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思宽头发又白了不少,父女时隔那么久的重逢,都是悲喜交加。
“让我看看。”戚思宽眼泛热泪,好像女儿只是出了次远门。
“阿爹……”父女相识,皆是万事在心,却不知从何说起。
闵婉在一旁抹眼泪,过去的泼辣劲也弱了许多,反倒是温柔了,让戚思宽不习惯。
一家人说说笑笑,才知道这戚宅在老家还算半个医馆,他闲不住,在灾民涌入的时候,替人治病,也平了些本要发生的风波。
原来同样的事,在金陵远志经历的,在老家戚思宽也在经历,不免都有些劫后余生的释然。
“我就不同你们去京城了。”戚思宽幽幽说道:“我与你阿娘都老了,身子也不适合长途跋涉,京城很好,你去了涨涨见识。”
“可是……”
“你的孝心我知道,只是这儿也有许多老病人,镇上的医馆多半是糊弄着,若不是我在,他们看病恐怕还得往扬州去,一来一往的,便要耽误收成,费不起那番周折。你们去,到京城的时候记得来信,见字如面,有信也是一样的。”
远志还想说话,陈洵却将她拦住了。远志便没有再说,只是到了夜里还是不免要怪陈洵。
“方才你为什么不让我说下去?”远志一边整理行囊一边问陈洵。
“岳丈有他的想法,且我看,这镇上壮丁少,老叟多,一路过来又不见几家医馆,也确实需要他。你看他在这儿,里外都有人尊称一声戚先生,四邻相处也融洽,他做的事有意义,何必非要强求他再去京城呢?”
“京城不好么?”
“京城当然好,但是京城不见得需要他,而这座小镇却需要他。”
远志手里忙活着,不免要想江州,她若有所思。
隔天,远志早早起来,看见戚思宽在院子里已经忙着筛药检药,如今没了师兄和她,一切事务都是戚思宽和闵婉自己来做。
“阿爹。”远志叫了他一声,接过他手中的笸箩:“我来吧。”
戚思宽笑道:“其实这儿的事不多,比江州要清闲一些,只有些老病人,开的药也是那些,并不麻烦。诶,你师叔在金陵可好?可已经启程去京城了?遗憾我和他见不成面,不然也能好好喝一杯。”
“他已经先去了。”远志手里的活不停,又问:“阿爹,你真的不和我们一起走吗?”
戚思宽摇摇头:“不去啦,见到你师叔,代我向他问声好。”
“其实,到了京城你还是可以开医馆,还是能医人,并不一定要在这儿呀。”远志不解。
戚思宽笑了笑:“京城高手云集,并不缺我一个戚思宽。在金陵、京城,好大夫比比皆是,但在这儿,百姓要有个信得过的好大夫,却实非易事,他们想要看病不仅跋山涉水,还要与江湖郎中周旋,在那些大城里司空见惯的东西,在这儿却是连听或许都没听说过……我不是先天下而后己的人,但也想尽所能,多帮他们些……这也是我想与你说的。志士长医国,良医亦念民。医者为民便是为己,民在天地之间,又何需分京城还是小镇。”
远志沉吟,戚思宽总是能在她左右摇摆时给她以教诲。
“今日天气正好,你也与茯苓陈洵去四处看看,好不容易松快下来,也不用太过紧张,马上奔忙。”
“嗯。”远志答应。
秋日艳阳,金风送爽,银杏树叶子泛黄,一片片的金色,飘然落地,茯苓冲在前面,在落叶中穿梭,身后鸽子成群在飞,不知归宿在哪儿。
“茯苓!慢点儿!”远志笑着高声喊他。
茯苓却是充耳不闻,在落叶堆里打转,忽然停住脚步,远志和陈洵凑了过去,原来树后面一位苦行僧正在打坐。
“姐姐,他在做什么?”
“他在……”远志想了想。
还是陈洵替她说:“他在悟道。”
“什么是悟道?”
“悟道就是领悟佛理。”
“不,”茯苓否认道:“树在和他说话。”
陈洵笑问:“那树在说什么?”
茯苓摇摇头:“不知道。”而后又凑近了,静静地听:“它说它吃了别人的苦,别人就不苦了。”
大白话说得直白了当,陈洵觉得可爱,摸了摸他的头,远志望着纹丝不动的苦行僧,心中却在想,苦行僧四海云游之苦,真的是在替别人吃苦吗?那么如此,还在吃苦的又是谁呢?
“走吧。”陈洵拉起茯苓,唤了远志一声。
远志点点头,看着茯苓往回继续跑着,远处的各自惊起,刹那间腾空飞起,蔚为壮观,却有几只停在茯苓的肩上,待茯苓张开手臂,在他身边飞扬。
秋光洒在他身上,散开一片光晕,远志觉得时光在这一刻似乎都停止了,她忽然想起了许多往事,想起了曾经的人,刘茵、王芷、荣娘、织罗等等,在她过去的人生中匆匆路过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