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当时心想,不知道这样下去她的性格会变得多么卑劣。
后来她反而明白,在这样的世界里,只有性格卑劣的人才有继续活下去的勇气和资格。
从这里受的气一定要从那里撒出去,媚上者必然欺下……亲眼目睹周围的种种乱象后,她认为这个要求人类从自己内心开始规范自身的社会,实在是大有问题。
没错,那位‘天使’就是被她这种想法所感化,因而对人类命运共同体这个世界抱有特殊看法。
甚至在她决定去死的时候也愿意舍命相陪。
那是公元2258年3月23日中午。
她记得自己的脑袋被激光轰去了一半,但不知为何,她尚未死去。
将掉出来一半的脑组织塞回残破的头骨中,她挣扎着从尸体堆中爬起来。
有限的视野里,尽是火焰形成的浓雾,鲜血化作的黑泥。
一辆坦克被炸上天空,重重地砸在她的面前,露出全然无害的底盘。
她向前走着,再也见不到一个活人。
稚嫩的手臂大喇喇地被扔在一旁,骨头白森森地露在外面。
漆黑的血液从学生制服底下流了出来,几乎凝固成了画布上的油彩。
即使是拾荒者洗劫过的营地,也从未有过这样了无生气的情况。
如果说战争制造的战场是人间炼狱。
那么,此时的安理会大厦广场,就是拾荒者也不会多瞧一眼的帝国坟场。
她继续向前走着。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视野之中,她仿佛看到了有人存活。
“我刚刚才祈祷问救世主大人在哪里,你就来了。”她听到不知从哪里发出的这声音。
“我不是救世主,你们也不需要谁来拯救!”原本直接就能说出来的话,她突然卡在喉咙里没有办法说出来。
“你是!你当然是!”
那些原本隐匿在浓雾与黑泥中的眼睛开始变得闪闪发光,在她逐步靠近,手触碰到他们的额头时,她才猛然意识到,这些放大的瞳孔里早就不存在任何意识,触感是冰凉的。
【救世主】
这个令人感到诡异的字眼像是熊熊燃烧的火柱,在这一片尸山血海中直插云霄。
她再也无法往前。
前面有一道墙,那道看不见的墙封住了所有的去路。
已经走到麻木的她,看到的是数公里之外被拉起的交通警戒线。
在军队的带领下,广场上的血迹转眼间就被打扫得干干净净。
每一条通往安理会大厦广场的道路都被封锁。
一边是救护车,一边是警车。
那最后的抵抗处,一条街道的角落,参与游行的学生尸体数量几乎能够堆成塔,仍是有冥顽不灵、执迷不悟的学生面对着军队的枪口,伸开双臂,张开双手,一步步向前,仿佛还要用柔弱的身体去争取,去保护什么。
她很清楚,在她周遭,只剩下火焰燃烧后的灰烬。
但她没办法就此止步不前。
在一声声‘救世主’的呼喊中,她拼命捡拾着那些从尸体中离析出来的闪亮碎片。
她记得他们的名字。
为了能够让他们认为是自己人,她特地了解过他们的人生经历。
她非常明白,这些本来正值花样年华的同龄人究竟是为何付出了自己的生命。
就像是不断推石上山的西西弗斯,她不知疲倦地捡拾着随时能从指缝间漏出去的碎片。
不是不知道这样的所作所为毫无意义,她不是神,不具有令人死而复活的能力,对这世上太多事情,她所能做的,也仅仅是不与其同流合污,发出一声无能为力的喟叹罢了。
最后,她很累了,一点点地将那些碎片收入怀里的时候,精神负担也一点点加重,疲劳充塞着全身,意识也……渐渐无法维持。
在陷入长眠之前的朦胧中,她听到脑海里的某个声音说:“他们的意志,将构筑成你的灵魂。
”
那一刻,她感到自己正是一切的救赎。
那一刻,仿佛她真的背负了一切的罪,成了这个世界的‘救世主’。
她从来不曾认为这个世界上存在什么‘救世主’,但就是彼时,即使是她,也莫名觉得自己其实做了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情。
他们的人生有什么意义,就在于她赋予他们什么意义。
只要她还活着,他们就都还活着。
她躺在医院的病房里,不管那些人如何想要唤醒她的意识,她的灵魂都始终居于头顶一言不发。
她将要去做一些事情。
只是……这势必要完全抛弃过去。
……那是自‘自由大游行’后梦中常见的景象。
‘复活’并非她的本愿,然而这却教会了她一件事:能够完全抛弃道德枷锁的人类行动力有多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