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3 章
兩人彼此相擁一會兒,情緒終于稍微平靜下來,墨執猛然想起什麽,當即退開身子去抓青策的手。
青策腦子尚未反應過來,幾乎是條件反射的将手往身後別去。
墨執先一步阻止了他,握住對方的手,想掰開他攥起的拳頭查看,卻又不敢過于用力,于是放輕了聲音道: “讓我看看。”
青策猶豫了一下,緩緩将握起的掌心展開,那白皙的掌心上,赫然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黑色脈絡順着傷口往兩邊蔓延,恍若一條淌着黑水的河流沿途向着左右分出無數支幹一般。
墨執看的心中不由抽痛,平日裏總是沒什麽溫度的聲音也染了幾許柔和: “忍着些,我替你處理一下。”
話落便動作利落劃破自己的指尖,滴了血在那傷口上,看着那傷處的顏色恢複正常,他又上了些藥,然後用幹淨的布條細細替他纏好。
青策呆呆的看着他神情專注的面容,直到墨執出聲喚他,方才回過神來,當即又說要幫墨執包紮傷口。
“不用。”墨執說着,将放過血的手指在口中随意吮了一下。
他擡起手來時,衣袖微微下滑,便露出了腕上泛着玄色流光的清木琉璃珠。
青策目光落在上面,又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墨執注意到他的視線,問道: “你喜歡這個”
青策猶豫了一下,微點了點頭。
墨執聞言,卻是嘆了口氣: “既然喜歡,當初為何又要丢了”
青策瞳孔微縮,心裏頓時又是心虛,又覺得羞赧,半晌竟是憋紅了一張白俊的臉: “你……你知道”
墨執輕應了一聲。
“你何時知道的,為什麽……”為什麽以前不說
墨執道: “它弄丢之後不久。”
青策聞言,默然了好一會兒,腦海裏恍惚想起什麽,面色一時不由微怔。
……回憶分割線……
墨執當年在族中做長老,二人雖說暗裏勢同水火,可表面上看來卻多少也算相安無事的,只是那一日鎖靈塔前打鬥之後,這種表面上維持的平靜也被打破了。
送走搖風的第二日,墨執再去塔中,就瞧見月樞坐在塔門外的石階上抹眼淚,便出口詢問了一句。
月樞猶猶豫豫半晌,才說道: “長老昨日,昨日送月樞的靈寶,月樞弄丢了!”
墨執聞言,幾不可聞的皺了皺眉,但也并未責怪,只是問道: “如何丢的”
月樞已經回憶着找了一早上,這時候也不用多想,便說: “早起還在的,去了一趟膳堂,回來便發現不見了,走過的地方都尋了幾遍,卻怎麽也沒尋着。”
他以為是在去膳堂的路上弄丢的,殊不知這清木琉璃珠,早在昨日青策那一指輕碰之下「此處情節請回顧前情第12章」,便已經被對方掉了包,而他手上後來的那個,不過是青策用靈術幻化出來的,到了時間靈術消散,他腕上的珠子,自然也就消失無蹤了。
墨執性子冷淡,很少有溫和的時候,但此時見他滿臉的羞愧與難過,又想起這少年可能是尊上後人的身份,猶豫了一下,伸手拍了拍他單薄的肩膀,安慰道: “別難過了,興許被山中子弟撿了去也未可知,屆時我讓人打聽一下。”
月樞聞言,雖說心裏依舊不好受,但情緒多少也算緩和了一些。
墨執倒也不是光說說,從山頂下來之後,便吩咐了手下四處詢問,這東西是他的靈寶,在身上戴了近千年的,族中幾乎沒有多少人不知道,按理說以他的地位身份,若是有人撿到了想必也不敢藏私。
可事實上,一連數日過去,卻依舊無果。
墨執心知很難尋回來了,為了安慰小孩,重新予了件靈物于他,不想月樞見了,卻是漲紅了一張小臉: “長老,月樞不能要,長老先前所贈之物,月樞都沒有保管妥善,豈能再……”
墨執見他都快急哭了,終于沒有強求,只是道: “行了,也不是什麽要緊的東西,丢了便丢了,不必為了這點小事耿耿于懷。”
月樞聽他說的輕描淡寫,情緒漸漸緩和下來了些,但這時,耳畔卻傳來一聲諷刺的話語。
“墨長老好大的胸襟,随身千年的寶貝,說送人便送人了,丢了亦無半分可惜。”
兩人聽見這個聲音,都下意識回頭,墨執看見站在不遠處的青袍男子,不由微微皺起了眉,月樞卻是瞬間白了臉。
那小腦瓜裏笨拙的消化着青策的話,好容易緩和一些的心情又沉下去——那靈寶,真的對長老這般重要嗎
長老将随身的寶貝贈予自己,自己卻弄丢了,實在是該死!
墨執看他表情就知道他又在胡思亂想了,當即不悅的看了青策一眼: “龍尊來此作甚”
青策卻只是雙目冷沉的盯着月樞,一句話都不說。
月樞被他看的發毛,下意識後退兩步,躲到了墨執身後,一雙手尋求安全感似的,揪住了墨執垂下的玄衣袖擺。
只是這無意識的一個動作,卻在瞬間徹底觸怒了青策,他當即冷哼一聲,飛身便襲了上去,恨不能将那礙眼的小子拍成肉泥。
墨執自然不會讓他得逞,但若是接掌,就算接下了,也會造成一定的創傷,于是腦海裏飛快的權衡了一下之後,他便一手攬住身後的少年,帶着他瞬移到了一邊。
青策那一掌沒打到人,勢不可擋的掌鋒卻将遠處一株幾人合抱的大樹劈成了兩半。
月樞見狀,一張小臉煞白,墨執亦是面色沉的厲害: “你想做什麽”
“本座看他不順眼。”青策視線落在墨執攬在少年腰間的手上,眼底泛起了一層紅,一身華貴青袍都随着周身而起的戾氣獵獵作響。
墨執也不知是不是察覺了他的目光,下意識收回了手,然後拍了拍月樞的腦袋,道: “你進塔裏去。”
少年顯得非常不安: “可是長老您”
青策微微扯了下唇,面上是一抹很少見的溫和: “放心吧,不會有事。”
看着月樞一步三回頭的進了塔裏,墨執這才回過身來: “就算是龍族首領,也沒有草菅人命的權利。”
“是嗎”青策見他看向自己時,眼底的溫和瞬間變成了冷厲,心頭像是被紮了一針, “草菅人命可他若是做了有違龍族與仙門百家安危的事情呢,那本座可有權處理他”
墨執垂在身側的手微微一緊,只是面上卻依舊不動聲色: “龍尊這是何意,他一個修為淺薄的小修士,能對仙門百家造成什麽威脅”
青策只覺得他言語之間處處都是對那小子的維護,心頭的躁動因子愈加爆漲起來,但是那高傲的性子又壓抑着他不能發作出來。
彼此對峙半晌,他冷哼一聲,然後一言不發的往鎖靈塔塔門走去。
墨執閃身過去将他攔住: “你适可而止!”這一次,卻是連那僅剩的尊稱都不用了。
青策也不知是氣過了還是怎麽,此時反倒冷靜下來,說道: “本座要上塔頂巡查,長老是要陪同嗎”
他突然跳轉了話題,讓墨執的面色有一瞬間的凝滞。
這細微的表情變化并沒有逃過青策的眼睛,他微微勾起了唇角,語氣幽森的說: “怎麽,墨長老不會是心虛了吧”
墨執冷着一張臉: “我心虛什麽”
“不心虛嗎,那你為何要擋住本座去路”
墨執心知先前幾次三番的阻撓,已然引起了他的懷疑,猶豫一瞬,微微側開身子,道: “只要龍尊不再出手傷他,墨執自然不會阻攔。”
青策如何也沒想到他會說這樣的話,心裏像是被人陡然插了一刀,斂在衣袖之下的手幾乎嵌進了掌心裏,他一雙桃花眼從墨執面上轉開,大步往塔中行去。
進門之時,腳下微微頓住,他冷厲的掃了一眼躲在門板之後的少年,寒聲說道: “塔中最好什麽事情也沒有,不然後果……夠你死一萬次!”
這話雖然是對月樞說的,但是并未壓住聲音,更像是對身後之人的威脅。
月樞腳下一軟,若非扶住門,只怕就直接滑到了地上。
墨執輕擰着眉宇從他身側走過,低聲安撫了一句,然後亦上了塔。
月樞是知道搖風離開的事情的,所以在等待他二人下來的時間裏,簡直像是在等待着一場生死的判決,可讓他意外是的,最後什麽也沒發生,龍尊與長老相安無事的走了下來。
那一日之後,墨執與青策之間的關系降到了冰點。
最初墨執只是覺得對方一直在找自己與小修士的茬,可他那段時間以來對自己陰陽怪氣的時候實在太多了,要說起因,墨執卻是如何都想不清楚,直到有一回,墨執無意間看見他從身上取出那串玄珠看的出神。
墨執原本是憤怒的,可接觸到他眼底的落寞與柔軟,終于在一瞬間開了竅。
對方先前那些尖刻嘲諷的言語,那些針鋒相對的行為,每次看見自己與月樞在一起時,都會莫名其妙爆發的情緒……似乎都在這一刻而有了明确的解釋。
墨執不是自以為是的人,可是當這一切都串聯在一起時,卻讓他不得不多想——那人必然是誤會了什麽,可是他為什麽要在意這樣的事情,難道他……
墨執猛然頓住了靠近的步子,在對方察覺之前,先一步斂去了身形。
他站在粗壯的楓樹後,看着那人雪白修長的指尖細細撫過圓潤的珠子,也不知過了多久,男子小心的将那珠子收入懷中,一轉眼間,面上的神情又恢複了正常。
墨執瞧着那張俊美面容之上的冷然淡漠,心裏莫名抽痛一下了,他不自覺的擡手撫摸了一下心口的位置,那裏酸脹的讓他呼吸都有些滞澀。
“長老!”身後傳來一聲恭敬的呼喚,墨執身子微僵,随即回過頭來,只見是個端着托盤送茶點的小宮侍。
他點了點頭,感覺到不遠處有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便又不動聲色的轉過了身去。
青策迎上他的視線,清潤的眸子裏掠過一絲閃躲——他什麽時候來的,可看到了方才自己手中的東西
這麽想着,身子就有些發僵,面色也不太好看,然後緊接着,就見那人面色如常的走了過來,向他闡述了一些分內例行的工作。
一段短暫的交流之後,青策心下狠狠的松了口氣,看來他并沒有察覺,不然以這人的性子,若是看見了,必然是要發怒的吧!
但這也不是重點,以青策的驕傲,是如何也不願讓這人察覺自己的心的,他無法去面對那一刻的難堪。
他永遠不會叫這個厭恨自己的人知道,他有多……在意他!
那日之後,墨執撤去了尋找清木琉璃珠的人,他偶爾去塔上教導月樞修為,再“偶遇”青策的時候,對于這個人對自己的冷嘲熱諷,他只是選擇沉默。
青策見墨執不僅不回嘴,就連面色都無半分變化,心裏卻是更加憋屈,現在就連同自己多說一句話都不願意了嗎
他簡直氣炸了肺,強壓着情緒轉身欲走,卻聽身後的人突然開口道: “我與他之間,并無什麽。”
青策腳下頓了頓,半晌錯愕的回過頭來,他這是……在解釋嗎
墨執看着他的眼睛,續道: “那孩子孤苦無依,在山中時常受人欺淩,我瞧着他,總不由想起兒時……”
他說到這裏,便停了下來,但是青策卻也隐約猜到了他話中的未盡之意,一顆心陡然失了節奏,咚咚的敲打着胸腔,震的他眸中清冷都有些破碎。
原來……原來你還記得過去
青策張了張口,卻終究沒有将這一句話問出來,他定定的看着墨執,良久,轉身步履匆匆的離開,那倉惶的模樣,就好像是在逃避什麽一般!
青策瞧着他的背影,眼底閃過一絲落寞,胸腔的位置,感覺有些空空蕩蕩的,也不明白自己在說出那些話的時候,到底在期待着什麽。
事到如今,他們之間,早已無法回頭了,不是嗎
從那以後很長一段時間,刻意逃避似的,青策都沒有再見墨執,也不再關注對方的消息,只是等他終于調整好心态,覺得自己可以平靜的面對那人時,卻得知墨執離開了山上。
這些年來,他常有行蹤不定的時候,青策隐約知道他暗地裏策劃着許多事情,不過對方做的過于周密,讓他無法探底,可是一次離山這麽久,卻還是第一次。
青策心中疑慮重重,還有種莫名的不安,如此又過了兩月,墨執終于回來了,青策得到消息,故意等在他回居所時必經的路上,然後果然瞧見了那人,只是他滿身的風塵仆仆,那一襲幹淨利落的玄衣甚至都磨損的破爛,棱角分明的面容,也清瘦許多。
“本座還以為長老樂不思蜀呢!”青策覺得心裏像是被什麽劃了一下,疼疼的,一句帶着嘲意的話,出口之後就有些後悔了。
但是墨執聞言,卻并沒有什麽反應,他對着他行了一個挑不出錯處的禮,然後便要離開。
“站住。”
墨執頓住步子回頭看他: “龍尊有何吩咐”
青策道: “你出去這麽久,分內職務荒怠,是不是該給本座一個交代”
墨執也不反駁,只道: “墨執這便回去處理,若有何差池,我自願領罰。”他每次離開,公務都會交由手下信任的人處理,從來沒出什麽大事,他知道青策這不過是在借題發揮,可是此時,卻實在沒心思去應付。
千機那邊,已經快一年過去,卻仍舊杳無音信,也不知道出了何事!
被敷衍打發的青策,看着他步履匆匆的離開,心裏第一次沒有憤怒,卻是浮上幾分憂心,這麽多年,青策很少見他這般模樣。
他是不是……遇上了什麽難事
而事實證明,他的猜測不假,因為墨執回山之後不久,便又離開了,他去了很多地方,似乎是在尋什麽人,只是數年過去,終究無果。
再後來,青策無意中發現了鎖靈塔中搖風的元靈只是一縷殘魂,那一刻,他是憤怒乃至驚駭的,幾乎想要發動所有人去尋找,可是腦海裏猛然浮現出墨執那漫身風霜,眉頭不展的模樣,一瞬間,他改變了主意,只是派了人暗中跟蹤。
終于有一天,叫他發現了墨執的秘密,千機竟然真的逃了出去,而且,還尋到了投胎轉世的龍尊真身。
對于墨執,青策已經做了太多的讓步,可是在龍尊的事情上,他卻無法手軟,因為一旦龍尊恢複功體,那自己的後果可想而知,所以青策當機立斷,打算趁着堕天龍尊失憶的時機,徹底掐滅那種可能。
在前往尋人的時候,他遇到了受到顧蘅囑托前去協助花雅的天琴門主霍傾川,青策見他出手救助花雅與搖風,用計将他制住,然後變身成對方的模樣,成功結識了重生之後的花雅。
因為霍傾川危急時刻的出手相救,花雅沒有任何懷疑的信任了他,并且帶着他回到了青雲峰上。
這個少年,眉眼之間還隐約有堕天龍尊當年的影子,只是那雙眼睛卻清澈而明澄,裏面的情緒非常好懂,他對身邊的白狐格外在意與信任,霍傾川偶爾看着他們親密的互動,卻是有些好笑——誰能想到,那孤傲清冷的千機公子,竟然甘願在一個少年的身邊做只寵物,甚至都不敢告訴對方他的身份。
他在山上住了幾日,看似優哉游哉,但是暗裏的計劃卻一刻不停的進行着,只是卻沒想到,那個數日不見人影的人,會突然出現橫插一腳,打亂了他的布局。
青策幾番若有似無的試探,都無法确定這人是否認出了自己,然而對方不過攔住了他嘗飲一勺熱湯的手,說了一句狀似關心的話,便讓他亂了心神,以至于讓他連對方這一舉動裏的真實意圖都不曾覺察。
那日晚上,墨執說要留下住,但是小築裏就兩間房,堕天龍尊便提出讓他與墨執同住,青策聞言,竟是一瞬亂了方寸。
他斷然的開口拒絕,卻不想那條不近人情的黑龍,竟然答應了下來。
是夜,青策躺在床上,因為不知如何面對那人,所以情急之下選擇了裝睡,一張不寬的床榻,他躺在正中間,對方喚他時他只當聽不見,想着如此這人便能知難而退,卻不想那人得不到回應之後,竟然直接抱着自己挪到了床內側。
那一晚,青策失了眠,在對方睡着後,他忍不住從懷中取出那串清木琉璃珠,腦海裏走馬燈一般的回憶着那些年少時有關于身側這人的記憶。
這一時的和諧,竟顯得有些難能可貴,青策甚至有那麽一刻,希望時間就此停駐。
只是人生總是事與願違的,數日後搖風去三途苦地渡劫,青策欲前往阻止,但是被墨執攔下。
那一夜,傾盆大雨,他們起了争執,情緒都有些激動,他是故意氣他,才說出那樣的話,問他是不是愛自己,故而不忍對自己下重手可是讓他沒想到的是,墨執竟然答應了,他答應了,不僅如此,他還突兀而強勢的吻了自己。
青策心跳恍若擂鼓,腦子也一瞬亂了,他感受着對方近在咫尺的氣息,溫暖而有力的擁抱,突然覺得,什麽都不重要了,他只要這個人,為了他,他願意放棄手中的權勢,放棄過往怨恨恩仇……
然而那一刻的激動與幸福有多強烈,接下來發生的一切,就讓他又多麽的心痛絕望。
那個上一秒還說着愛他,不願看他有事的人,在他一轉身時,将尖銳的離魂錐刺入了自己的後背。
男人帶着他去了鎖靈塔,用自己的血破陣,看着他義無反顧的模樣,那一刻,青策想,固然自己在他的心裏有一點痕跡,也遠遠不及他的尊上,他的好友!
不……也許那些在意,也不過是為了讓自己松懈而裝出來的。
他看男人帶着千機的真身與那個一直讓他嫉妒的少年從山上逃離,那一刻,青策覺得自己的心,死了!
那時候的墨執不會知道,在他說出那一句愛他,在意他的話時,青策便什麽都不在意了,他即便不這樣強迫他,他也是願意為他救出千機的。
可惜男人不知道,他那一着,将兩人徹徹底底的推向了再無可能的地步。
當初的愛有多深,那一刻的恨意便有多深。
再見,已是不死不休。
墨執被幾乎失去理智青策打成重傷,墜落江中屍骨不存,聽着手下傳來的彙報,青策卻沒有一絲報複的快感,反而覺得心中絞痛,痛的靈魂都近乎顫栗。
千年的糾葛,終于在這一刻畫上了句點,可是,為什麽他卻像是被人挖空了心,連帶着生命都流淌到盡頭。
從那以後,青策渾渾噩噩的過了很長一段時間,等他終于恢複正常的時候,卻是渾身都散發着一種寒徹之氣。
那一日,他因故去人族,不想竟然再一次撞見了那個本該沉入江底的人。
看見他的那一刻,震驚,不敢置信,欣喜若狂……然後是被欺騙之後的憤怒,可是這一切的情緒,在看見那人眼底的陌生與懵懂時候,都凝固在了眼中。
原來他并不是詐死,他跌入江中僥幸存活,卻失了憶。
他忘記了所有的人,也忘記了自己。
青策心裏說不出的滋味,可是轉念一想,卻又燃起了一股悸動的火光。
失憶之後的墨執,褪去原本的銳利冷漠,他任性冒失,簡單直白,倒更像八百年前那個張揚肆意的少年。
他說自己是他的朋友,與自己相處起來沒有任何芥蒂,就好像曾經那些偏差都不曾發生過,而他們之間,重新來過了一回。
青策什麽都不管了,抛卻族中事務,日日陪在他身邊,兩人的關系很快熟絡起來,身處那般和諧融洽的氛圍中,青策甚至有種不真實的錯覺。
果然,這不過是向上天偷來的幸福——墨執恢複了記憶,對自己的态度瞬間冷了下來,他沒有留下一句話,丢下自己便跑去尋找千機。
福無雙至,禍不單行,堕天龍尊,竟然也在這個時候,恢複了原神。
青策覺得天塌下來了,但是這一次,他沒有怨恨,也不想逃避了,他想,即便是死,抱着這段時間以來關于那人的記憶,他也無憾了。
只是沒想到,這個從來對他冷漠以對的人,竟然為了自己,連命也不要。
他屈膝為自己向龍尊求情,甚至不惜以命抵命,青策從來不知道,原來自己在這個人的心裏,竟有着這樣重的地位。
……
“所以,那日你其實看見了”青策讷讷的問。
墨執點了點頭: “還有青雲峰上時。”那天他與青策同榻而眠,根本沒有表面看起來的随意平靜,那時候,青策以為他睡着了,其實他還醒着,故而也将他從懷中取出清木琉璃珠端詳的模樣看在了眼中。
“你早知道,為什麽不說”
墨執略含苦澀的扯了下唇: “事到如今,我以為你明白的。”
青策沉默了一會兒,白皙的面容漸漸浮現了紅暈,那紅色,順着面頰一直蔓延到了耳後根。
他低垂着頭,一只手緊捏着衣擺,微微泛白的指骨洩露出他此時緊張的心情。
墨執從未見他露出這般的神情,看的有些發愣,心中也不由幾分悸動,他抓住青策的那只手,左手手指一滑,便将右手腕上的玄珠過到了青策的腕上。
他手腕雖不同于女子的纖細,但線條極為漂亮,幹淨白皙,那一串琉璃玄珠落在上面時,愈發顯得漂亮奪目,仿佛這才是它生來應該待的位置一般。
青策猛地擡起頭來,錯愕的看向墨執。
“我将他送給你了。”墨執面上露出一抹笑意, “這一次,可莫再弄丢了。”
“送給我”青策再垂眸看那珠子,眼睛竟然燙的有些疼,他顫抖着手摸上去,翻湧的情緒幾乎要将他淹沒。
這串玄珠,被他不離身的揣在懷裏那麽多年,可是卻從未戴上手過。
可是這一刻,他卻将它送給了自己。
墨執堅定的點了點頭,見他眼圈發紅,竟是落下淚來,不由有些錯愕。
他伸手笨拙為他拭去淚水,腦海裏記起那時青策對月樞莫名的敵意,心裏不由就有些心疼。
原來他竟這樣在意自己,他那時候,一定讓他很難過吧!
“起來吧!”墨執站起身來,對青策伸出手。
青策看着那只手,心裏砰砰的跳,動作小心的握住,然後收緊。
他終于抓住了這個人,這輩子,再也不會放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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