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Chap.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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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屆高三生的畢業典禮放在六月十二號。說是畢業典禮, 其實就是走走過場,校領導們坐在臺上講幾句祝福的話,學生們在底下鼓掌, 而後發放高中畢業證,再拍張畢業照,就算完事了。
這天周日,其他年級的學生不上課, 只有高三畢業生返校。他們最後一次穿上校服, 在校園的每一個角落裏流連,三年來早已看膩了的風景,此時此刻又重新變得鮮活可愛起來,操場上、長廊裏,到處都是學生們湊在一起拍照的身影。方知曉也拉着李葵一不停地拍拍拍,李葵一比“耶”比到手指抽筋, 還要被方知曉嫌棄, 說她怎麽只會一個姿勢啊。
在室外拍完, 方知曉又和李葵一進到教室裏拍, 兩人站在黑板前,手持紅色的畢業證,像一對新人那樣深情對視着。拍完後方知曉當即發了條動态, 給照片配上的文字是:“領證啦!”
賀游原在小賣部裏買冰鎮可樂, 低着頭懶了吧唧地劃着手機。挑完幾瓶飲料準備付錢時,他剛好刷到了方知曉的動态,嘴角不禁冷撇了下。
怎麽還有扯着別人女朋友領證的啊?
再刷新一下, 李葵一的動态也跳出來。和初中畢業時一樣, 她這次也只發了兩張照片,一張教室窗外的風景, 一張她和方知曉的合照。
就沒他的份呗?
反正他是被抛棄的那一個。李葵一根本就不在乎他,來學校幾個小時了,就跟他見了一面、說了兩句話,然後就和方知曉玩去了。玩呗,盡情玩,最好一次都不要想起他。
賀游原冷着張臉,拎着飲料走出小賣部。門口有個女生好像在等他,看那架勢,大概不是要表白就是要合照,但女生看着他的臉色,猶豫了半晌,最終還是沒敢上前。
在高三教學樓五樓的一間空教室裏,賀游原找到了她倆,居然還正在拍着,一會兒抓起粉筆裝模作樣地在黑板上寫東西,一會兒憂郁地站在窗口遠眺……他随便找了張課桌倚着,盯着她倆,慢悠悠地喝起可樂。
沉迷于拍照的兩人終于察覺到了什麽,回過頭來。看到賀游原一臉郁結,方知曉嘿嘿一笑,用胳膊搗了搗李葵一:“哎,你聞到醋味了嗎?”
為什麽連方知曉的醋也要吃啊?李葵一不能理解,但轉念一想,她以前好像也吃周策的醋。
“行了,我再去找別人拍幾張,你們玩吧。”方知曉很大方地給賀游原騰出一點空間,但李葵一小氣死了,立刻說:“拍照可以,但你不能再跟別人’領證‘。”
賀游原眼角一抽。
她對他怎麽就沒有這種占有欲啊?
“放心啦。”方知曉比出個“OK”的手勢,就要離開,賀游原見狀站起身來,從袋子裏拿出一瓶果汁,不冷不淡地遞給她。
方知曉沒忍住嗤笑了聲,接過果汁走了。
教室裏陷入安靜,賀游原又拿起一盒冰淇淋遞給李葵一。李葵一說“謝謝”,接過冰淇淋後打開盒子,小口小口地挖着吃。剛吃兩口,她一擡眼,就看到賀游原站在她身前,垂着眼睛看着她,臉色沉悶。
“你又生氣了?”她問。
“沒有。”賀游原搖頭否認,“但我覺得,你應該公開我一下。”
“已經公開了啊,方知曉和周方華她們都知道。”
“不夠。你看你把方知曉發到動态裏,大家就都知道她是你好朋友,但他們不知道我是你男朋友。”
這也要介意啊?
李葵一覺得,讓大家知道方知曉是她好朋友沒什麽,但讓大家知道賀游原是她男朋友就太令人難為情了。她的扣扣好友裏有那麽多同學、老師,還有蘇見林,她怎麽好意思公開說她談戀愛了啊?
她低頭挖起一大勺冰淇淋,送到他嘴邊,漲紅了臉問:“你吃嗎?”
賀游原視線在她臉上和冰淇淋之間移了兩個來回:“這就打發我了?”
李葵一捏緊冰淇淋盒子思索了下,忽然踮起腳尖,嘴唇在他臉頰上輕輕碰了碰。
這還是她第一次主動親他,帶來冰冰涼涼的觸感和清甜的奶油香氣。賀游原臉上繃了會兒,繃不住了,淺淺淡淡地浮起些得意的笑。他擡手拿起她的手腕,把那勺冰淇淋喂進了自己嘴裏。
吃完他還要裝一下,微嘆了口氣道:“反正你就打發我吧。”
到了拍畢業照的時間,兩人才從教室裏出來,去到操場上。拍完班級合照,李葵一讓賀游原等她一下,她則伸長脖子在操場上四處找了找。找了一圈,才看到劉心照在一個角落裏,正跟幾個學生說着話。她小跑過去,等她們說完話,上前一步略有些腼腆地問:“劉老師,我能跟您合張影嗎?”
“當然可以啊。”劉心照柔聲說。
兩人站到一起,距離很親密。這時,劉心照的手搭上了李葵一的肩,像是摟着她一樣,李葵一的腦袋也不由自主地向劉心照那邊歪了歪,明媚地笑了。
“到大學我能給您寫信嗎?”李葵一又問。
“行啊,咱們不是當了很長時間的筆友了麽?”
想起這三年的陪伴,李葵一眼睛一熱,竟有股想哭的沖動。她盡力忍住了,很認真地說:“劉老師再見。”
“畢業快樂,李葵一。”劉心照伸手摸了摸她的腦袋,“祝你以後都勇敢地向上走。”
轉過身,李葵一的眼淚就啪嗒啪嗒落下。
她問:“我是什麽樣,未來就是什麽樣,對吧?”
她說:“是的,妳就是未來。”
畢業禮結束後就是班級聚餐,班長孟然在飯店裏訂了個包間,班裏三十位同學,加上蔣建賓,一塊兒圍着張巨大的轉盤桌吃飯。畢業證都拿到手了,大家也肆無忌憚起來,有膽大的男生直接給蔣建賓灌了兩杯白酒。蔣建賓大概是喝醉了,和平時很不一樣,跟服務員要了支話筒,語無倫次地聊起自己年輕時的理想,聽得大家又想笑又想翻白眼兒。自己聊還不夠,蔣建賓又讓大家也說說自己的理想,跟上課“開火車”似的,從蔣建賓左手邊的同學開始,一個一個地發言。每有一個同學說完,蔣建賓就喊一聲“好”,用力拍巴掌。
大家都只把這當作個樂子看待,淨說些什麽“結識馬雲”之類的不着邊際的話。輪到李葵一時,她接過話筒站起身來,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經地說自己要讓世界變得更美好。大家哄然大笑,因為這種事聽起來就像是在開玩笑,如同熱血動漫裏的中二高中生,揚言說自己要拯救世界。
話筒傳遞下去,傳到了嚴悠手裏。嚴悠不方便起身,就坐着講,她說她以後想助力于補齊殘疾人社會保障制度的短板,頓了頓,她又一字一句道:“李葵一,你已經讓我的世界更美好了。”
大家齊齊看向李葵一。比起多數人的插科打诨,嚴悠的發言顯得太認真,而且大家也不知道她和李葵一之間發生了什麽,包間裏的氛圍一時之間有些凝滞。眼看着要冷場,這時,坐在嚴悠左手邊的賀游原接過話筒,學有學樣地說了一句:“李葵一,你已經讓我的世界更美好了。”
同學們:“……”
這是在開玩笑還是認真的啊?
包廂裏靜了三秒,忽然沸騰起來,大家八卦地發出“噢噢噢”的聲音,連連起哄。蔣建賓聽到李葵一的名字,瞬間清醒了許多,又拿出班主任的氣勢,臉色一板:“怎麽就讓你更美好了?”
賀游原無辜地說:“她每周都要到黑板上給我們講題目,讓我的數學成績提高了啊。”
同學們又齊齊“切”了一聲。
此時大家就是将信将疑,覺得他們倆是有點可能,但仔細一想,應該沒可能。不過幾天後,大家拿到了班級畢業照,看到賀游原站在李葵一身後的位置,若無其事地在她腦袋上伸出兩根手指,像兩只小耳朵。
本省的高考成績将在六月二十四日中午十二點公布。随着這個日期越來越近,考生們的心情也逐漸緊張起來。方知曉跟李葵一發消息,說她現在茶不思、飯不想,連愛情小說都覺得不好看了。
二十三號這天晚上,李葵一應邀到方知曉家裏去睡,說好明天中午一起查成績。方知曉像樹袋熊一樣,雙手雙腳抱着李葵一,哆哆嗦嗦地說:“不行了,我太緊張了,看樣子我今晚是睡不着了。”
十分鐘後,李葵一耳邊傳來方知曉均勻的呼吸聲。
“……”
這就是你說的緊張?
李葵一反倒輾轉難眠,睜眼看着黑漆漆的房間,有種夢想近在咫尺又遙不可及的感覺。她不知道她是什麽時候睡着的,第二天早上六點,她又醒了,眼睛因沒睡夠有點疼,但她閉上眼,卻怎麽都睡不着了。
方知曉的手和腳又搭在了她身上,她輕輕拿開,想爬下床去衛生間。正在這時,她放在床頭的手機亮起,一個電話打了進來,沒有顯示姓名。她沒有接陌生電話的習慣,但是,這個電話號碼的屬地是北京,讓她心頭一緊,顫巍巍地拿起了手機。
“喂……”
八點多,方知曉終于伸伸懶腰,迷迷瞪瞪地從夢中醒來,結果一睜眼就看到李葵一正盤腿坐在床上,一動不動地盯着她看。她吓了一咯噔,一下子從床上坐起,大喊道:“大早上的你幹嘛呢?”
李葵一卻對她笑了:“北大給我打電話了。”
方知曉愣了愣,突然反應過來她在說什麽,沒忍住大叫出聲:“啊——”
這一嗓子成功地把方知曉的家人都喊了過來。她媽他爸一下子擰開門,沖進她的卧室,驚慌地問:“怎麽了?怎麽了?”她奶奶也遲緩地探進一個頭:“乖孫怎麽啦?”
方知曉指着李葵一,大聲說:“北大給她打電話了!”
“啊——”一家人同時叫起來,七嘴八舌的,“北大打電話了?那肯定就是省狀元了,是吧?我記得人家清華、北大只給狀元打電話……”
李葵一笑着搖搖頭:“招生辦的老師沒有明确說我的名次,只說我進了前三十,約我今天上午十點見面,聊聊專業什麽的。”
“哎喲!那就是穩了!”方知曉媽媽一拍大腿,“約見肯定就是談談獎學金什麽的。快點起來洗臉刷牙,阿姨給你化個妝,搞得漂漂亮亮的。”
“啧。”方知曉爸爸卻不同意,“化妝幹什麽?人家招生辦肯定喜歡簡單樸素的孩子,你別弄巧成拙了。”
争論了一通,李葵一最後還是像往常那樣素面朝天地出門了,只是她每一根頭發絲兒都被方知曉媽媽梳得一絲不茍,馬尾上的發圈兒也綁得端端正正。
和她一起去見招生辦老師的,是陳國明和蔣建賓,他們兩人臉都快笑爛了。其實和招生辦老師們聊的大多是他們,只有談及專業和未來發展等問題時,李葵一才說上了幾句話。
中午還在一起吃了飯。看着時間走到了十二點,李葵一以去洗手間為由,從飯桌上溜了下來。她靠在洗手間的洗手池上,拿起手機問方知曉:“怎麽樣,查到成績了嗎?”
消息發出去,她又打開和賀游原的聊天框,“查到成績了嗎?”
她倒不是偏心方知曉,只是因為賀游原已經拿到了央美的小圈證,且名次很靠前,文化課壓力沒那麽大。賀游原在高考前的那段日子拼命地學,估計也只是不想和她有太大差距而已。
兩人半晌沒回,李葵一心急如焚。
過了一會兒。
賀游原:你猜啊。
李葵一:……賣什麽關子。
賀游原:挺好,全省3856名。
李葵一松了口氣,給他發了幾朵“煙花”的表情。
賀游原:你呢?到底第幾啊?
李葵一:你猜啊。
賀游原:……小心眼那樣兒。
李葵一:我的名次被屏蔽了。
賀游原:招生辦的老師沒跟你透露?
李葵一:透露了,省一。
賀游原那邊沉默幾秒,忽然打了個電話過來,聲音激動得要命:“你考省一啊?不是,你真是省一啊?你到底考多少分啊?李葵一你已經牛成這樣了?那你現在考了省一,還會喜歡我嗎?”
李葵一:“……”
成績最終确定的那一天,一中上方的夜空中升起了煙花,慶祝省狀元花落自家。煙花這種東西原則上是不允許放的,但碰上這種喜事,大家都選擇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甚至禦璟苑小區的物業也在門口拉了條橫幅,上書“熱烈祝賀禦璟苑業主李葵一喜獲2016年省文科狀元”,小區業主群裏也開始刷屏:喜!坐等房價飙升!
兩日後,李葵一受邀回學校給學弟學妹們分享學習經驗,正巧,學校機房也在這兩天開放了志願填報系統。賀游原填完志願後,轉身就去了學校大禮堂。剛從後門溜進去,他就看到祁钰走下舞臺,而李葵一走了上去,兩人交錯而過。他驚喜極了,因為李葵一穿着他生日那天給她買的小裙子。
她身上有種淡然、純粹的好看。
熟悉的聲音從音箱裏響起,清潤幹淨,讓賀游原忽然想起過去的事。那是高一年級的開學典禮,她穿着軍訓服,板板正正的,腦後綁了一只短短的馬尾。現在,她的馬尾已經長長了啊。
從十五歲到十八歲,他們好像沒怎麽變,又好像真的長大了。
正當他凝望着她的時候,她的目光也穿越層層人潮,落在了他身上。
賀游原沒忍住對她笑了,心裏忽然就生起一點壞心思,一下又一下地沖她擠眼睛,呲牙咧嘴地做鬼臉逗她,然後他就看到臺上的女孩子盡力繃着臉頰、維持着聲音的穩定,同時把目光移走,再也不看他了。
好了,不逗她了,萬一真逗笑了就不好了。
這時,從臺上下來的祁钰走了過來,和他一起站在大禮堂的角落裏,看向臺上的女孩子。
“她是很有光芒的人,對吧?”賀游原說。
祁钰沒出聲,過了一會兒,他默默垂下眼睛。
分享會将要結束時,祁钰先離開了,結束後,李葵一從臺上下來,和賀游原并肩往校外走,她手裏還提着一只袋子,裏面好像裝了禮物。
“什麽東西啊?”賀游原問。
“今天是周方華的生日,給她準備的禮物。她過來填志願嘛,正好可以給她。”
“哦。”賀游原頓了頓,“祁钰也來分享啊?”
“對啊,他省22啊,也是很好的成績。”李葵一看向他,“你不會連這個也要醋吧?”
“誰醋了?我就問一下好麽。”
李葵一稍稍捏起裙擺,問:“這件裙子不是你醋了才買的嗎?”
賀游原忽然懶洋洋地笑了:“我給你買裙子的時候,可沒想起他,光想你了。”
哦。
李葵一臉上微微紅了。
“那你以後不會再随便吃醋了吧?”
“當然不會啊。”賀游原手插進兜裏,一臉坦蕩。
李葵一眨眨眼睛:“我剛剛得知,祁钰的第一志願也是北大欸。”
賀游原:“……”
得,他醋壇子又翻了。
李葵一看着他一下淡下來的神情,無奈地嘆了口氣。
擡起眼,她看到周方華正站在不遠處的一顆樹下等她,她便對賀游原說:“你到石橋那邊等我好麽?我給周方華送完禮物就去找你。”
“哦。”他不高興地說。
李葵一快步走到周方華跟前,雙手把禮物遞給她:“生日快樂。”
“謝謝。”周方華淺淺地笑了。
“你第一志願報的交大麽?”
“嗯。”周方華點頭,“交大的八年制醫學。”
“那我以後要是去上海玩兒,就可以去找你了。”
周方華抿着嘴笑:“不一定能錄上呢。”
“你這個名次很穩啊。”
兩個人拉着手說了一會兒話,最後又輕輕抱了抱。
“下回見。”
“下回見。”
和周方華揮手告別後,李葵一看了眼石橋那頭的賀游原。
哎,還有一只鬧脾氣的狗要哄呢。
她奔跑向他,而周方華站在她身後,靜靜看着。
青春的裙擺飛揚,像一陣年少無拘的風。
而她的,并不閃耀的十七歲,也在教室窗外日複一日搖晃的模糊不清的樹影裏,匆匆落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