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质问:“若你们真的有那么慈悲良善,又怎么会把赵氏皇族赶尽杀绝?”
李小灯已目眦欲裂,声嘶力竭:“三殿下说的没错,你就是故意篡夺我的皇子之位,夺取我的人生……”
如果还有力气,他一定会用完所有的袖箭,将面前的仇人凌迟而死,却终究抵抗不住灭魂的强劲法术。只能面目狰狞地嘶吼。
谢燃忽然打断道:“三殿下?你说的是先帝在时的三皇子?”
早已化作厉鬼失去理智的李小灯没有回答他。但电光火石间,谢燃已自己想通了最后的关节。
当年找庆利帝揭露赵浔身世问题的是三皇子,而李小灯也说了出生时母亲便难产死了,因此他的身世应该就是三皇子告知。
李小灯初时或许还有犹豫,没有那么刻骨铭心的仇恨,但在他养父死后,这种被鸠占鹊巢的愤恨就上升到了极点。
恨到他费尽心机进宫,妄想以禁术得到赵浔的帝运。
但其中有一个环节始终非常奇怪。
无论是李小灯还是三皇子,都只是普通人。他们是怎么获得盗取命盘的异族禁术呢?
随着大量失血的恍惚,谢燃强提心神,脑海中忽然浮现出很久前的一个片段。
破异族那日,灵姝消失前,曾对他说:
“好儿子,阿燃,还没完儿呢,怎么能让我的儿子那么简单就去轮回往生呢……娘,会一直看着你。”
——轮回,往生。
当时,他就觉得此处用词隐有古怪。若再想深一重,即便有禁术出错走火入魔自己身死的,但像这般偏巧弄成谢燃魂魄附身,不觉得太蹊跷了吗?
可惜,但有些真相,恐怕注定永远无法证实,也没有意义追根究底了。
李小灯终究在撕裂魂魄的咒术中变得逐渐透明,但他仍在嘶吼着:“你们对得起我吗?天道公平吗?”
然而讽刺的是,他怨恨的对象,他想杀的人根本没有多看他一眼。
从始至终,赵浔根本都没有回答他,只是眼瞳赤红地看谢燃胸口的伤。
谢燃却回答了。
他道:“天道不公。”
谢燃又道:“谢某在世,一不敢信天,二未敢称无愧。”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唯有以身为刃,反抗天道。我是这样,你也是这样。赵浔皇子身份是我呈上,笑疫因我而起,因果轮回,故而我曾因笑疫自裁,如今又轮到你杀我,够是不够?”
这段话谢燃说的断断续续,气息几难以为序。但奇特的是,明明如今的谢侯爷只是个气息奄奄,站也站不直的活死人,但这几句话语之间的气势,竟比如虹剑气还要锐利。
赵浔看着他。
他知道,谢燃这番话并不只是对李小灯在说,而是李小灯身后万千死于笑疫的黎民百姓,不得好死的赵氏皇族。
所以他不能阻止谢燃说下去,也知道谢燃其实并不想对李小灯动手。
李小灯盯着他,一言不发,锐利如鬼的指甲却在缓缓地恢复正常。
谢燃轻轻说道:“……既然事已至此,那便离开身体,离开阳世,去轮回吧,还来得及。”
他话音落下,那李小灯的魂魄就烟消云散了,与此同时,李小灯的身体也迅速腐败,先前种种如同幻梦。
而巧合的是,这时只听那沉重石门发出沉闷声响,慢慢抬起,烟尘滚滚,竟正是之前自动开启地宫时间到了。
赵浔大喜,矮身抱起谢燃:“我们出去,找御医给你止血——”
地宫中只燃了几根蜡烛,随着时间推移光线愈发昏暗,只能对面隐约看清面容的程度。再加上谢燃袍色如血,赵浔先前始终没有看清谢燃具体伤处,又失了多少血。只是信了“自惜”有用,又见谢燃方才对话如常,才勉强按耐住焦躁。
而直到此刻地宫门开,光线透入,赵浔才缓缓怔住了。
这件帝师冕袍原本就有这么红吗?
鲜血顺着绶带和袍角滴下,盛开一朵血色的花。
自惜,惜己。只能阻止本人自戕,又怎挡得住他人一箭穿心的冷箭?
穿心,剧毒,断无生理。
赵浔怔然看着谢燃被血染红的唇色,他瞳孔红了,却不想落泪,只觉得荒唐。
世事荒唐,天意弄人,人间苦楚,未有尽时。
谢燃用尽全力扯了一下赵浔,低声道:“……等,等一下,我还有几句话想……对你说。”
赵浔:“…… ”
“我不想听。”赵浔忽然异常强硬:“谢燃,我会救你,只要我在,无论是生死还是别的东西,都动不了你。”
于是,赵浔怀抱着他死而复生的爱人、他失而复得的亲长走出石门,地宫建造在地下,要彻底走出需要经过一条长长的走廊,67个台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