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貓》四十（結局）
溫莫脖頸附近的皮膚浮現出繁複的金色圖騰，絲絲縷縷金線彙成一柄長而鋒利的寶劍，直-插-無常道主心口，猶如從天而降的熾烈日光驅散陰霾。
無常純黑的臉上皺起一個漩渦，無法忍受的劇痛迫使他松開手，身體迅速消散退後，在十幾步外的距離重新聚在一起，但掐過溫莫的右手卻被金劍砍斷，無法重新生長出來。
看着挂在胸前那坨瀝青似的藤蔓手，溫莫一陣惡心，連忙把它丢開。
無常道主捂着手臂斷口，那裏正不停滴出腐爛濃-稠的烏黑物質，他揮手撥開身側灌叢，露出隐藏其後的一片小水潭。他想要躲進去，但不知為什麽這裏和宗家古宅連接的通道消失了，水潭無法引導他離開。
周圍的濃霧漸漸變淡，山林蒼茫的輪廓逐筆顯現，溫莫不再耽誤時間，發動摩托徑直穿過結界。
無常道主憤恨地舉起獨手，想要攔下他，卻被草叢間湧出的陰靈絆了一腳。無常道主剛擡腳踢開這只，又有另一只纏上他的腿，無數陰靈從石縫草皮間湧出，發瘋似的撲到他身上蠶食黑濁。
這些陰靈顯然是逃到這裏的，無常道主不甘心地回頭，朝宗宅的方向望一眼，然後就被膨脹壯大的衆陰靈拖入泥土中。
溫莫跟着宰鵝似的哭嚎聲，在一棵桐樹後找到了被倒吊起來的尹楠，他下車解開小孩兒身上的繩子，尹楠像個樹袋熊一樣挂在溫莫身上不肯撒手，蹭他一身鼻涕。
溫莫抱着孩子騎上車，調頭後發現自己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樹都是一樣的，石頭好像也全都一樣，他又不擅長看天辨別方向，這下可怎麽辦。溫莫急出一腦門的細汗，更絕望的是懷裏的小楠不停問他：“哥哥我們往哪邊走啊，我們走哪邊呀哥哥你不會迷路了吧，哥哥哥哥你騎個大摩托來救我好帥啊，你比那個染紅毛的怪叔叔帥多了，哥哥我們怎麽還不走……”
“小楠你累不累，累就睡會兒好嗎。”溫莫胸口發悶，有點喘不上氣。
尹楠淚眼汪汪抱住他的脖子，哽咽着：“我不累，我想回家嗚嗚。”
溫莫心軟了，摸摸他的頭問：“綁架你的壞蛋打你沒有？”
尹楠搖頭：“沒有，那個黑大爺嫌我吵才把我吊起來的。”
溫莫：“……”好吧，原來是這樣。
他仍舊不知道該朝哪個方向走，這種深山野林如果走錯路後果很嚴重，之前聽鐘洺說茂山東面有道懸崖連着下坡，即使看到警示牌也來不及剎車，冒然行駛非常危險。
正當溫莫猶豫時，左前方的雜草叢間咕嘟咕嘟湧出大團醜不拉幾的東西，漆黑中泛着五彩，很像把各種顏色的橡皮泥混在一起再煮沸的效果，正是吞噬了無常道主後的陰靈們。
“這是什麽啊……”溫莫皺眉，将車頭轉向另一側，結果右邊的更多。
他們幾乎要被橡皮泥軍-團包圍住，情急之下溫莫不得不原地轉彎180度，向着唯一的出口駛去。
溫莫知道自己的運氣一直非常詭異，好的話極好，差也會極差，他真不想說那句“怕什麽來什麽”，可是剛才好像閃過去一塊警示牌，提示語沒看清。
他單手握把，一手護住小楠的頭：“抓緊我，待會兒咱們可能要穿躍懸崖。”
身後咕嘟冒泡的橡皮泥洪流緊追不舍，溫莫沒有換方向的機會，筆直飛向下坡路，連帶着撞散了三重防護欄。
看到前面戛然而止的崖邊時，溫莫內心萬分蒼涼，這下可真的完遼。他索性放開車把，兩手緊緊摟住小楠，“铮——”地一聲，溫莫感覺自己飛了起來。
他緊閉雙眼，默數自己着陸散架的最後時間，一秒，兩秒……咚，怎麽這麽快？溫莫臉着地，還向上小小地反彈了下，但是一點也不疼，他好像落在柔軟而茂盛的草叢間，身-下的土壤涔發出小動物般的毛香，臉貼上去能感受到溫熱的脈動。
溫莫睜開眼睛，他正抱着吓傻了的小楠坐在金棕色的毛草原上，呼嘯山風撩動他額前碎發，棉絮狀絲絲縷縷的流雲與他擦肩而過，遠方山峰層巒疊嶂猶如幻景，他的确是在飛，在一張超大號的厚毛毯上飛。
可是毛毯下-面為什麽會有爪子，還有前面那個氣勢恢宏的巨大貓頭。
“溫莫，坐穩了。”
聽到這熟悉的聲音，溫莫心髒猛跳，鐘洺的嗓音比平時更渾厚穩重了些，他剛意識到這巨大毛毛島嶼可能是鐵錘的終極型號，整個人忽然調轉90度直沖朝下。
鐵錘接上溫莫後才有心思去管摩托，他張開嘴叼住差一點就摔到山壁上的愛車，還要時刻小心不能用力，免得把車咬碎。而後他攀上某座山峰，在峰與谷之間自由穿梭，身上的紅色獸紋化作絲線流淌，在樹林山石中交織成密不透風的網。
比坐過山車刺激一萬倍的溫莫：“哇呀~~~~~~~~~~~~~~~~~~”
陰靈如滾雪球一般瘋狂繁殖，将茂山深處的陰暗物質全帶了出來，它們攢得幾乎趕上一座山的高度，撞上紅線網後噼裏啪啦地迅速爆破，沒兩秒功夫就塌下去個大坑。
溫莫見鐵錘停下來，剛想緩口氣，誰知道又是一個急轉調頭，鐵錘沖回去收網，把萎靡的陰靈一包帶走，全部消滅。
……
天空明淨，茂山恢複平靜祥和，一人一車一個小孩兒一只大貓躺在微風習習的山坡上，累得不想動。
鐵錘變小了點，現在只有小木屋那麽大，溫莫伸展四肢俯趴在他身上，感受着大貓一起一伏的呼吸，長長嘆了聲：“這可真是要了老命了。”
“嗷嗚~”鐵錘懶洋洋地回應。
溫莫翻了個身，涼風吹拂面頰，藍天白雲在眼前飄浮，偶有雀鳥飛遠的掠影。他雙手雙腳劃動，在毛絨絨的海洋裏游泳，感到從未有過的滿足和惬意，真想這樣一直躺着躺到過年。
他拍拍貓咪肚皮：“鐵錘，這樣好舒服呀！”
大貓打着呼嚕：“喵喵！”
尹楠被震醒，頂着鳥窩頭坐起來，愣了半天後突然高聲叫起來：“好大！好大的貓！”
*
第二天上午，溫莫配合做完筆錄，從拘察組大門走出來，穿着一身朋克風的鐘洺大老遠就朝他撲過去：“溫莫——————哆哆哆哆哆。”
鐘洺捧住他的臉飛快親腦門，旁邊周清組長看得直皺眉：“噫，腦髓都要吸出來了。”
“走吧，咱們回家。”
見鐘洺牽起溫莫要走，周清把他攔下：“先等會兒，把錢交一下。”
“嗯？什麽錢。”鐘洺不高興。
周清打開手機翻出數張電子罰單：“摩托車超速行駛，不戴頭盔，撞壞公共設施……罰款250。”
溫莫悄悄擡頭看天。
*
之後某個晴朗的夜晚，溫莫和鐘洺又來到常去的小山坡，現在天氣冷了，溫莫戴着手套圍巾，邊走邊呵出白氣。
鐘洺把手伸進他圍巾裏：“冷不冷？啊，這裏好暖和。”
溫莫：“不要趁機撓我。”
他倆找到坡頂上的專屬位置，相挨着坐下來，鐘洺打了個噴嚏，兩只尖尖貓耳朵猛地一抖。
溫莫解開一半圍巾把鐘洺裹住，一只手不由自主開始揉他的耳朵：“這就是大冬天不穿秋褲騎摩托的後果啊。”
鐘洺舒服地哼一聲，頭一歪靠在溫莫肩上，閉上眼睛享受按摩：“我打噴嚏是因為馬上要下雪了。”
“下雪？天氣預報沒說啊，”溫莫奇怪，“你瞧天上還能看得見星星，晴着呢。”
十分鐘後，一粒接着一粒的雪花落在兩人頭發上，溫莫眼睫挂着晶瑩水珠，他眨眨眼睛笑了：“哎呦你還怪準的。”
鐘洺不聲不響，睡着似的窩在溫莫肩頭，溫莫捏住他的鼻子，沒一會兒鐘洺張開嘴，溫莫又把他的嘴捏住。
大妖耳朵抖抖抖，無奈地睜開眼，溫莫笑哈哈。鐘洺龇牙作勢要咬他，溫莫連忙向後躲，但忘記了兩人被圍巾捆在一起，掙動間帶着鐘洺一起倒在草地上。
溫莫雙手被壓住，在鐘老板的癢癢肉精準攻擊下慘敗，眼淚都出來了：“我投降，哈哈哈哈投降投降！”
雪越下越大，鐘洺發梢耳尖都沾上點點白絮，他俯身，專注而深情地望着溫莫的眼睛，他們額頭對着額頭，鼻尖貼着鼻尖。
慢慢地，鐘洺低下臉，他想醞釀一個世界上最最溫柔的吻。然而這時有縷頭發垂到溫莫臉上，癢得不行，他的手被扣着又不能撓，只好嘴一噘把它吹跑了。
“噗，”鐘洺破功，抱着溫莫使勁晃，“溫師傅，氣氛沒有啦！”
溫莫抓抓臉：“可是真的很癢啊。”
“溫莫。”
“嗯？”
“溫莫。”
“嗯。”
鐘洺下巴抵在他肩頭，金色眸子裏閃爍盈盈淚光：“有件事想問問你。”
兩人相擁的姿勢，溫莫看不到鐘洺的表情，聽聲音略有些啞，于是拍拍他的背：“問吧。”
“那天，”鐘洺頓了頓，“無常說你背了茂山的因果，你有沒有……覺得是我瞞着你，後悔和我在一起。”
溫莫順毛一樣摸他的頭發：“就這個啊，沒有，當時我腦子很亂，只擔心你會不會有事。再說我幹嘛要那麽想，他說的話我一個字都不信，不管怎樣我已經決定要留下來了。”
鐘洺抱得更緊，像是擁着比生命更珍貴的寶貝，抱着溫莫輕輕左右搖晃：“我想告訴你，這件事根本不會牽涉到你，茂山沒有這麽混蛋的規則。就算有，那我一定早就跟你講明了，我不允許任何事情任何人傷害到你。”
聽他說到動情處，呼吸帶着哭腔，溫莫笑着大力拍他：“好啦好啦，我知道的，你對我最好。”
鐘洺激動地使勁晃他：“溫莫溫莫溫莫，你怎麽這麽好。”
想起來之前兩人這樣坦白，鐘洺送給自己禮物來着，現下正适合回送，可他今天沒有準備。溫莫靈機一動，從鐘洺懷裏鑽出來，神秘兮兮地捂着一只手說：“鐘老板，我有個驚喜送給你。”
鐘洺兩眼亮閃閃：“是什麽？”
“環保戒指！”溫莫驕傲地亮出比着“OK”手勢的右手，“這位先生，要不要試戴一下？”
眼見着鐘洺的表情從驚愕到意味深長到壞滋滋，溫莫才意識到自己幹了什麽，連忙收回去，面紅耳赤佯咳一聲：“咳咳，試戴期已過，先生你改天再來吧。”
“我不用試直接買，”鐘洺一把抓住他的手，“每根手指都要套五個。”
“哈哈哈，不賣給你，啊放開我。”“就買就買。”
……
夜雪簌簌地落，溫莫聽見鐘洺在耳邊說：“我愛你。”
“我愛你。”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