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升月
兩天後, 拿到錢的舅媽一家走了。
聽碼頭上的師傅說,那對母子可不耐煩了。
擔架擡的七扭八歪,幾次差點兒讓舅舅從上面摔下來, 還是師傅們幫着搭了把手,不然人非得掉海裏不可……
舅媽這頭暫時解決。
日落海有個小官微, 陳挽青發了公告聲明,并且時時把控網上的輿論動态, 久而久之,那些熱搜逐漸歸于平靜,變成無事發生。
接下來, 就是把梁程找回來。
趙客大概知道人去了哪裏, 訂了火車票, 準備去梁程媽媽老家那邊。
他打算一個人快去快回,但陳挽青要求楊光必須跟着, 趙客拗不過,又給楊光訂了票。
臨別前,麥小米唠叨了快八百次,叫趙客一定把人帶回來。
郭姐和金爺也說沒有因為一些坎兒就不回家的, 讓趙客轉達梁程,再有一個月過年了,他們都等着梁程回來吃年夜飯。
陳挽青正好要去市裏辦事, 送行就送的遠了些,送到了火車站。
如郭姐所說,臨近年關,春運的序曲拉開帷幕, 候車大廳裏人頭攢動,來來往往的乘客成群結隊。
趙客看着陳挽青, 幾次張口,又礙着楊光在了,沒法兒說。
實在忍不了了,趙客打發楊光去買兩瓶礦泉水來。
“你渴了,哥?我帶水了,就在包裏。我給你拿。”
“那買兩桶泡面。”
“泡面我也帶了。”
“你什麽沒帶?”
出門旅行必備物品都帶了。
“去買。”
“可是……”
“你帶的這個味道我不愛吃。”
楊光哦了聲,往車站超市那邊走,可又尋思他哥知道他帶的什麽味道嗎?
一把歲數了,還挑嘴了。
“你幹什麽非給楊光支走?”陳挽青問,“還有話說?昨天都囑咐一籮筐了。”
趙客心口堵得難受,直接拉過人抱在了懷裏。
周圍人潮洶湧。
他們就像定格了一幀畫面,沉浸在片刻柔情之中。
葉昭華曾說過,趙客就是片脫了樹的樹葉,想飄到哪裏就飄到哪裏,沒有定性。
趙客反問這樣不好嗎?天大地大,自由自在。
葉昭華說沒什麽好或不好,但等他有了牽絆,就知道自由是有“界限”的。
趙客不明白自由能有什麽界限。
自由要是有了界限,那還是自由嗎?
現在,他懂了。
他要的自由裏得有她。
不然他飄的再遠,也不會覺得世界廣闊無垠,只會覺得哪裏都是無盡的孤獨。
陳挽青本來挺平靜的,誰想這人就是不肯給她個安生。
“不就走幾天嗎?”她悶聲說,“很快就回來了。”
趙客深吸口氣,再次叮咛:“民宿這個時期應該還算清靜。如果有人鬧事,就讓金爺出馬,你別管。要是還有什麽,你可以找高書記,他會幫忙。”
“知道了。”陳挽青笑笑,“你再說,金爺和高書記都要打噴嚏了。”
慢慢松開人,趙客摸摸陳挽青的臉:“每天通話,等我回來。”
陳挽青點頭,往小超市那邊望了一眼,楊光買了一大袋子泡面,往他們這邊走了。
她勾着趙客手指,跟他說:“我開店的計劃往前邁進了一大步。我估計等過完年,就可以開始動工了。”
“事情談妥了?”趙客問,“你還沒說你要開……”
“等你回來再細說。”
陳挽青又望去一眼,楊光離他們很近了。
她踮起腳,飛快地在趙客臉上親了下,悄聲再補上一句:“我先告訴你店名。”
兩人分開時,楊光正好回來。
時間差不多,再不進站就趕了。
陳挽青笑着祝他們一路平安,回來時兩人變三人。
“放心吧,姐。”楊光露出兩顆小虎牙,“回去路上慢點兒啊。”
“嗯,你們也注意安全。”
陳挽青看着趙客,揮揮手。
直到上了火車落了座,趙客那顆狂跳的心髒都還沒能太平。
楊光遞他水喝,他一把拂開,猛地站起來,擠着過道上往裏湧的乘客,往門那邊快步走去。
“哥,你幹嘛去?火車馬上開了!”
趙客聽不見。
現在的他只想回到她身邊。
可廣播裏的提示音以及工作人員的及時攔截,還是叫他不得不停住腳步。
火車緩緩啓動,一點點遠離站臺,“宣旸”二字最終消失不見。
趙客站在窗前,心跟在火上烤似的。
海升月
她要在日落海的旁邊開一家海升月。
趙客眼底發熱,望着外面飛快倒退的線影,很想抽根煙。
忍了忍,他掏出手機發了條微信。
—[你給我等着的]
陳挽青看到消息時,還以為是仇家放狠話呢。
才說他現在會挑好聽的說了,他就原形畢露,一點兒不能誇。
—[你想幹什麽]
幹什麽。
趙客哂笑,蕩出幾分邪氣張狂。
—[你]
*
趙客走後,日落海自動歸陳挽青管。
這事之前也沒人特意提過,但大家就是有這種默契,凡事聽陳挽青的。
麥小米按照陳挽青的交代,已經找到原視頻的發布者是誰,陳挽青看完之後,分析了文本,轉手就是一封律師函。
沒過多久,那對夫妻打電話來求和解。
他們其實也沒想到視頻會那麽火。
兩人新婚燕爾,丈夫是銀行員工,妻子是全職主婦,但平時會在微博上搞搞美妝,帶帶貨,也能掙些。
妻子承認她拍視頻确實是為了博眼球和流量,所以标題取的非常有引導性和煽動性,但她本意沒想事情會鬧這麽大。
她表示會删除視頻,并且公開道歉。
大家都覺得這樣算是出了口氣,但陳挽青說不行。
“姐,還告啊?”麥小米猶豫,“要不別麻煩了?不然咱們還得去法院。”
陳挽青搖頭,堅持不行。
于是,沒過兩天,那對夫妻又說願意賠償。
陳挽青和他們電話裏談了一次,要的不多,五萬。
但那對夫妻覺得這不合理,揚言大不了就打官司,誰怕誰,搞不好還是他們贏呢。
陳挽青雲淡風輕:“好。”
這話說完沒半天,日落海收到五萬賠償。
麥小米他們都呆了。
看着打款賬號核對半天,還以為是最近糟心事多了,白日做夢了呢。
直到金爺成功充了一塊錢花費,他們才确定無疑是錢!真錢!
“姐你太牛了!”麥小米驚嘆,“咱們這幾天的損失不僅都回來了,還賺了!這也太爽了吧!”
金爺搓着光頭,也說爽,可他就是不懂:“他們之前說兩萬的時候,我就覺得夠多的了。現在居然給五萬,他們怎麽願意的?”
陳挽青心說這還是保守要的。
那丈夫在銀行這種國企上班,根本受不住吃官司的事,別說五萬,就是十萬,他們也願意給。
想踩着別人掙不義之財,就得做好加倍吐出來的準備。
“那咱為啥不多要?”郭姐立刻說,“咱可不弄假清高那一套!要不是他們瞎說八道,梁程能走?”
麥小米也這麽說。
但陳挽青認為凡事有個度,只要在“度”內,對人對己都好。
金爺點點頭:“挽青說的對。咱們不能太貪了,要不不也和這些人一樣了?差不多得了。不過,為啥不要六萬?六六大順啊。”
“呵。”郭姐撇嘴,“我還八八就是發呢。”
陳挽青笑道:“這不是剛給了舅媽五萬?”
“……”
大廳裏安靜一秒,随即一同響起了笑聲。
敢情是給趙老板找補回來啊!
因為賠償這事,大家低落的心情又都回升了,高高興興地各自忙碌去。
陳挽青也還有事情要處理,她得再去一趟市裏。
送趙客和楊光去車站那天,是夏京京同學傳來消息,說談了好幾次的那家茶廠老板終于松口了,願意按照陳挽青說的再降價格,讓陳挽青去看初拟的合同。
而今天,茶廠老板特意來宣旸,面談無誤,雙方就正式簽約了。
馬上就要開始新工作了。
陳挽青心裏隐隐期待着、興奮着,對未來懷着無限憧憬。
轉身時,她臉上的笑容都沒來得及收,迎面遇上出來打水的馮歆悅。
馮歆悅颔首:“這幾天看你有條不紊地處理這些事,真不愧原來在大公司工作過,太專業了。”
“謝謝。”陳挽青說,“你面試是不是也有好消息了?”
“是找到一個挺中意的。二月初上班,先幹着試試。”
“恭喜。”
陳挽青時間不富裕,不方便再聊,和馮歆悅又客套了兩句,就得走了。
經過馮歆悅身邊時,馮歆悅嘆了口氣:“看你和小客哥感情這麽好,真可惜你們錯過的那幾年啊。”
陳挽青腳步微頓,想起上次馮歆悅提到的閣樓的事。
因為日落海這些日子麻煩纏身,她一直沒有機會找問問趙客。
可在她看來,也不用問了。
“錯過了就是錯過了,沒辦法補救。”陳挽青會心一笑,“好在我和他以後還有很多個七年。”
*
這趟簽約,高建雄保駕護航。
高書記沒砸了他高材生的牌子,頭腦靈活又不失謹慎,和對方侃侃而談的過程中就幫着陳挽青捋清楚了合同裏的所有細則,讓陳挽青順利拿下了茶廠。
分別前,茶廠老板和陳挽青握手,問她知道自己為什麽改主意了嗎?
陳挽青請教。
老板笑道:“我聽說你沒有因為想節省成本就裁掉那些老工人,我就知道這個茶廠我可以交到你手上。姑娘,你還年輕。但你記着,咱們生意人求財不能忘本。”
“祝以後財源廣進,蒸蒸日上。”
從市裏回來的路上,高建雄跟陳挽青說有什麽需要幫助的,盡管開口。
他也會向上級申請創業基金,用于扶持島上的實體經濟,到時會投入到海升月一部分。
兩人談了一路的管理經營。
等回到了島上,高建雄還有個會,就不去民宿裏坐坐了,兩人在碼頭告別。
陳挽青腳步輕快,急着回去和趙客分享這個喜訊。
她現在是滿腦子的點子,連以後日落海和海升月之間怎麽聯動、互助,都想了一大堆。
從海邊棧道上來,手機震了下。
她以為是某人和自己心有靈犀,笑着從包裏摸手機,餘光一瞟,小樓那裏有人影閃過。
這是第二次了。
不,要是算上在市裏美食街的那次,該是第三次。
到底是不是她眼花?
好心情一下打了折扣,陳挽青站在路邊,盯着小樓。
那棟小樓是島上居民的房子,很普通,家家戶戶差不多都這個樣子,小樓一側是片小樹林,偶爾孩子們會去玩游戲,其他人很少踏足。
有一次,她帶趙一毛出來遛的時候,趙一毛就是在這裏突然狂吠的。
趙客當時還檢查了一下四周圍,并沒有發現任何異動。
陳挽青不想總疑神疑鬼的。
她又走下了海邊棧道,躲在邊緣的位置,想看看究竟有沒有人。
等了快有十分鐘,除了正常出入的居民,并沒有可疑人物。
可能還是她太敏感了吧。
陳挽青回到小路,重新往民宿走去。
經過小樓拐角時,與出來的人撞了個正着。
四目相對。
看到那張臉,過往的記憶跟海水侵吞似的,瞬間沒過陳挽青的大腦。
她定在原地,腳上灌了鉛,走不了一步。
而那人可能也是想躲着她,沒想等了半天,反倒是沒能錯過時間差,讓雙方就這麽見到了。
“姐姐,好久不見啊。”
陳挽青攥緊包帶,警惕地看着何俊:“你怎麽會在這裏?”
“我為什麽不能在?”何俊聳聳肩,“給你發短信也不回,那我只能人來了啊。”
原來短信真的是何俊發的。
陳挽青當時只是短暫懷疑過,因為可能性實在太低,加之後來類似的短信再沒有出現過,她就歸為新型詐騙話述了。
沒想到……
“姐姐,這麽多年沒見,你更漂亮了呢。”何俊打量着陳挽青,“難怪那位民宿老板這麽喜歡你,你倆挺恩愛嘛。”
心裏咯噔一下。
陳挽青背後發涼,冷聲問:“你找我有什麽事?”
“不是大事。”
何俊吊兒郎當,本就不高的身高,背還有些佝偻,嘴巴稍微張的大些,就會露出一口被煙熏黃的牙。
二十出頭的年紀,身上卻沒有半分年輕人的朝氣,油膩膩的,令人生厭。
“弟弟我呢,就是最近手頭有些緊。”何俊笑着說,“不知道姐姐能不能幫一把?”
陳挽青面無波瀾:“你這聲姐姐,我擔不起。我也不是你姐姐。”
“怎麽就不是?”何俊攤手,“我媽是不是你後媽?後媽也是媽啊。”
陳挽青不欲和歪理争對錯高低,她繞過何俊,全當沒見過。
何俊也不追,手裏玩着個塑料打火機,無所謂地說:“沒事。姐姐要是沒錢,我等姐夫回來,找姐夫要。”
陳挽青腳步一頓,眼中生寒,側過頭:“你有前科吧?”
何俊怔了下,那副嘻嘻哈哈的皮囊有了裂開的趨勢,顯露出骨子裏的陰狠來。
但對這種人,你越是害怕,他們越是會蹬鼻子上臉。
“再進去就不是少管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