确定了麽?”他向姚津問道。
    姚津已經詳細了解過這幅畫的情況,聞言應道:“恐怕要大修,問題挺多的。”
    一般來講,書畫修複的原則是能不揭裱就不揭裱,于是就有了小修和大修之分。小修就是不揭裱修複,只修複畫芯部分。大修就要重新揭裱,把畫的卷軸給拆掉,裝裱部分揭掉,畫芯部分重新上牆繃平,程序甚至多達百十道,修複所需時間也從幾個月到幾年不等。[1]
    宋唐想想就覺得絕望,他為啥有時候不愛幹這一行,還不就是因為天天幹這些事,枯燥到讓人絕望。
    但有時候他又挺喜歡的,因為可以靜下心來,沉浸在一件事裏時,時間就會過得非常快。
    直到下午四點多,畫芯部位都處理完了,最後決定還是要揭裱,宋唐點點頭,問道:“那是用老裱還是新裱?”
    他的建議是,老裱是紙裱,主要原料是紙,不耐存放,倒不如傳統工藝的绫裱,能夠保存得更久,绫子怎麽都比紙能放久一點吧?
    姚津道:“大家再集中讨論一下吧,都說說各自的意見。”
    這一讨論,就讨論到了傍晚下班,姚津送宋唐出來,跟他約好明天再過來,還帶他去人事那兒,領了個工作證,再去後勤處領了工裝。
    宋唐拿着衣服連連苦笑,“真是做夢都沒想到有一天還會穿這身衣服。”
    “誰叫你學的這個本事呢。”姚津樂呵呵地笑,“不當本職也可以啊,民間也有很多修複大師,你就奔着這個去吧,也挺自由自在的。”
    宋唐失笑,“您就別臊我了,我沒那本事。”
    “你現在挺好的,國慶那會兒我們都在新聞聯播裏看到你了,有出息了。”姚津拍拍他肩膀,嘆口氣,表情感慨,“你爸就是死鴨子嘴硬,心裏早就後悔了,你別搭理他。”
    姚津哼了聲,又問:“聽說你談戀愛了?姑娘容城的?做什麽工作的?”
    “小時候一塊兒長大的,在容醫大一附院青浦分院上班。”宋唐應了句,想起莫聽雲,忍不住笑了一下,“叔您聽誰說的?”
    姚津拍着他肩膀往外走,嗐了聲,“還不是聽你爸說的。”
    宋唐一愣,“……他?”
    姚津嗯了聲,“他說從微博上看到的,我真沒想到嗨,這個老古板居然會玩微博,真是震驚到我了。”
    說完他還啧啧啧幾聲,宋唐回過神來,忍不住笑了幾聲。
    姚津送他到門口,又拍拍他肩膀,“回去吧,你現在看着比以前開心,精神多了,挺好的,別搭理你爸,他愛奉獻是他的事,你做好你自己想做的事就行了。”
    宋唐一聽,眼睛一時間有點發熱。
    他這一路上迷茫過掙紮過,得到過許多人的理解、安慰和支持,但很奇怪,最應該能理解他的那個人,卻不是其中一員。
    從前他也企盼過來自于父親的認同,因為母親去後,他與他原本是血緣最親近的人,甚于他與祖父,但偏偏到頭來他們的關系最差。
    所以他慢慢就不抱希望了。
    他眨眨眼點頭嗯了聲,微微笑了一下,向姚津問起祖父的情況,得知他老人家身體一切都好,最新的書稿已經完成交給出版社,做事還是很精神跟以前沒什麽兩樣,便松了口氣。
    “等有空我帶女朋友跟您認識,一起吃飯。”他笑着又說。
    姚津蠻高興,笑着哎了聲,目送宋唐走下臺階,然後才轉身返回館裏。
    走下長長的臺階,宋唐回身看了一眼,看見姚津走進館內的背影,恰好有風吹過來,吹動了他花白的頭發。
    宋唐忽然間意識到,又一代人開始老去了。
    可是館內的文物,他手底下的書畫,終将會一代接一代地保存下去。
    傍晚六點半,莫聽雲下門診,回住院部換衣服,十月的天開始有點涼了,早晚溫差也有點大,需要加個薄外套。
    她一邊洗手一邊給宋唐打電話,把手機夾在脖子上,問他:“你在哪兒啊,在家,還是店裏?還是說都不在?”
    “在家,下班了你趕緊回來吧,今天咱們吃部隊火鍋。”宋唐應道,那邊傳來一陣細微的咕嘟咕嘟聲。
    莫聽雲應了聲好,挂斷電話後甩甩手上的水,立馬就要走人。
    結果剛從更衣室出來,就被值班的同事叫住:“小莫,你45床發熱,補了個醫囑,來簽名。”
    莫聽雲哎呀一聲,“……你值班就不能幫我簽了嗎?我手都洗了,真是的!”
    一邊抱怨一邊又走回辦公室,接過同事的筆就簽醫囑,簽完以後又要用速消液洗手。
    搓手的時候聽見值班的同事哎喲一聲,哀嚎道:“怎麽回事啊,我的筆怎麽斷了?!”
    天吶,這可是要緊的事,畢竟筆在醫院可是重要財産!
    但莫聽雲卻幸災樂禍起來,“看看,這就是你非要我回來自己簽名鬧的,說不定你幫我簽了就不會斷呢?”
    說着又安慰道:“它幫你擋災了呗,肯定一夜平安。”
    真的是什麽話都讓她說完了,同事還沒應呢,就見她已經轉身跑了,于是只來得及喊了一聲:“你就不能把醫囑也拿出去嗎?!”
    空氣裏遠遠飄進來一句:“病歷好多細菌的,我洗手了,你拿吧!”
    值班同事:“……”
    莫聽雲回到廣南新村,是晚上七點左右,嗯了門鈴後宋唐來開門,背後跟着探頭探腦的十月。
    “十月!你也在家呀,吃飯沒有?”她笑嘻嘻的跟小貓打招呼,剛換了鞋就被宋唐拉住。
    有點疑惑的回頭看他,“……幹嘛?”
    “來錄個指紋,下次直接進來。”宋唐很自然地應道。
    莫聽雲眨眨眼,忽然間興奮起來,“是嗎,我可以随便進你家嗎,那……是不是跟有你家的鑰匙是一樣的,我是主人了嗎?”
    宋唐聞言哭笑不得,只能連連點頭,一邊幫她錄指紋,一邊應道:“你是女主人。”
    莫聽雲一聽立刻就咯咯笑起來,然後投桃報李似的拍拍他肩膀,“下次我也讓你錄我家的指紋鎖。”
    不知道為什麽,宋唐聽出了小時候他們互相給對方帶零食的那種感覺。
    莫聽雲在屋子裏遛十月玩,一邊玩一邊問他:“你今天有去博物館嗎?”
    宋唐點點頭,從玄關櫃上的小竹籃裏拿出一個工作證遞給她看,“接下來幾個月甚至更長時間,我都要去博物館工作了。”
    “不能把畫帶回來修嗎?”莫聽雲好奇地問道。
    宋唐搖搖頭,“當然不行,博物館的畫,都是價值連城文物,離開了博物館,誰也不能保證它的安全。”
    “哦哦哦,對對對,我忘了這點了。”莫聽雲吐吐舌頭,這時才想到那可是國寶,她竟然想把人家拿出博物館,真是癡心妄想。
    可是問題又來了,“那你的店怎麽辦,這幾月都不開了?”
    宋唐聳聳肩,“周末去開,其實不開問題也不大。”
    “是了,你不靠這個吃飯嘛。”莫聽雲揶揄地看他一下,“就是單純想給我送店租呗。”
    她一提起這個,宋唐立刻挑挑眉,“那要不然我以身抵租,你就別收我的了?你看,這生意也不好做,是吧?”
    啊這……
    “不行,親兄弟明算賬,一碼歸一碼,你真沒錢花我可以接濟你,但是不能随便賴我鋪租!”她插着腰,神色相當嚴肅。
    宋唐:“……”包租婆真的太鐵石心腸了。
    吃飯的時候,莫聽雲聽宋唐說起那幅畫是什麽內容,又有什麽問題,可能采取的是什麽修複方案,雖然聽得半懂不懂的,但看着他侃侃而談的模樣,又忍不住感慨萬千。
    “還記得以前我問過你,離開研究所你會不會後悔,會不會浪費了你的專業嗎?”
    “我現在覺得我問錯了,你就算離開研究所,也在做和你專業有關的事,只不過是形式有點不一樣罷了。”
    “你一直想走一條和你爸爸不一樣的路,他能耐得住寂寞固守清貧,你就偏要風光熱鬧繁花似錦,其實要我說啊,你們還是在走同一條路,文博事業的路,他挖土是為了搶救文物,你修複也是為了保護文物,本質上沒有差別。”
    “也算是某種程度上的殊途同歸,子承父志咯。”
    她說完,張口嗷嗚一聲吃掉一塊年糕,坐在對面的宋唐卻忽然間被熱氣熏了眼睛。
    也許并不是不愛這一行,并不是不願意做一個文博人,只是那個在歲月裏被父親忽略了的少年人,反感被安排的人生罷了。
    都說無論孩子怎樣父母都會給他們包容和愛,反過來又何嘗不是一樣的,血緣原本就是剪不斷的羁絆,總是會讓人容易心軟。
    他眨眨眼,第一次承認了這個事實,莫小雲說得對,到頭來,宋家人有一個算一個,其實都在幹同一個行當。
    這個事實,意外的,并沒有讓他覺得讨厭和排斥。
    ▍作者有話說:
    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