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5 章
能尋到自己要走的那條路, 是很難能可貴的。
如當初毅然決然與丈夫和離的包真寧,也如同今時今日的張玉映。
那是一個活生生的人,她有自己的人生軌跡, 有自己的磨難和成長,喬翎怎麽可能要求她純白無瑕, 以一種靜止的姿态等待自己的到來?
那未免太過于傲慢了。
若真是如此,又怎麽能算是朋友呢!
她只是有些擔心玉映的安危,憂慮于對方是否可能會身陷危險當中。
分別在即, 喬翎最後低聲問她:“病梅的人靠得住嗎?”
張玉映點點頭,意識到喬翎看不見之後,又輕聲道:“娘子,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你放心。”
喬翎聽得踯躅,幾瞬之後, 還是忍不住問了出來:“我聽說, 無極的前任道主曾經做過本朝的國師,一直覺得他們根基深厚, 病梅反而要遜色一籌, 只是如今回頭再看, 倒好像是想錯了……”
無極的人知道她的身份嗎?
現在或許知道, 但從前, 想來是不知道的。
這個“從前”, 指的是喬翎剛入神都城的時候。
一直以來, 無極都試圖營造出一種輕松寬和的氛圍來迷惑她, 即便當初神都城外, 喬翎殺死了無極的一位天女,戳破了對方意欲綁架柳直之母的陰謀, 他們也沒有試圖對她展開報複。
別人認不出曾經作為無極七寶之一的斷山劍,姜二夫人難道會認不出嗎?
可是在那之後,她也好,無極也罷,俱都是不動聲色,反而默契地配合着喬翎,舍出一支精銳去,跟她玩天女扮演的游戲。
而實際上,無極所醞釀的殺招,其實并非來自外界,而是來自于越國公府之內。
但病梅不一樣。
出于她們自身的綱領也罷,利益訴求也好,一直以來,病梅對待喬翎的态度,都是友善的。
她們或許也在攪弄風雲,只是讓喬翎看見乃至于知道的那些,較之無極,卻要小打小鬧的多了。
這讓她産生了一種錯覺,相較于無極,病梅是勢弱的一方。
只是後來喬翎才意識到,打從她進入神都城的第一天,病梅的人就知曉她的身份和來歷。
單就情報能力而言,病梅遠比無極要強!
隔着一扇窗戶,張玉映在短暫地猶豫之後,終于壓低聲音,輕聲問她:“娘子是否知道隸屬于皇室、三省乃至于軍隊的情報機構名稱分別是什麽?”
喬翎不假思索道:“我知道呀,姜裕跟我說過。”
皇室的方片內衛,三省的被稱為紅桃,軍隊的則被稱為黑桃。
張玉映告訴她:“這三個稱呼,其實都是高皇帝親自命名的,而在最開始的時候,其實并不是只有三個,而是四角齊全。”
喬翎聽得心頭一突:“病梅……”
張玉映聲音微微一沉,夜色當中,有種寒涼的凜冽:“病梅的前身,就是梅花內衛,這是隸屬于高皇帝的親衛部隊,從創建開始,就與宮廷息息相關。”
喬翎心覺驚訝,不由得“啊!”了一聲。
張玉映的這段話裏透露出了很多訊息。
再一想,其實也只有這樣,很多事情才能解釋得清。
喬翎來到神都的第一日結識了張玉映,兩人彼此相伴至今,但真正打開心扉說話,卻還是頭一回。
張玉映後知後覺,莞爾失笑:“前幾天夜裏,娘子回來的晚了,拉着我說了好些醉話,其實那時候未必是真的醉了吧。”
喬翎聽得眉眼微彎:“我看你那幾日總是愁眉不展,又要在我面前強撐着精神,實在是看不下去啦!”
夜色寂寂,兩人齊齊發笑起來,笑完之後,空氣中好像也平添了幾分難言的離愁與悵然。
分別在即,喬翎鬼使神差地想起了另一件事:“玉映,你知不知道……”
張玉映疑惑道:“知道什麽?”
“不,”喬翎回過神來,搖頭道:“沒什麽。”
她說:“願你一帆風順,得償所願。”
張玉映也沒有追問,輕輕地,溫柔地應了一聲:“借娘子吉言。”
她走了。
唯餘一縷殘香,驅之不去。
喬翎将那扇閉合的窗戶推開,冬夜的寒風吹拂着她的臉孔,金子聽見動靜,搖着尾巴,快活地跑了過來,烏黑的眼睛專注地看着她。
喬翎左右看看,也沒走門,徑直從窗戶那兒翻過去,蹲下身,狠狠揉了揉金子毛茸茸的腦袋,笑眯眯道:“金子,你真好呀!”
金子喉嚨裏“嗷嗚”一聲,低頭熱情地舔舐着她的手背。
喬翎腦海中浮現出分別之前的那個畫面來。
那時候,她想跟玉映說,你知不知道,曾元直其實很喜歡你?
他看見玉映時神色短暫的變化,知道玉映出事時的心急如焚……
喜歡這件事本身,其實是藏不住的。
倒不是說想要撮合他們,只是喬翎覺得,曾元直是一個不錯的人,玉映也很好,或許他們可以嘗試一下。
正如同曾元直并不知道姜邁複生,覺得薛中道為人不錯,也覺得她可以嘗試一下一樣。
只是喬翎轉而又想,曾元直說那句話所對應的她的情況,又跟玉映此時的情況截然不同……
所以,還是算了吧。
……
夜色正深,北門之上的那座望樓,卻是燈火通明。
因為,北尊回來了。
姜邁早先主動遞了辭呈,只是因為北尊在外未歸,所以流程上暫且停滞,現下北尊歸來,自然也就該有個結果了。
三十娘子有些唏噓:“年輕人啊,真是……”
轉而又說:“不過我們阿翎是很值得的。”
姜邁立在望樓之上,寒風吹得他身上紫衣獵獵作響,他有些好奇:“難道您就沒有想要為一個人付出一切的瞬間嗎?”
三十娘子被他問得遲疑起來:“這個問題啊……”
姜邁頓了頓,又問:“我聽說,邢國公仿佛是南派出身?”
他們結為夫妻的時候,南北兩派之間的氛圍,其實是有些微妙的。
三十娘子“嗐”了一聲,無奈道:“我也是沒有辦法啊,他長得太好看了嘛!”
姜邁:“……”
姜邁還未言語,便聽得一陣震羽聲傳入耳中,再一轉頭,穩穩停駐在欄杆之上的,正是鳳花臺。
那只鹦鹉悠閑地梳理了一下自己的羽毛,而後道:“他叫你進去呢。”
姜邁心緒微沉,整頓形容之後,看了三十娘子一眼。
對方向他溫和一笑:“去吧。”
出乎預料的是,北尊并沒有通過他提出的辭呈。
姜邁有些訝異,但還是如實告訴他:“尊上,先前所議,只怕是不成了,并非是我不願,而是無能為力。”
北尊靜靜聽他說完,臉上的神色有些奇妙,低聲自語般道:“沒想到真的用上了……”
他說這話的聲音極低,姜邁沒有聽清,下意識道:“什麽?”
北尊轉而擡起眼簾,幽邃的眼眸落在他臉上:“其實,你所修習的無情道法是當年高皇帝所留下的,分為上下兩卷。”
姜邁有些不明所以:“這,跟我說提出的辭呈有何關聯?”
北尊瞧着他,慢悠悠地笑了:“這上下兩卷并不是貫連在一起的,而是分開的……”
說着,他站起身,打開層層禁制之後,從密室裏取出了一只木盒,推到姜邁面前去:“高皇帝留了話給後人,如若修習上卷不成,可修下卷。”
北尊笑道:“我只是沒想到,原來真的能用到下卷。”
姜邁疑道:“下卷是……”
“我也不知道,沒有人打開過。”
北尊臉上的神情有些感慨,說:“或許,這才是你真正的緣法吧。”
姜邁心緒萬千。
歉疚,感激,疑惑,動容,感慨欲言,北尊卻一擡手,溫和又不容違逆地制止了。
“去吧,”他說:“這件事情,就這麽決定了。”
……
姜邁百感交集地出了門,三十娘子還問他:“如何,可順利嗎?”
姜邁如實說了。
三十娘子有些羨慕他:“你運氣可真好!”
那可是高皇帝留下來的東西啊!
但凡跟高皇帝沾邊的東西,幾乎都被奉為聖物了。
姜邁微微一笑,風儀翩翩:“自從遇到老祖之後,我的運氣一直都很好。”
回到自己的值舍,他在短暫地猶疑之後,揭開了上邊的封條。
自高皇帝至今,早不知經歷過多少年月,打開蓋子的那個瞬間,姜邁依稀嗅到了歲月的塵土。
盒子裏靜靜躺着一卷玉簡,其上夾了一張細長的書簽,字體雄渾有力,不乏有潇灑氣魄。
正面寫的是:“年輕人,不要氣餒,無情道修不成是很正常的。”
姜邁心頭一暖,看得嘴角微彎。
指尖察覺背面好像也有字跡,遂将書簽翻轉過來,定睛一看,不由得為之怔住,久久無言。
有朦胧煙雨,不知不覺間在眼眸當中彙聚。
反面寫的是:“恭喜你啊,有人跋山涉水來愛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