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却清楚得很,哪怕是威望深重的闻太师,也做不到这一点。
    微子一下子委顿了下去。他忽然想起了很多年前,比干在太庙中一夜白头的情景。
    那时,比干在想什么呢?
    微子想不到答案。
    但是他却知道自己已经输了,败给了当年那个带着满车宝物,带着满心期望来到他的府上,想要认祖归宗的稚童。
    他那时,怎么就被一时的嫉恨蒙住了双眼,将那个孩子打发了呢?
    微子想不通十多年前的自己,只知道自己与那位王孙结下的许多私仇,日后必会受他报复。
    微子心脏微微发胀、颤抖,他感到了恐惧。
    他不是在恐惧殷诵报复自己,而是担忧自己的子孙受自己的牵连,就如同当年商容的子嗣一般。他不能承受堂堂成汤后人,却被剥夺贵族身份,连平民都当不上,只能做最卑贱、任人鱼肉的奴隶。
    微子将信函按在手心里,然后抬手向聚在一个屋子里的宗亲摆了摆手,示意他们现在离开。
    宗亲们个个脸上露出诧异之色。有人想要询问信函中的内容,但是被别人拉扯住,只得悻悻地跟着其他人一起离开。
    刚刚准备班师回朝的殷诵,接到了朝歌来的飞鸽传书。信上内容不多,只写了王叔祖微子自尽这一件事。
    殷诵瞧着细长布绢上的象形文字,不屑地冷笑一声。他倒是没有想到这位王叔祖这般脆弱,就这么自挂了房梁。
    他将布绢随意交给马善,叫他寻了火星烧了。
    殷诵领军返回朝歌时,时间刚刚好赶上。七日后,大商正式举办新王登基大典。
    大典之上,殷郊刚刚被亚相子吾戴上王冠。下一刻,新王便宣布要往仙山继续求取仙道,然后宣布将王位传承给太子殷诵。
    满座哗然。闻太师当先就不同意,喝令新王不要任性。
    殷郊却是不怕闻太师的。他十分干脆地摘下王冠,往儿子的头顶上一按。
    殷诵眨眨眼,连忙用双手,将王冠往自己脑袋上按得更严实一些,绝不叫人有机会给他摘了去。
    闻仲瞧见殷郊的任性行径,气得直闭眼,恨不得用手上鞭子抽新王一顿。
    殷郊却已经运起五行术法,直接跳下鹿台,风卷残云一般飞回了九仙山。
    二王子殷洪在台下瞧着,眼红不已,却是不敢一起回去仙山。他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去见自家师尊赤精子。
    闻太师被这场荒唐的传位,气了个半死。其他老臣也是乱七八糟,呼喊什么的都有。
    殷诵脸皮厚得很,才不管下边大臣怎么想。此刻他就很纣王,只觉得王位是他祖上传下来的东西,就合该是他的。
    如今负责太庙事宜的子吾,可是殷诵的“父亲”之一呢,自然与他一条心。子吾当即趁着混乱,将这件事写入玉册中,做成板上钉钉。
    闻太师好不容易从晕晕乎乎的高血压状态中恢复过来,就看见了子吾的所作所为。
    老太师倒吸三口凉气,最后只得认了。如今天下诸侯,净六百和殷诵一条心。殷诵这小子要做商王,别人还真要将他从上面拉扯下来不成?
    殷诵将王冠重新戴好,然后示意子吾继续刚刚太上王殷郊没有完成的仪式。
    子吾忍住笑意,按部就班,帮衬着殷诵完成了继位大典。
    下了大典,殷诵戴着华丽的王冠,穿上王服,跑去表哥哪吒面前,特意在他跟前兜了一圈。
    殷诵表现得喜气洋洋,哪吒却为他心疼不已,觉得他在大典上受了太多的委屈与误会。
    殷诵瞧见哪吒神情中的哀伤,停下了耍宝。他伸出双手摸在哪吒的脸颊上,轻声与他说话:“哥哥不要这样啦。诵儿总有一天会叫他们心甘情愿,称呼我一声大王的。”
    “我相信诵儿。”哪吒轻轻点头,而后低头,在殷诵的唇瓣上落下蜻蜓似的轻盈亲吻。
    殷诵微微张大了眼睛,心中登时得意非凡,暗道一声双喜临门。
    殷诵登基后第一件事,就是将摘星楼上的财宝收归国库,然后命人一把火烧了这栋穷奢极欲的高楼,连带酒池肉林与虿盆一起毁去。
    随着摘星楼倾然倒塌,属于暴君纣王的时代,才算真正地过去。满朝臣子,朝歌城中百姓从熊熊燃烧的火光中,似看到了王朝重生的朝阳。
    忽然,不知是谁发出了第一声欢呼声,而后是一呼百应,最后整个朝歌都陷入沸沸扬扬的欢声笑语中。
    太师闻仲站在自家府中楼阁上,眺望全城景致。仙家耳聪目明,老太师将这浪潮一般的欢呼雀跃声尽数听在耳里。
    好半晌,老者发出一声轻叹,感慨或许让殷诵这个连庶子都算不上的王孙继承王位,是这个王朝自己做出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