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直清楚博士不是什么好人,愚人众也从不否认自己是双手沾满鲜血的恶徒。
    一切牺牲都是值得的。
    他们将用才能与理想搭建通往新世界的白骨路,此路恶名昭彰,遍布荆棘与鲜血,或许换来一败涂地,但反抗的高歌永垂不朽。
    她绝不后悔。
    但……在愚人众反抗的过程中,被他们迫害的生命成长起来反抗他们,高天的压迫者成了正义的审判官,正因她也曾是痛苦的受害者,所以她更无法让眼前的受害者一笑泯恩仇。
    没有加害者有资格让得以复仇的受害者放下武器。
    何况海什木是从沼泽泥潭走到如今的众星揽月,正因他如今随心所欲,才更记得曾经的无能为力。
    但她也不可能将博士直接交出去,纵然他罪该万死,那他也是愚人众的执行官,从来就只有背叛愚人众的执行官,没有背叛执行官的愚人众。
    “我很抱歉你受到了这些伤害,但恕我无法满足你的期待。”冰神的手从座位的扶把上移开,她从长桌正对面的位置起身,“我不会直接舍弃我的任何一个同伴,如果你要带走他,那就战……”
    “不必了,陛下。”
    “……”冰神怔了下,扭头看向说话的执行官,出乎意料本该是他们之中最惜命的博士。
    “愚人众和天理的胜负,我并不能肯定,但我与他之间,是他赢了,你没有任何必要为一个必死的弃子战斗。”博士笑了笑,“陛下偶尔的妇人之仁总是惹我发笑,看看你身边的人吧,那才是愚人众应有的态度。”
    冰神本能看向身侧。
    比起之前的全员警惕,如今真正有战斗欲望的竟然只有她一个。
    丑角凝视冰神:“此刻他的牺牲是为了更好地顾全大局。”
    队长淡淡道:“我们所行之路不求理解,但他卑劣的手段玷污了愚人众的荣耀。”
    少女懒洋洋地靠在自己的座位上:“挺好的,他的死亡值得半日的停工怀缅。”
    仆人平静表态:“我会让壁炉之家的孩子为他哀悼。”
    公鸡郑重其事:“我会筹备一场匹配得上执行官身份的葬礼。”
    木偶啧了一声:“一直和我抢研究经费的执行官没有了,相信我之后能过得相当轻松。”
    富人叹息:“哎,真好,死了的人一身轻松,不像我们,还得考虑如何处理你的身后事,如何将你的死亡发挥出最大价值。”
    公子的弓箭仍握在掌心,他对上冰神的视线,低垂了不存在高光的幽眸:“我会竭力为女皇而战,但,很抱歉,我现在没有任何战意,即使战斗,也必输无疑。”
    冰神也沉默了。
    博士自己都觉得她在做无用功,其余执行官也认为此时牺牲博士才是大局意识。
    她果然……
    博士耸了耸肩:“那么从今天开始,第二席也要空缺了。”
    海什木看着他:“空缺倒不至于。”
    博士眨了眨眼,侧过身对上海什木的视线,哑然失笑:“怎么,你不是准备杀我吗,舍不得?”鞋尖踩在足以倒影的冰面上,他站到了海什木的面前,这个角度能让他居高临下看着海什木,也能居高临下看到天理。
    他曾疯狂追逐高天的隐秘。
    但如今天理坐在面前,他毫无看她一眼的欲望,那双如凝固血液的红眸盯住海什木,黏腻贪婪,妄图将眼前之人彻底吞吃入腹。
    眼前之人曾是他的笼中鸟,如今立场颠倒,他才是那个被秃鹫盯上的腐败猎物。
    博士从不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他只是不甘心,不甘心自己到此为止。
    但……
    成王败寇,甘不甘心已经不重要了。
    必死前的挣扎真心有趣啊,就连他也逃不过这个定律。
    博士清晰察觉自己在这一刻仿佛被切割成了两个个体,一个歇斯底里,一个却冷眼旁观。
    那歇斯底里的自己在恶意审问:“也不是不能理解,你从未来回到过去,却对自己的苦难袖手旁观,看来你自己也承认是我赠予你的苦难成就了你,那回到正常时间线仍然对我不闻不问的理由是什么呢?”他的嘴角上挑:“是因为我是个不可能多得的天才,还是因为漫长岁月里唯有我将你踩在泥里,你舍不得我了?”
    海什木盯着他,没有第一时间回应他的话。
    而博士似乎从中得到了某种激励,他慢慢靠近海什木,那本就低沉的声音在刻意地控制下泛上缱绻与情色。
    博士温柔地说:“你在床上红着眼尾求饶的样子可真漂亮啊,婊/子。”
    冰神的脸色骤变,队长第一时间把要冲上去打人的公子给按住,少女被仆人和木偶联手拖住四肢,丑角和公鸡试图阻止富人的骂骂咧咧,整个愚人众乱成一锅粥,却衬得此处的风景愈发冰冷静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