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拦着我?”她一字一句问道。
老妇人手指指天,“他们会派人来。”
见到这一幕的三嬢嬢和雨晶已经后悔了,她们不知道这个老妇人是否还神智清醒着,人老了,犯起糊涂,满口说的都是胡话。她们别也跟着犯糊涂。
“我不怕。到时候我应该怎么做?”
老妇人声音忽然大了,“去和他们说话,告诉他们小柳先生不是坏人,你要把他们说服。他们在讨债,追着他讨债。
小柳先生都和我说了,问我该怎么办。我说你尽你的心,在这个世上好好做事,做得足够多了,债就还光了。他已经做得足够多了,但那些人不信,还要把他带走。
他是你的男人,你得去帮他说话!”
在上山之前,珠玉始终不知道她会看到什么,也许那只是老太太糊涂后的幻想。即便如此,她依旧决定要一个人上山,把所有能做的事都做一遍。
第27章 群山
春节那一阵,连续几天,镇上锣鼓喧天,舞龙舞狮的队伍走街串巷,后面跟着高跷队,五猖神出巡垫底压轴,高头大马踢踢踏踏,宛如古装戏走进现实。
孩童们凑在街道两边拍手笑闹,大人跟在后面,催他们站远点,不要让鞭炮崩了。
直到最后一天的庆典结束,街道上才安宁下来,清扫的人用扫帚慢慢扫去路面的彩带纸屑。
“上去吧。”在小镇恢复平静,万籁俱寂的这一天,陈太奶奶拍了拍珠玉的手,“去吧。”
她翻身上马,松开缰绳,让马儿踏上和缓的山道。珠玉会骑马,学校有马术课。但许久不练,有些生疏了。
要骑马去,去了你就知道为什么了,一定要骑马。陈太奶奶的要求让旁人不甚理解,她好像在排一出穆桂英出征的大戏,而将士必得是骑马的,这位老妇人的神智庆幸与否,连她自己的家人都不确定。近年来,她看不清,听不清,糊里糊涂,在家从早到晚地在院子里晒太阳,手边开着小广播,穆桂英挂帅也是从早听到晚。
连陈太公都劝盛家人不要听他老母亲的话,老太太明显是老糊涂了,说的话都不能当一回事。
支持珠玉骑马上山的只有斯昭的弟弟,他说他信这老太太的理论,汉地有汉地的规矩,各地有各地的神灵。
她不确定自己要去哪里,应当在何处停下,再和谁说话。马儿走得很慢,时走时停,停下来在路边啃草。
今天山里的空气是寒冷而洁净的,虽然出了太阳,也是微茫的日光,带不来温暖,驱不走寒气。
现在到时间了吗?可以和他们说话了吗?她有些茫然。这毫无目的一出戏很可能是老太太老年痴呆后的产物,她想把这当成确切的解决方法,却不知如何入戏,只能一圈一圈在戏台外徘徊。
下午的时间过得很快,已经绕着山林走了一整圈,天色有变暗的趋势了。接着,起风了。
按照冬季的经验,不出半小时,天就要完全黑透。
她终于在山的最高处停了下来,宛如和恋人絮语般说道:“斯昭,现在已经一月了,你睡了好久。”
“你说,让我在这里再呆半年,半年就是六个月,现在已经过去了一个月,还剩五个月。”珠玉笑了起来,“时间好快啊,是不是?”
“剩下的时间,也许我要一个人度过。在没有遇见你之前,我一个人在外过了很多年,那时候,我很少觉得孤独或是寂寞,但好奇怪,你走近我又离开我之后,我觉得我缺失了一部分,是很重要很重要的一部分。就这样,‘啪’地一下,忽然消失了。”
“这是最俗气不过的,所谓爱情的典型特征吧?‘我不能离开你,我不能想象和你分别’,人们会在分手的时候感到撕心裂肺的悲伤,他们总会说这样的话。现在我也获得了这样俗气的体验。
如今我,感受到一种无法负荷的痛苦。
如果我们也像普通人那样,经历普普通通的分手该多好,你爱上别人,或是我爱上别人,那会比现在好一百倍。
和所爱的人死别,我抽到了好残酷的一张恶魔签。
凭什么别人都有正常的分手结尾,只有我们俩会这么倒霉,你不觉得憋屈吗?太不公平了,是不是?”她笑着擦了一把眼泪,又低低重复一遍:“太不公平了。”
“不能让坏心眼的神得逞,”珠玉朝着虚空之中伸出手:“我把手给你,到我这里来,我等你一起下山。”
天黑透了,开始刮起了风。她顽固地站在那里等待着。
“在外面游荡了这么久,累了吗?到我这里来,慢慢地走,我会一直站在这里等你。”她张开双臂,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儿,又睁开,她无比期望陈太奶奶描述的景象都是真的,山中存在一个看不见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